喬君影僵住了， 她不知道趁着黑夜靠近自己的人是誰，也不知道那人抱着什麽樣的目的。

“別動，在外面的女孩們還好嗎？”

在慘烈的尖叫聲和村民們越來越響亮的歌聲中， 這句微不可查的話語差一點就被喬君影忽略過去了。

認出抓住她的人是盲十一娘， 她松了口氣，緊繃的身體放松下來，“還好。”

覺得兩個字太過單薄，喬君影想了想小聲地說：“至少她們什麽都不知道， 心情挺好的。”

喪服的一個好處是它足夠寬大，十一娘小小的身體藏在底下完全看不出來到底是誰， 她也可以暫時放下癡傻的面具。

喬君影想起被她放進農場的銀手镯，她取出它塞進了十一娘藏在衣袍下冰涼的手裏。

“謝謝啊。”十一娘的聲音很低， 輕飄飄地抓不住實地，“我還以為再也找不回來了呢。”

“你之前說的‘救救孩子’是什麽意思？指的是村外的女孩還是村子裏的男孩？我該怎麽做？”

火葬臺上的尖叫開始減弱， 喬君影抓緊時間輕且快地向十一娘抛出了一串問題。

“離開這兒，帶他們走，越遠越好……”

“……走不了。”喬君影想到了外牆外的白霧，游戲場景已經被設定困死在小山村裏， 誰也走不了了。

等等！

白霧是對玩家的限制，它會管村民嗎？或許白霧對NPC無用呢？

“不，不知道孩子們會怎麽樣，我們離不開村子。”

就算沒有白霧，“帶孩子們離開”也很難辦啊，且不說離開後該怎麽安頓他們才能達到游戲的判定标準，誰家孩子會随便跟着陌生人離開家鄉啊， 孩子的親人也不會允許的。

何況孩子們從小長在村子裏， 已經被“洗腦”成功了， 他們并不覺得自家的習俗有什麽問題，更不會理解什麽叫做“男女平等”。

摩羅斯游戲總不會指望他們區區十一個玩家就能扭轉整個村子世世代代積累下來的對于女性的偏見和壓迫吧？

十一娘沉默了一會兒，小聲回應道：“時間太久我都忘了白霧的存在了……”

“那就沒辦法了，”十一娘停頓了一下，似乎下定了決心，“以後什麽都別管，你保護好自己別死就行了。”

“啊？”喬君影有點不明白，保護自己是一定的，但什麽都不管怎麽完成支線任務？

“現在是第三天晚上，第五天她就會出現了，我阻止不了她，你也別阻止。”十一娘語速很快。

“等等等等，”喬君影被弄得很懵，“‘她’又是誰？”

“……”十一娘沒有回答，一眨眼就混進白袍人群中不見了。

過了一會兒，火焰漸漸熄滅了，就只剩下村民手中火把的亮光，喬君影一邊思索着十一娘的話，一邊跟着人群往村子裏走。

進了村子才發現，各家各戶門口挂着的紅燈籠都點亮了，明明在她離開之前還是暗的呢。

燈光透過紅紗照在地上，鍍上一層紅色的陰影，和喬君影昨天晚上夢裏的紅燈籠一模一樣，讓人心裏發怵。

在盲大壯家彙合後，三位女生分別洗漱完便默默地躺在了床上。

喬君影用被子把自己像蠶蛹一樣卷起來，面向床沿側躺着，一點睡意也沒有。

身後兩人時不時的翻身聲在告訴她，她們倆也心神不寧、毫無睡意。

小聲地嘆了口氣，喬君影閉上眼睛，坐卧不寧才是正常的吧，她們都被今天晚上發生的事情沖擊到了，有些事情只有親眼看見才會知道自己之前做的心理準備是多麽脆弱。

丈夫死了，妻子就要被活活燒死殉葬，讓她們這些人簡直無法想象。

雖然歷史上也有活人殉葬的案例，但那畢竟是幾百年前的事情了，而且在書上讀到和親眼所見之間的差距實在是太大了。

更別說分別前十一娘神神叨叨的話讓喬君影十分在意，“第五天她就會出現了，我阻止不了她，你也別阻止。”

“她”是誰？來做什麽？為什麽十一娘說不要阻止她？她會做什麽想讓人阻止的事嗎？而且十一娘阻止不了的玩家也很難阻止吧。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喬君影不知不覺地睡着了。

“喬喬……喬喬……”

“小影……”

喬君影似乎聽見有人在呼喚她，她掙紮着醒過來，發現自己身處一片黑暗之中，但并不是在盲大壯家的客房裏。

身下的觸感也不是床鋪，她站起來伸出雙手摸索着往前走。

這次跟第二天晚上不一樣，那次她一點異常都沒發現，等到自己驚醒才發現一切都是夢。

而這次她很清醒，明确地知道自己在睡夢中，周圍一片漆黑什麽也看不見，只有斷斷續續的呼喚和話語圍繞着她。

……

“喬喬，我來了。”

“喬喬，很長時間過去了，你還好嗎？”

“喬喬，想必你已經猜到了，但我還是要親口告訴你：我确定這是出于自我意願做出的選擇。”

“喬喬，你在哪呢？”

……

“丫頭，快來試一試，不要怕。”

“小影，點心做好了，來，大家都在等你。”

“影兒，想一想還有什麽忽視了的線索？不要急，冷靜下來，跟着我的節奏呼吸，一、二、三……別慌別慌。”

“影兒，起居室交給你，你一個人可以的對不對？不要怕，我跟你叔都在呢。”

“阿姐，來我這裏！小心！快啊！阿姐——！”

……

走了一會兒周圍什麽變化也沒有，白天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喬君影的大腦和身體都極度疲憊，她實在是走不動了，就慢慢躺了下去。

聽着周圍的呼喚，她竟然絲毫不害怕，甚至感到些許安心，明明這些話這些聲音她一點印象也沒有，喬君影像回到家裏一樣沒有絲毫防備，一躺下就立刻沒了意識。

不知道是不是昨晚夢境的緣故，即便經歷了那麽多，喬君影還是睡得非常好，甚至可以說是進入這場游戲到現在睡得最好的一次。

等她睡醒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這也是她第一次成為全屋最晚起床的人，畢竟前兩天她幾乎是在盲大娘獨自起來做家務時就立刻醒了的。

早飯後喬君影例行在村子的小路上繞了一圈，她突然發覺村子裏窗戶上貼着的紙似乎都不見了？

她重新走了一圈，認認真真地看過村裏所有的窗戶，用來遮擋視線的紙真的都沒有了！

如果之前的猜測沒有錯，紙是用來遮擋他們這些外來人員的窺視，隐藏适齡少女們的存在的，那這說明村裏的女孩現在都在外面的破屋裏？

盲十一娘說第五天“她”就會出現，雖說不知道“她”是什麽意思，但第五天一定是個關鍵節點，往後或許村裏會大不一樣。

一切事物的發生都有先兆，突然消失的紙算一個，但這并不足以推測出轉折點，或許今天還會發生別的事？

在田埂間與村民閑聊着，喬君影突然發覺周圍的村民隐隐激動起來，他們停下手中的活，陸陸續續地向東邊圍去。

隔得有點遠，她也跟着往東走，但又不敢太過靠近，她遙遙地停下來盯着圍成一圈的村民。

就在她的注視中，外牆的某個地方靠着的樹枝被挪開，露出了一扇由木樁組成的門！

幾個村民拉住繩子合力拽開了木門，人群中一陣騷動，遠遠地都能感到他們激動期待的情緒。

圍在一起的人散開一點，從門口面出現了一個駕着牛車的村民，他身後的木板車上似乎放着什麽東西。

等待着的村民更激動了，他們上前幾步，伸出自己滿是泥土、粗糙皲裂的手，對着車上的東西摸了上去。

他們臉上挂着奇怪的笑容，一邊相互說着什麽，一邊圍着牛車往村子方向走，跟在外圍的村民還見縫插針地向車邊擠。

人和人擠在一起，将牛車完全擋住了，像一群擠成一團爬來爬去的黑色蟲子，喬君影不知怎的想到了密密麻麻地圍着蜜糖的螞蟻。

圍着的人實在是太多了，幾乎全村所有有勞動能力的男性村民都到了，還有幾個男孩咋呼着跑來跑去，喬君影只能遠遠地綴在人群後面，跟着他們往村口移動。

等到了村口，人群漸漸分成兩撥，一撥看起來年紀較大的圍着牛車，另一撥較為年輕的擠在頭發花白的盲村長面前。

老村長沒說什麽話，右手擡起抛了三個紅紅的東西出去，下面的年輕人瞬間跳起來去搶，甚至還大打出手把其他人掀翻在地。

另一堆人歡呼着助威，過了一會兒，盲村長用裹着紅布的小錘子敲響了手裏拎着的銅鑼，“铛——”的一聲響起，下面混亂的人群漸漸平息下來。

從人群中擠出三個人，他們的身上的衣服在搶奪中或多或少被扯得開了線，臉上也挂了彩，但他們高高舉着手裏的紅色物體，神情驕傲得好似得勝歸來的将軍。

盲村長挨個兒看過他們手裏的東西，沖着趕牛車的人點點頭，圍着牛車的人也散開了，三個人像驗收戰利品的主帥一般走了過去。

喬君影靠近了一些，想要看清被村民當作戰利品搶奪的到底是什麽。

等到趕車人把東西從車板上拉起來推下車，看清楚了的喬君影震驚地睜大了雙眼，那竟然是三個雙手被綁在身後，嘴上貼着膠布的女子！

其中一個女子與喬君影對上了視線，她發出“嗚嗚”的聲音，在被衆人推着踉踉跄跄往村子裏走時，還努力地別過身子睜大眼睛看過來。

“嗚、嗚嗚！”

她的嗚咽聲最終被村民的笑鬧聲遮蓋住了，最後随着人群的遠去，就連嬉笑聲也聽不見了，唯留喬君影一個人形單影只地站在靜默的村口。

作者有話說：

喬君影：……我什麽也不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