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來無恙

“夜游神？什麽夜游神？”路遠風也顧不上其他，轉過頭來看向瑟瑟。

瑟瑟不怎麽喜歡路遠風，但還是解釋道：“我聽族裏老人說過，夜游神是鬼界與九重天溝通的使者，半鬼半神，極為恐怖。這會也不知道誰觸他黴頭了。”

夜游神的獨眼閃光，修長的五指間騰起一團蒼白的火焰。

他冷冰冰的目光掃視了一圈面前的人，身後無數箭在弦上、蓄勢待發的黑影。

為了穩定心神，作為天問宗的大師兄，路遠風站起身來擋在前面，“管他們什麽牛鬼蛇神，天問宗的弟子們，列陣！”

有了路遠風仿佛有了主心骨，即便程輕舟再不喜歡他，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

程輕舟也準備跟着葛喬音一起，卻被瑟瑟拉住胳膊。

瑟瑟瞅了瞅他，一臉複雜，“你當夜游神是什麽小妖小怪，就憑你們這個陣法？我告訴你，就是我這個千年狐妖的妖丹，他也能說捏碎就捏碎。”

程輕舟表情動了一瞬，随即他道：“不管怎麽樣，我都要跟我的師兄師姐們共同面對。”

說罷他快步過去，加入了陣法。

瑟瑟抱起胳膊嘆了口氣，現在他們都逃不走，一切只能看命，還有夜游神那位老人家的心情。

“呸，妖邪。你要做什麽？歅城的邪物作亂是不是與你有關。”路遠風舉着拂塵道。

夜游神唇瓣未動，聲音卻如潮水從四面八方湧來。

“你們是何人？竟敢說我是妖邪？”

路遠風幾人面面相觑，便道：“我們乃是不周山天問宗的弟子，你不是妖邪，為何在此作亂？”

程輕舟腰間的鈴铛開始晃動，不斷發出響聲。

那是他師父兀虛真人在雲游之前給他的護身鈴铛，據說可以驗出魔氣。一路以來他遇到的大多是些小妖怪，這個鈴铛從未響過，現在卻響的這樣劇烈。

宗門裏的人是知道他這鈴铛的廬山真面目的，一時間場面亂成一團。

“是魔氣啊，有魔物。”

“這該如何是好？”

他們将目光聚集到路遠風身上，他也沒見過這樣的陣仗，心慌之餘也不忘撫慰人心。

“大家莫怕，”他定了定，側身看向一旁的葛喬音，後者神色也有些慌亂。

“喬音，你即刻通知仙門。”

葛喬音點了點頭。

“天問宗？”夜游神空靈的聲音再度響起，“不周上還真養了一群吃白飯的家夥，不自量力。”

路遠風咬咬牙，一掃拂塵，濺起一片碎光。

“六甲陰陽，陰陽相合，邪鬼惡魔，不得逃脫。急急如律令。”

數張符箓閃爍金光，在拂塵下化為粉塵。金色光圈仿佛由天地制成的筆下畫就，将夜游神圈在其中。

狂風飒飒，陣法卻像沒有絲毫作用，夜游神靜立在原地，看着他們像打轉的陀螺。

他在等一個人。

身後的魔物卻開始松動，魔氣散開，逐漸顯露出一個又一個怪異扭曲的身形。

葛喬音倒吸一口涼氣，身子不由得開始發顫。

不周山離這裏上有距離，師父長老們即便騰雲駕霧也不知何時能趕過來。

金色結界只維持了一會便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擊碎，夜游神身後的魔物肆虐而來，鋪天蓋地席卷不殆。

天問宗的弟子們手忙腳亂地取出黃符，卻在靠近的那一刻化作煙灰。

早就聽聞妖魔長相恐怖，不像妖類可以化作人形。魔物個個面容扭曲，有的三頭六臂，有的長着數十個腦袋，光吓都能把人吓死。

瑟瑟九條尾巴不斷搖晃着一掌擊開了一個手和腳裝反的怪物。

她側頭看向程輕舟，紫色瞳孔變得血紅，“你剛才幹嘛不跑，現在想跑也跑不了了。”

程輕舟舉起拂塵擋在身前，抽空辯解道：“我那不是為了救你，你說這話，你恩将仇報啊你。”

瑟瑟撇撇嘴，“你自己說的，人妖有別。”

程輕舟第一次為自己說過的話感到後悔，特別是遇上這樣一個麻煩的主兒。

“算我說錯了。”

瑟瑟彎了彎嘴角，退到一邊。

眼前亂作一團，夜游神動了動眉毛，燃燒着蒼白火焰的手作燈托狀，輕輕移到他眼前。

獨眼阖上又睜開。

下一瞬他輕輕擡手，蒼白的火焰如水漿崩裂而出，襲向眼前。

眼前的人瞬間被火浪擊倒在地，渾身被火焰燃燒着。

程輕舟身上也被灼傷了一點，那火焰冰冷，傷口卻火辣辣的。

“師兄！”他看見路遠風倒在地上，小腿上被火燎着，可見白骨。

他痛的額頭上皺出一個小核桃，冷汗直冒。

“師兄，你沒事吧。”葛喬音也受了傷，關切地看向路遠風。

“沒事。”路遠風咽了口唾沫，從衣服內袋裏掏出一疊殘存的符箓。

他将符箓遞給葛喬音，“師妹，這裏我們抵住，你先帶着這家夥回不周山。”

他看了一眼一旁的程輕舟，又收回了目光。

程輕舟從葛喬音手中那會符箓，重新塞回路遠風手中，淡淡道：“我們還有，這些你拿着自保吧。”

路遠風神色一變，沒有說話。

“行了行了，趕緊走吧。”他強撐着站起身。

程輕舟剛轉過身，只見夜游神手中蒼白火焰才一次襲來。

他招架不及，片刻之後灼燒感并沒有産生。

夜游神的眼神一凜，直直對上浮銀的目光。

浮銀收掌，反手一撈，菩提月被她緊緊握在掌心。

夜游神哼了一聲，他唇瓣微動，像是無聲地在說，

別來無恙。

“浮銀！”瑟瑟也看見了浮銀。拼命朝她招着手。

浮銀點點頭，看到他們安全便松了一口氣。

她轉目直視着夜游神，凜然道：“夜游神，你怎麽會來這？”

夜游神道：“我一直在找你，從黃泉界逃出來，看來你的日子還不錯。”

“我不明白，你為何纏着我不放。”浮銀道。

“你知道。”夜游神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

浮銀垂下目光，看着周圍被夜游神震得七零八碎的天問宗子弟，還有無處不在的魔氣。

他與魔界勾結？浮銀猛地睜大眼睛。

她離開黃泉界那日，黑水裏的小鬼曾帶來消息，說是魔界的蒼翮魔君來了鬼界，正與三啖君會面。

難道三啖君也……

再說自從神魔大戰後，魔界從不敢在人間這麽堂而皇之地猖狂。

浮銀捏了捏手心，道：“你與魔界勾結意欲何為？三啖君可知？”

“這一切都跟你沒有關系，以後也不會有，因為，我會殺了你。”夜游神淡淡道。

浮銀感覺渾身像洩了氣，“你知道我在做什麽？”

“我知道，并且我會阻止你。”夜游神冷冷地看着她，“憑你現在的能力，我就是殺你一百個也不費吹灰之力。”

他嘆了一口氣，似惋惜道：“你本可以好好的不人不鬼地活着，可你非要攬一些不該攬的職責，自尋死路。”

浮銀心弦一顫，她忽然想到在自己中心魔時幻境中的那些話，酸澀的，痛苦的記憶一起襲來。

她急促地呼吸了幾下。

浮銀咬牙，提起菩提月。

“你阻止不了我。”

“因為這是天命。”

夜游神輕輕合上那只獨眼，蒼白的火焰騰得從他身後燃起，火舌舔舐着衣角，紗帽如同灌風，将他整個人托起。

在他睜眼之際，一股極大的力量破風襲向浮銀胸口，看不見軌跡，卻穿透一切。

浮銀不受控制跌倒在地，口中泛出腥甜。

“浮銀，你沒事吧。”高逢鶴追過來，扶起地上的浮銀。

浮銀搖搖頭。

“他的目标是我，你們先走。”她低垂着目光淡淡道。

說罷她擡起頭，“放過他們，我任你處置。他們都是無辜的。”

夜游神勾起了唇角，沒有反對的意思。

浮銀知道以自己的能力根本對抗不了強大的夜游神，能盡力減少傷亡就減少。

她偏過頭看向高逢鶴，輕聲道：“你也先走吧。”

“我不走。”高逢鶴搖頭，“我是你的跟班，哪有跟班離開東家的道理。”

浮銀無奈地嘆了口氣，伸手将高逢鶴攬至身後。

身後的人看懂了局勢，準備離開，沒走兩步卻像觸碰到火焰形成的壁障，十分灼痛。

浮銀不解，“你什麽意思？”

夜游神笑，旋即道：“我可沒說要放過他們。”

浮銀咬牙，握着菩提月的手緊了緊，她飛身向前，手中的刀劃出一道銀光。

高逢鶴握着浮銀手臂的手倏地一松，他擡起頭擔憂地看向浮銀，無聲地喚了一聲她的名字。

“就憑你也想保護他們，可笑。”

夜游神看着浮銀漸近的刀鋒，不屑道。

下一瞬浮銀被擊倒在地，像一片秋日被風裹挾的落葉。

一團紅光從她身上掉出來，落在她身側。

夜游神的神色定了定，随即了然一笑，“不死樹之花。果然——”

什麽？高逢鶴心弦一顫，本來邁向浮銀的腳步頓住，他的目光緩緩移向落在浮銀身側的紅光。

紅光褪去，滿是塵埃的地上俨然靜靜綻放着一朵鮮紅如血的花。

高逢鶴呼吸一滞，這朵花與他在守明山上小兔死後不死樹上綻放的那朵花無二。

他的目光無法控制地染上一些震驚，狐疑還有不敢相信。

浮銀望向他的那雙眸子第一次帶着小心翼翼，還有躲避。

高逢鶴終于明白那日自己問浮銀小兔成為一朵不死樹之花後會怎麽樣，浮銀為什麽會支吾，會敷衍。

為什麽自己會在守明山暈倒，醒來已經回到慈院。

原來是你要取不死樹之花。

可是浮銀，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