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銀心魔

浮銀慢慢睜開眼，眼前一片蒼白，她低頭看着自己的手，又握了握。

感受到真實的觸感後，她嘗試着向前走了走，地上軟綿綿的，像是鋪上了棉絮。

幾滴水忽地濺上她的臉，待浮銀拉開遮擋着面部的手臂時，她的眼前不再是一片蒼白，而是像冰河解凍一般，一寸一寸融化開，暈開不同的色彩。

這裏是九重天上的水雲澗還有含息泉，浮銀幾乎可以清晰聽到水流潺潺的聲響，還有鳥雀的鳴叫。

她站在原地不敢動，這裏是心魔為她創造的幻境，她要怎麽才能出去。

轟的一聲，浮銀擡頭看到原本湛藍的天空忽然變得火紅，一旁的山頭冒出黑煙，黑煙沖上天際，熏烤萬物。

赤色的岩漿噴湧而來，只一瞬間，浮銀感到無比的炎熱，而她的心卻是冰冷的。

這是……神魔大戰。

浮銀的嘴唇抽動，木頭一般地轉過身，被岩漿燎過一半的花草中，隐約躺着一個半死不活的身影。

“救命，救命……”

聲音很微弱，但在浮銀心底卻清晰地回響。

她甚至不敢靠近，站在原地發抖。

她看見草叢中那雙隐沒的紅色瞳孔，斷斷續續的話語不顧阻攔闖進她耳朵裏。

“救救我的孩子，救救他——”

浮銀幾乎是撲過去的，在她觸及到燒掉一半的秋草的那一刻，眼前的一切都碎了，裂開的玻璃紮了她一身，渾身都是淋漓的鮮血。

她擡起眼，眼前的景象又變化了。

眼前一片幽藍，黑色的河水從腳底淌過，一條木舟慢慢蕩到自己面前。

而乘坐在小舟上的人，正是許久未見的醒風。

“醒風？”浮銀不可思議地走過去，醒風卻不說話只木然地看着浮銀，仿佛他們是陌生人。

“醒風你怎麽了？”

浮銀淌着黑河道慢慢靠近，只覺得腳底像是被沸騰的水燙着。怎麽會這樣，以前在鬼界她從來不會被黃泉界的黑河水灼傷。

這是心魔的幻境，她不能中招。

可是，幻境未必不是一種真實世界的反應，現在的鬼界是何樣的，在自己走之後醒風有沒有被夜游神為難她什麽也不知道。

她必須趕緊離開。

“浮銀。”

耳邊響起一聲呼喚，浮銀轉過頭，卻對上一雙熟悉的瞳孔。

那人穿着一席黑袍，黑發如墨，額上戴着暗綠色的抹額，幽幽發着綠光。

“三啖君？”浮銀蹙眉。

這些心魔到底要幹什麽？浮銀還殘存着清晰的理智，她沉靜地注視着周圍的一切。

黃泉界，醒風還有三啖君都是心魔創造的幻覺。

想到此，浮銀的目光寒了幾分。

三啖君背着手朝她走來，淡淡道：“浮銀，我不知道你還在執着什麽？”

他垂目打量着她，字字句句如尖刺一般紮向浮銀的心口，“你即失了仙根，此生無法再回九重天，又逆了天命，為六界所不容。”

三啖君語氣緩慢，一個字一個吐出，

“飽受無盡輪回之苦，你不恨嗎？”

浮銀看向他，緩慢道：“三啖君，你身為鬼界之主，為何口出此言。”

她手腕一動，菩提月順勢被她抽出，“你這魔物，快從三啖君身體裏出來！”

三啖君看見她的攻擊卻視若無睹，只嘴角噙了一抹笑意。

浮銀愣住，菩提月的刀尖定格在三啖君距離脖頸分毫之處。

“浮銀，”三啖君低垂着目光，寒冰一般的眼神淋了她一身，“你再這麽執迷不悟下去，會害死你身邊所有人。”

浮銀猛地擡頭，冷不丁對上三啖君空洞的眼神。

“鬼界收留你已經仁至義盡了。”

浮銀愣住，手不禁顫抖起來。

“浮銀快跑！從輪回道離開，塊！”

浮銀聽見熟悉的聲音慌忙轉頭，只見醒風被夜游神抓住，正拼命地掙紮着。

他渾身上下被蒼白的火焰灼燒着，發出痛苦的喊叫。

“醒風！”浮銀大聲喚着，她想要跑過去，卻發現自己渾身動彈不得，她瞪着眼轉頭看向一旁的三啖君。

後者不慌不忙地對上她的目光，舔了舔尖牙，像看戲一般看着醒風與夜游神。

你再這麽執迷不悟下去，會害死你身邊所有人。

浮銀怔住，三啖君方才的話在她耳邊不斷回響，她才反應過來，自己此次被設套中心魔，不是意外，也不是青要女的複仇。

或許比她想象的還要嚴重。

有人知道她在收集東西複活神女，并且想要阻攔她。

浮銀的雙手止不住顫抖起來，她用一只手死死抓住另一只，直到掐出血痕。

“不，這一切都不是真的，都是假的。”她喃喃道。

感到身上的束縛一松，浮銀整個人失重朝前跌去，她墜入虛渡之中，淹沒在沉沉的水裏。

而三啖君與夜游神全都不見。

“浮銀，浮銀。”水面上傳來微弱的呼喚。

浮銀從水底掙紮着起身，站起來才發現虛渡裏的水不過剛及她的腰。

反應過來後，浮銀趕緊朝虛渡中央的醒風走去。

“醒風，你沒事吧？”

她神色慌張，瞳孔不住地顫抖，水流速度大，她走得很艱難。

浮銀感到一陣酸澀，淚盈滿了她的眼眶，讓眼前的醒風變得模糊。

“浮銀快跑。”

醒風還在不斷念着，孤零零地站在虛渡中央，水，讓他的鬼身變得稀薄。

浮銀低頭咬着自己的唇瓣，眼淚簌簌落下。

虛渡的水靜靜流淌，石壁上燃着蒼白的火焰。

“醒風你，你是傻嗎？為什麽只顧別人不顧自己？”浮銀擠出兩句帶着哭腔的話語。

“浮銀。”

她低頭應着，忽然瞥到木頭一樣的醒風眼裏忽然閃過一道光，就像是神志突然回歸了本體，只一瞬。

浮銀愣住，通紅的眼眶對上醒風的目光。

他沉默了看了浮銀一瞬，随之認認真真道：“這裏不是真的，你不要被騙了。”

一滴淚從浮銀眼眶掉落，融在虛渡之中。

醒風說完這句話就噤了聲，他的神色變得凝重，看着自己的身軀碎成一塊一塊的，每一塊碎片都變成一只散發綠光的螢火蟲。

他滿臉詫異，浮銀也注意到，她開始不解，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同時她耳邊不斷響起三啖君的話，都會被她害死，都會被她害死。

醒風想伸出手護住浮銀，卻發現自己的手從指尖開始慢慢變成一只又一只的螢火蟲，越想觸碰，消散的越快。

“都是假的，浮銀，這一切都是假的，你不要相信。”

醒風不斷重複着，他感覺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所以他愈加用力，幾乎是大聲的呼喊。

“醒風——”浮銀不可思議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醒風的身體在她面前慢慢消散，好像有什麽堵在喉口，讓她說不出話來。

“這些都是假的，浮銀。”醒風露出一抹微笑，最後一片碎片也化成了無數的螢火蟲。

螢火蟲圍繞着浮銀，穿過她的發絲，衣擺，可她再也沒有辦法将這些拼回成醒風。

即便在幻境之中，即便醒風告訴她無數遍這一切都是假的，是心魔作祟，她也無法接受。

浮銀淌着河水，無助地走着，她看見輪回道的曙光，拼湊成她無數次無望的慘烈結局。

“啊！”浮銀捂住腦袋，想要驅散腦海之中這些想法。

浮銀尖叫一聲，眼睛一瞬間睜開，狠狠咬在高逢鶴肩膀上。

高逢鶴疼得嘶了一聲，看着自己肩頭被浮銀咬過的地方已經滲出了血跡。

端着符水的程輕舟剛進屋來就看到這無比血腥的場面，趕緊過來想辦法扯開咬在高逢鶴身上的浮銀。

高逢鶴趕緊擺擺手，忍着疼道：“你這樣直接拽，把浮銀拽傷了怎麽辦？”

程輕舟別了他一眼，将托盤上的符水遞給高逢鶴，“喏，這是我剛燒的符水，我一看浮銀就是中邪了，給她服下就好了。”

高逢鶴狐疑的看了他一眼，道：“心魔跟中邪，是一個東西嗎？”

“我讀書不多，你可不要騙我。”

浮銀這廂才松了口，又昏昏沉沉地往後倒去。

高逢鶴趕緊扶住她，将她小心翼翼護住穩穩枕在枕頭上，又被被子蓋好。

“浮銀這一驚一乍好久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醒過來。”瑟瑟擔憂道。

高逢鶴簡單包紮了一下肩上的傷痕，嘆息道：“擺渡的老頭說浮銀中了心魔，想要蘇醒過來只能靠她自己。”

他轉過臉盯着浮銀緊閉着雙眼的面頰，她睡容安詳，可是那雙眉毛一直不安地皺着。

“心魔我之前也聽說過，要想修煉成仙必要打敗內心的心魔，”瑟瑟托着下巴，嘟嘴道，“可是浮銀這樣一個沉穩又正經的人，又會有何樣的心魔呢？”

她的目光緩緩轉到高逢鶴臉上。

高逢鶴觸及到瑟瑟的眼神，反唇道：“我怎麽會知道。”

他垂下眼睛，

“浮銀從來不會跟我們說這些。”

一段時間的沉默後，瑟瑟又開口道：“每個人都會有心魔，心魔會放大執念，有時甚至會驅使□□做出一些不該做的事情。”

她話裏透着沉重，幾人的目光又忍不住聚集在浮銀身上。

高逢鶴打破沉默，“你們不用擔心，等浮銀再像剛才那樣，就讓她咬我一口，反正咬一口也不會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