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二十三

23.

“啊？莫洛克.阿金斯？”我的腦中感到無比的錯亂，一時間不知道是該驚還是喜，放下無人機操縱杆，我席地而坐，停下來消化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

正在我發愣的時候，沈孤葵的聲音也再次傳來。

“我找到信號源了，”她帶來了先前疑問的答案，“莫洛克重啓了飛船系統，我鏈接上了他飛船上的那個我，目前信息已同步完成。”

“你可以看那邊的飛行日志嗎？莫洛克為什麽還活着？”

“日志顯示飛船在2481.03.15進入曲速後出現了和我們飛船一樣的事故，曲率引擎故障起火，莫洛克同樣選擇了迫降。”

“再之後曲率引擎一直無法修好，莫洛克為了節省燃料，将飛船系統關閉到了緊急節能模式，只有通訊設備仍然照常運作。”

“在那之後過了……五個地球年？也就是今天，莫洛克接收到了來自我們的求救信號……”

“五年？怎麽會……”我發出了難以理解的聲音，“這裏的時間流速跟地球不同嗎？”

“是……吧，剛剛在你繪制地圖的時候，我又分析了一次示波器上的數據，在排除了飛船信號的幹擾之後，仍然有異常波形存在，”沈孤葵将那段異常波形投影到了我的頭盔上，“它融在宇宙背景輻射裏，也許就是整個謎團最源頭的那個答案，如果我能分析出它的成因，也許就能找到千年號失蹤的秘密。”

我的專業并沒有學過相關知識，所以并不了解如何去分析，只能簡要地對比過波形之間的差別，等着沈孤葵來告訴我答案。

但在抛出這個可能性之後，沈孤葵的聲音消失了，她大概也還沒有弄明白這意味着什麽，只是來先告訴我一聲罷了。

我嘆了口氣，站起身來繼續繪制地圖。

“兩艘飛船湊不出一個曲率引擎，看來離開這個星球的可能性依然渺茫啊。”

我自言自語。

用了大概一個小時左右，我利用無人機将附近直徑三公裏的地形摸索了個大概，再遠一點可以看見有叢林存在，不知是否會有危險，動物群系也尚不明确，看上去還是要謹慎些。

我帶着繪制完成的地圖回到飛船上，關好艙門後開始分析數據。

就在以我為圓心的直徑三公裏內，無人機拍到了不少動物活動的痕跡，草地的壓痕，土地上的腳印等等，還有一只長得像是齧齒動物的小東西探出頭，非常嚣張的樣子，似乎妄圖威脅路過的無人機，結果被無人機記錄下了這一幕。

真是生動，我傻笑了一下。

只是附近似乎沒有水源，我可能還是需要搬遷營地位置。

又想到推進器也損壞得不輕，飛船現在起飛估計都困難，真是讓人一陣頭疼。

正分析着，飛船通訊忽然又響了，依然是來自096號探險船的通訊，我看了一眼時間，離上一次通訊已經接近兩個小時，莫洛克應該快到了。

接起通訊，果不其然是莫洛克來請求地面信息。

我将剛剛繪制好的地圖和掃描到的環境信息一并發送過去，放下分析了大半的地圖，我前往飛船外等待莫洛克的到來。

從天邊若隐若現的一粒小點，到滑行減速至數米開外的飛船，停穩的一剎，眼前這艘我在課本上都沒見過的退役古董船卷飛了附近的草皮，激起了滿地塵沙。

幸而我穿着防護服，才不擔心被這煙沙給迷了眼。

096號探險船落地片刻，飛船的艙門緩緩打開，門後出現了一個男人的身影，那男人看上去三四十歲的模樣，一頭金發粗略地紮在腦後，散落下來也許有披肩的長度。胡子也沒太刮幹淨，下巴上拉碴了一些，但也不是完全沒打理過的樣子，也許就是偷懶了幾天沒刮罷了。

他看上去比游戲中的那個莫洛克老了不少，也邋遢憔悴不少，不過經歷了風霜的臉上依然可見當年的帥氣，也不奇怪，2480年離開地球的莫洛克似乎是三十七歲左右，現在對于他來說又過了五年，也就是說，這應該是四十二歲的莫洛克。

而不論是學校公園裏的全息投影，還是游戲裏的那個莫洛克，看上去都不超過三十，皆是意氣風發，年輕氣盛的模樣。也難怪會有這樣強烈的對比了。

“你好？阿金斯副艦長？”我有些局促，許是太久沒和不認識的人社交了，又是個長輩一樣的人，我顯得略微尴尬。

“你好小姐，叫我莫洛克就好，我早已不是副艦長了，”莫洛克伸手，我趕忙與他一握，他又接着問道，“我已經太久沒有見過活人了，請問怎麽稱呼你？”

“我……”我頓住了，突然想起來自己的身份信息早在徒步挑戰的時候就連着當時的裝備一起丢下，原來我已經忘卻了一切，無名無姓地在宇宙中飄搖了這麽久了。

“小的時候我的父母意外去世了，醫生說我的打擊過大，導致記不住自己的名字，所以您就當我沒有名字吧。”我解釋道。

“抱歉，讓你想起了不好的回憶。”莫洛克帶着歉意說道。

“沒事，這麽多年我已經習慣了。”

“你的飛船看上去很不一樣，我離開的這五年地球又有了很大的變化嗎？是否是又有什麽技術突破了？”莫洛克娴熟地轉移了話題，将關注點轉移到了我的飛船上。

“呃……”我一時語塞，試圖想明白我該從哪裏向他講起，想了想覺得還是從時間入手，于是開口道，“其實，我離開地球的時間是2623年，如果我的時間沒有問題的話，現在至少也已經2625年了。”

“2625？！”莫洛克看上去也極其震驚，“竟然已經過去了一百四十幾年了？”

到鄉翻似爛柯人。

我突然想到了這句詩。

“我們猜測可能是這附近的時間流速有問題。”

聽到我的話，莫洛克反問道：“我們？”

“你好，莫洛克，好久不見。”沈孤葵的聲音插入了我們的通訊頻道。

“我以為你已經跟莫洛克溝通過了。”有了比較熟悉的人加入對話使我放松不少，不過莫洛克過來的兩個小時沈孤葵竟然沒有跟他解釋過，這令我十分不解。

“我在分析數據，沒有空。”沈孤葵略顯不耐煩。

“沈女士。”得知這個“們”指的是沈孤葵之後，莫洛克似乎一下想通了很多關竅，看上去也不那麽疑惑了。

“既然如此，我是否有幸聽小姐說說這一百多年過去，人類的世界變成什麽樣了？”

“啊，好。”

我們于是就着草地坐下，在久違的黃太陽光下談起了天。

“2480之後，發生過的最大的事應該就是重力發生器的研發成功吧……”

我開始給莫洛克講述這一百多年的故事，從星際大航海時代的開啓，到太陽系星港落成，再到各個星球的發展，人類的擴張等等，莫洛克時不時會問我一些細節，我漸漸地開了話匣子，終于也變得滔滔不絕起來。

在這星際時代的故事中，他是先驅者，而我是見證者，他聽着我的講述，眼裏多是懷念與喜悅，還有一絲不易得的惋惜。

聊着聊着天色漸晚，草原的夕陽落得了幾分蕭瑟，外界氣溫在二十二攝氏度左右，莫洛克提議拿點吃的出來，讓我們得以分享一頓久違的晚餐。

飛船的儲藏間裏有一套折疊的桌椅，是我繪制地圖前翻找掃描儀時才發現的，現在剛好派上了用場。

我從儲備裏拿了兩包營養劑和淡水就準備出去，沈孤葵卻突然叫住了我。

“冰櫃裏還有濃縮飲料，邊上的櫃子裏有杯子。”

“啊？好。”這麽久了，我竟然從來沒有去翻找過冰櫃，這兩年索然無味的漂泊生活，我甚至都不記得自己是怎麽過下來的。

冰櫃裏不止有飲料，還有數十包保質期長達十年的軍用預制菜，單這些就足夠讓我吃上一個多月。

“怎麽不早告訴我？”我略略無語地朝沈孤葵抱怨，一邊随便抓了兩包丢進邊上的加熱器，将營養劑放回了它們原來該在的地方。

“你沒問。”

“……”

好吧，是我的物欲太低了，每次要吃東西第一反應都是去摸營養劑，也沒想過問問有沒有不一樣的。

不過營養劑也沒什麽難吃的，細品的時候還帶着點甜味，吃完就不餓了，食欲便也随之消失，只不過沒有真實食物的香氣罷了。

加熱菜品的同時，我将濃縮飲料和淡水混合了一下，調成了一壺看上去還不錯的東西，再拿上兩個杯子，我分成兩次将這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搬出去。

“真不錯。”莫洛克看上去十分滿意。

他拿來的東西似乎是一盒切好塊的肉幹，不知道是由什麽動物的肉制成的。

“這是什麽？”我想到便問了。

“是這個星球上的一種食草動物的肉曬成的肉幹，我管它們叫類鼠兔，很好吃，你也嘗嘗。”莫洛克将肉幹推給我，說道。

我抱着好奇的心态拿起一塊來，撕扯了一點，慢慢嚼着，莫洛克說得沒錯，肉幹很容易咀嚼，嚼開後的肉絲散發着陣陣鮮甜的，那味道充斥了鼻腔，久違地勾起了我的食欲，我迅速吃完了手裏的這一塊，又還想再吃一塊。

“你說得對，真的很好吃。”

“那是。”莫洛克很高興，“別客氣，吃吧。”

我将加熱過的預制菜和飲料遞給他，我們就着微風和夕陽享用難得的晚餐，這樣的環境，仿佛這裏只是地球上的某個自然景區，我們是半路結伴的游客，而非一個孤獨的星系和兩個落難的旅行者。

邊吃着飯，我們又談起了天。

“你是怎麽找到這個星系的？我很好奇你的這段旅程。”莫洛克向我詢問道。

我于是跟他講起了我的這段旅程。

“最開始的契機是一個偶然的下午，我買到了你寫下的那本手記……”

“噢，”他肉眼可見的有些尴尬，“我沒有預料到那本用來發洩情緒的日記會有這樣的影響力。”

我哈哈一笑，繼續講了下去。

從手記開始，講到進入莫洛克制作的游戲，再到遇見沈孤葵，從她手裏拿到了莫洛克删掉的AI，我突然想到，有些關于游戲的疑問我現在不正好可以問問本人嗎？

“所以你為什麽要删掉自己的人物呢？游戲裏的千年號因為你的這個操作一直不能起飛，那時的姜艦長每天遙望星海，不知道是在渴望旅行，還是在擔心你。”

“這個啊，其實是有幾個原因，”莫洛克想了想，回答道，“第一是當時的我太過痛苦，沉浸在游戲的世界中不斷自欺欺人，但離開了游戲的我又再度一無所有，這個認知令我幾乎崩潰。”

“後來我收到了姜的信號，但這個游戲還是個半成品，不可能發售，正在苦惱的時候，沈女士給我提供了GID公司的CEO宋程彌的聯系方式，我就決定聽她的，把游戲賣給GID換取用以離開的飛船。”

“我并不想讓一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AI小人出現在別人的游戲裏，即使我根本看不見那游戲發售的樣子，我于是狠狠心，就把自己删了。”

“不過我其實留有一個備份，在一個存儲器裏，應該是和我的其它遺産一起交給了斯圖爾特，不知道斯圖爾特和傑西卡有沒有孩子，有的話可能在他們孩子的手裏，沒有的話，現在可能在星聯檔案館吧。”

“是在檔案館，”我突然想起來我查資料的時候看到過莫洛克遺産的去向，“斯圖爾特只留下了你的手記，其它東西在你失蹤之後就全部捐獻給了星聯。”

“這家夥……”莫洛克無言。

所以要不是沈孤葵也有備份，我都不知道去哪找這麽個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備份，星聯檔案館的東西，可能得到卡蘿當上艦長的時候才有可能讓她幫我想辦法借出來。

或者拜托她去找導師幫忙，但麻煩她幫我做這些？謝謝，我根本沒有那麽厚的臉皮。

沉默了片刻之後，我回憶了一下先前講到何處，順着自己剛剛斷掉的話頭又接着講述之後發生的事。

卡蘿，徒步挑戰，海盜，以及在星海飄搖的兩年，曲率引擎損壞前沈孤葵聽見的“自己的歌聲”。

從頭數過一遍之後，我恍然間如夢初醒，忽地想起這兩年的時光竟然一瞬而過，我抛下一切走到今天，這裏将會是我的終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