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媽媽的視角

我的孩子，林希，最近狀态又變得更糟糕了。

她總是一個人呆呆站在客廳的沙發前，看着我們一家人的全家福，默默落淚。

好多個夜裏，我聽到抽泣聲，輕輕走到她的房間門口，看見她坐在自己的床上，抱着她爸爸送她的小熊玩偶，偷偷哭泣。

最近，她又開始反複詢問我，爸爸去哪裏了。

爸爸怎麽不見了。

我要怎麽才能告訴她，爸爸是一名緝毒警察，他去做卧底了，但是我們要守護好這個秘密，不能告訴任何人……可是小希她，還只是個十幾歲的孩子，還患有不穩定的精神問題，告訴她這些，真的是正确的嗎？

半年前，我們為了他爸爸的工作，搬到了這個比較偏遠的鄉鎮上。

林念華的同事們也來到了家裏，對我和小希進行了簡單的慰問，同時也讓我簡單地了解到了念華的情況。

楊警官說，只要剿滅這一窩毒枭的頭目，念華就可以獲得一個較長的假期，不用再在危險的前線做沖鋒了。

他還特意囑咐我，這次念華的行動很機密，讓我和小希務必保護好自己。

不要露出破綻，以免被報複，就像八年前一樣。

八年前一場複仇的大火，帶走了我的小兒子。

也讓我的女兒留下了巨大的心理創傷，小小年紀就經常出入精神心理科的診室。

我們聊得差不多的時候，女兒小希放學回家了。

我不知道她聽到了多少，但是她看着楊警官的眼神裏充滿了憤恨和不悅。

她大概覺得，每次這些同事們來到家裏，她的爸爸就要離開家裏很長很長一段時間吧。

可是這次女兒的情況越來越不對勁。

她開始避着我，有話也不和我說，總是一個人對着她的手機發呆，有時候甚至能看到她對着手機輸入文字發送短信。

我不知道她要發短信給誰，但我只覺得心裏有些不安。因為小希的手機，根本沒有信號。

她不可能發出任何短信，也不可能收到任何短信。

我很不放心，于是時刻觀察着她。

但她對此反而更加反感，也許她覺得我無時無刻的注視像是在監視她。

想來想去，我想她大概是埋怨我銷毀了所有與他爸爸有關的東西。

我把家裏的全家福撤走，把所有與男人有關的東西都扔了，徹底僞裝成家裏只有母女兩個人的樣子，這樣即使有外人進來，也不會發現破曉。

我原本想把那些照片全部剪碎。

但當我翻開一張張有些發黃的照片時，我的手就開始顫抖，我的淚水就開始打轉。

小希想她爸爸。

我又怎麽會不想。

他也是我的丈夫啊。

翻到我們結婚的照片時，我的淚水終于掉了下來。

我想起十幾年前那個年輕的林念華，意氣風發，血氣方剛的小夥子，拉着我的手，不知突然從哪兒變出一枚戒指，對我說：“嫁給我把，小麗。”

我佯裝生氣地說：“嫁給你有什麽好的，你工作那麽忙，一天到晚都不在家，我可不想獨守空房。”

念華的脾氣很好，他一邊樂着，一邊和我說：“對不起，但是我很熱愛這份工作，也很愛你。小麗，如果你不願意，我……”

他說到這兒時臉上的笑容有些凝滞：“我也不耽誤你，你可以找其他更好的人……”

“我不要。”我說，“你是我丈夫，你做什麽我都會支持你，即使，讓我一個人撐起整個家都可以。”

然後，我們就這樣結婚了。

事實上也正如我所說，屬于我們幾個人的家，大多數的責任都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又是爸爸，又是媽媽，又要砍樹劈柴，又要洗衣做飯。

我雖然偶爾也怨過他，但卻從來沒有後悔過自己的選擇。

我愛他，也愛我們的孩子。

也愛我生長的這片土地。

因此，他要在這片土地做光明使者，我毫無保留地支持他。

最後，我還是沒舍得對這些照片下手。

我找了一個大箱子，把那些我舍不得毀掉的珍貴回憶統統封存了進去，然後找了一個非常隐秘的地方藏了起來。

我做這些的時候，小希一直在看着我。

她還試圖打開酒櫃去看這些照片，但被我阻止了。

我怕她觸景生情，情緒激動。

因為最近醫生說，小希的情況有些加重，不能再刺激她，就連藥量也增加了。

我盡量小心地照顧着小希，但是生活的勞累和身體的疼痛卻讓我沒辦法保持更好的狀态面對她。

而讓我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小希的情況果然越來越糟糕。

好幾次我看見她半夜突然出現在我的房間門口，眼神呆滞，臉頰上滿是淚痕。

她也開始拒絕吃藥，後來甚至學會了藏藥欺騙我。

更有一次，她甚至蹲在我房間的床頭櫃邊，手裏拿着家裏的剪肉刀，眼睛死死地盯着它。

好在我及時發現了，當時我真的吓壞了。我難以想象如果晚了一步，會發生什麽。

小希會做什麽。

那天半夜，念華突然給我打了個電話。

他投入工作中很少給我打電話，這一次，他挑了半夜，用公共電話亭的座機給我打了電話。

他說，他們的頭目老大最近半個月會有行動，很不巧的是，行動地點就在我們鄉鎮邊郊附近，讓我務必和小希照顧好自己。

電話末尾，他說：“小麗，辛苦你了，我對不起你，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出行這麽危險的任務，等我回來……”

我不想聽他這些充滿愧疚和抱歉的話。

于是我挂斷了電話。

挂了電話後，我卻久久無法入睡，已經分不清是身體的疼痛造成的還是心理的擔憂導致的。

我感受到我的生命走在了掙紮的尾端，但我還沒有想好要怎麽安置小希。

每次看到她，我都禁不住愁容滿面。

我多想看看我的女兒長大後的樣子。

但是疼痛無時無刻都在提醒我，我在和死神做着鬥争。

這件事情，我給沒有機會告訴念華和小希。

以後再說吧。

念華走了。

我怎麽也想不到，他走在了我的前面。

他就那樣在我的視線裏，直直地倒了下去。

我的心在那一瞬間變得破碎。

等我反應過來時，我的雙手已經捂在了女兒的眼睛上。

可我的眼裏，還是念華倒地的樣子。

誰能替我捂住我的眼睛？

誰能告訴我，天地相隔的兩個人要怎麽樣才能見到彼此？

我頭一次多麽希望那些神神叨叨的東西是真的。

為了不刺激到小希，我和她的精神醫生決定，讓小希住院一段時間。

偌大的房間裏只剩下我一個人。

空落落的。

好多年前，念華拿着工資卡對我說：“老婆，再過幾年，我們的錢就夠買一套更大的房啦，到時候咱們四個人住都不擠。”

可現在，這個房子裏只剩下了我一個人。

我的病情已經惡化到無控制的地步，連錢醫生都發現了我的問題。

他問我該怎麽辦。

我說再給我點時間吧。

再給我點時間吧，我想陪小希更久一點。

我想親眼看到她健康平安成年的那一天。

念華的葬禮上，女兒沒有哭。

我也沒有哭。

我看到靈堂門外來了很多人，他們，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的我聽念華提起過，更多的，我都并不認識。

他們哭得比我和小希還要傷心。

他們送來了大捧大捧的鮮花，大框大框的水果。

他們，都是念華勵志要保護的——

人民。

屬于我的生命沙漏，應該漸漸就要走到了盡頭。

好在，這兩三年我一直積極配合治療，争取了更多的時間。

我陪着小希過完了她的十八歲生日。

只可惜我應該是沒有時間陪她度過高考了。

但好在，有很多很多熱心善良的人們，他們發自內心地幫助我們。

好在，小希的病情愈發好轉，錢醫生告訴我，她很有可能可以徹底恢複健康正常。

我的心也就安定了。

念華，我很快就來陪你了。

你這個男人真的很讨厭，你口口聲聲說着愛我。

可是你最愛的永遠是你內心的聲明大義。

你最愛的明明是你自己。

我突然想起好多好多年前，有一位國學老師，他的容貌我已經記不清楚，但他挺着腰板，站在講臺上，大聲地說：“你們是不是以為現在和平美好的時代是白來的？你們是不是都忘了先輩淌過的血流過的淚？”

“不是！”

偌大的教室裏只有兩個學生同樣大聲地回答。

一個是念華。

一個是我。

“我願意做默默守護的那個人！”林念華大聲說。

那我願意做默默守護者的支持者。

我在心裏這樣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