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的醫院內，盡管是工作日，依舊人來人往，這個地方，從來都不分白天黑夜，工作日還是節假日，戴着口罩穿着白褂子的醫生護士，永遠都是那麽忙碌，腳步匆匆地穿梭在憂心仲仲的病患與家屬之間。

一輛出租車停在醫院大樓外，葉峰推開車門，大步朝裏面跑去，陳貝貝跟着他身後，乍眼一看，她好像也跟葉峰一樣焦急，然而臉上卻還帶着別的，一時無法準确形容出來的複雜情緒。

關于趙美善燒炭自殺這一點，她是着實沒預想到的，跟一開始的計劃有了明顯出入，真沒想到這個趙美善對自己都能下這麽重的手…

不過就是把她最不堪的一面徹底暴露在親生兒子面前而已，至于嗎？

陳貝貝坐在長凳上，葉峰趴在玻璃窗外目不轉睛地盯着裏面的趙美善，氧氣罩從她被送進來後就沒離開過口鼻，她全身的皮膚呈現出紅潤的光澤，氣色好到一點都不像命懸一線，正與生死賽跑的人。

醫生告訴葉峰，趙美善體內現在還有大量的一氧化碳，與其說是體內，倒不如說在她的血液裏，正是因為一氧化碳的作用，才會導致她的皮膚呈現櫻桃紅。

而醫生接下來的話讓葉峰寬心不少。

“目前經過幾小時的搶救，你媽媽身體的各項機能暫時恢複正常，眼下還需進行不間斷的高氧治療，應該很快就能清醒。”

“真的嗎？謝謝您，謝謝！”葉峰感激地握着醫生的手。

“只是，一氧化碳中毒對身體造成的傷害很大，很有可能會留下後遺症，比如大腦、中樞神經…”醫生停頓下來，“不過無論如何，先讓你媽媽清醒過來才是最重要的，之後有任何問題記得及時跟我聯系，葉警官。”

“嗯…好，”葉峰雙手握拳致謝。

醫生點點頭，快步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阿美，阿美！！！”熟悉的男人聲音從左邊走廊處傳來，陳貝貝和葉峰回過頭，只見王叔一瘸一拐地跑過來，二話不說就抓着葉峰，“你媽怎麽樣了？醫生怎麽說的？”說話的同時，他的餘光注意到屋內的趙美善，迅速趴到玻璃窗上，溫柔又心疼地看去。

“醫生剛走，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了，現在還在高氧治療，說是很快就能恢複。”葉峰陰沉着臉毫無情緒的說着。

“對啊，王叔，您也不用太擔心了，阿姨很快就會沒事的，”陳貝貝看向他的右腳，“您的腿怎麽了？受傷了嗎？

”我沒事，重要的是你阿姨她沒事才行！”說到這，王叔橫眉怒眼地看向葉峰，“你是怎麽回事？你媽她才回來多久？就算發生再大的事情值得你摔門就出去嗎？人家鄰居在自己家都能聽到你在家裏大喊大叫的，有你這樣當兒子的？把自己的親生媽逼到燒炭自殺？！！”

葉峰黑着臉沒說話。

“王叔…整件事情可能您剛回來不是很清楚…”陳貝貝連忙迎過來替葉峰解釋道，“雖然我也不知道昨晚阿姨和葉峰在家裏具體發生了什麽，但是，”陳貝貝看了葉峰一眼，他依舊別着頭不說話，“自從那個李阿姨去了阿姨家之後，阿姨就好像突然間變了一個人…”

“李阿姨是誰？”王叔繃着臉問道。

“我想想啊…她的名字好像是叫李、李…”陳貝貝搖頭晃腦地開啓裝傻模式，目光轉向葉峰。

“她叫李鳳芬！”葉峰驟然開口，言辭生硬地看着王叔，“二十幾年前她曾在吳川市開過一家叫地上天堂的按摩店，王叔你還記得嗎？認識她的人都叫她鳳姐。”

王叔愣了愣，接着震驚頃刻浮現在臉頰，怒火已然消逝，他怔怔地看着雙眼通紅的葉峰，目光開始閃躲，頭也跟着低了下來。

“你…那個鳳姐都跟你說了些什麽？”緩了好一會兒，王叔開口道。

“她沒說什麽，不過我媽她什麽都說了。”葉峰閉上眼睛，努力不去回想昨晚那個糟糕的對話。

“你過來，我跟你好好聊聊。”王叔突然抓住葉峰的衣袖。

葉峰也沒做任何抵抗，跟着王叔一前一後走進了醫院的安全通道內。

陳貝貝站在原地，目光穿過玻璃窗後慢慢收緊。

同時也在不斷自問。

如果趙美善真的經此一遭撒手人寰了，會不會覺得可惜，甚至後悔當初暗中施計将她的不堪往事在葉峰面前揭開？

陳貝貝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原本是想折磨的她體無完膚身心俱殘的，可是，如果真讓她這麽痛快地去了，或許也算是報仇了。

畢竟、畢竟…

想着葉峰受傷至極的樣子，陳貝貝還是不忍心…

手機傳來幾次振動，翻開屏幕，是藍子俊回的信息。

“我猜她肯定沒什麽大礙吧？她這麽聰明的一個人，又怎麽可能真的想要求死哦？”

“我有個大膽的猜測，盡管可能聽起來有點暗黑—估計趙美善知道這次很難讓他兒子放下執念了，母子間肯定會出現無法修補的隔閡，所以，只能一死，唯有這樣，才能刺激到葉峰，讓他意識到他媽媽過去縱然再不堪，那都已經成為過去，就算他再無法接受，也總好過當一個沒有媽媽的兒子…”

看完藍子俊的信息，陳貝貝心裏咯噔了一聲，她抓起手機，迅速敲打出幾個字。

“所以你的意思是，這次的自殺根本就是趙美善的苦肉計？”

很快，藍子俊回複了信息。

然而，只有簡單幾個字母。

“Bingo！”

陳貝貝幡然醒悟，瞬間意識到了什麽，起身朝走廊深處走去。

安全通道內，葉峰靠在牆上沒說話，王叔在他面前來回踱步，有些犯難。

“是，沒有錯，你媽媽曾經的确做過…那個工作一段時間，可是，不管你覺得那個工作有多麽難以入耳，無法接受，你都必須得事先知道另一件事，”王叔停下腳步，無比真摯地注視着葉峰，“知道你為什麽從小到大都沒見過你外公外婆嗎？”

“不是說早就去世了？”葉峰被問的有些莫名其妙。

“才不是呢！”王叔低着頭，看起來很糾結，沉思了好幾分鐘才緩緩開口，“事到如今，我必須得告訴你了，你外婆的确是去世了，但都是被你外公活活打死的，你外公他吸毒，敗光了家裏本就很少的積蓄，還要把你媽媽賣給隔壁村的瞎子，就為了換點錢抽大煙！你媽媽當然是不肯，于是每天被他毒打，被關在豬圈裏，終于在某個晚上，趁你那瘾君子外公抽大發、意識不清楚時，連夜跑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