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肖，你、醒了啊？”葉峰怔怔地看着肖震，盡管他的眼神比瘋癫時澄澈了許多，但依舊不敢确認現在的他是否還是自己認識的兄弟。

肖震沒有搭理葉峰的話，雙手撐着身子坐了起來，再次重複着剛才的問題，“珍珍的事你都替我辦好了嗎？”

“一切都處理好了，”葉峰挪動了下椅子，朝床更近了些，他的目光仍舊充滿着不确定，“大肖，你現在？…”

“很渴。”

循着肖震的目光，葉峰才注意到床邊櫃子上的水杯是空的，他拿起杯子起身朝飲水機走去，“你能知道渴就太好了，大肖。”葉峰接着水，側過頭看向靠在床上的肖震，胡子圍滿在他嘴邊，氣色很差，好像身體的血液被抽幹了般，虛弱無比，然而，再是蒼涼的形象都無法掩蓋住他瞳孔中傳遞出來的氣息，葉峰能看得出，此時的肖震，就算是清醒着，心也早已死去。

但他不能任由自己最好的兄弟這麽繼續消沉下去，醫生跟自己說的話還萦繞在耳，如果病人積極配合治療，情況就會比較樂觀，但他如果繼續放任悲痛情緒，把身體裏那道關于‘情感’的大門牢牢關上的話…

葉峰将水杯遞給肖震，看着他大口大口地喝着水，心情很複雜。

“大肖，你有覺得好點了嗎？”杯子裏的水全被肖震喝光，他握着杯子垂下手，沒有說話，“伯父昨天回新加坡了，他說把公司的事處理完就會回國來專心照顧你，阿姨今天中午去杭州那邊看看有沒有更好的醫院，能更有效地治療你的病。”

“我有什麽病？”肖震看着葉峰目光很奇特，照理說現在的他思維是正常的，可自從他醒過來之後的眼神卻讓葉峰總感覺很陌生，“神經病嗎？”

“大肖你別亂想，現在你只是…”

“只是什麽？就是神經病啊，你們不都認為我精神失常了嗎？”肖震的目光在屋裏轉了個圈，“不是你們把我送進來的嗎？能住在青高山醫院的能是什麽病人？除了神經病還有別的？”

“大肖，我知道你現在還很難過，但是不管怎麽樣，就算為了阿姨伯父，你也應該振作起來，醫生說了，你現在除了好好休息，定時服藥，醒着的時候盡量平靜些，這樣會對你的病情有很大的幫助。”葉峰皺着眉道。

肖震幹脆側過身，剛才散漫的目光驟然收回，一本正經地注視着葉峰，“大葉，你是我的兄弟沒錯吧？”

葉峰點點頭。

“我們認識多少年了？別人也許對我不熟，但你是知道的，難道你也認為我神經失常了？變成神經病了？”

葉峰沉默地回應着肖震充滿期許的注視。

“我知道，我都記得的，那天我差點打了陳貝貝，我知道她是你女朋友，可是，我就是忍不住，我捅死了那殺人犯又如何？哪怕判我死刑也可以，可是她為什麽？為什麽要把他送進醫院裏救回來？她有當珍珍是她好朋友嗎？珍珍是被那個人害死的啊！我給她報仇天經地義，作為朋友的難道不應該理解我嗎，為什麽還要把他救回來！”

“大肖！”葉峰的嗓子似乎在低吼，“這件事不是貝貝一個人的主意，如果你是因為這個事情怪她，想打她，那你也跟着把我打了吧，因為送肅虎去醫院的人之中也有我的份！”

肖震憤怒地瞪着葉峰。

“你怎麽就想不明白呢！我知道，我知道珍珍是你最愛的女人，也知道你想為她報仇，可是你不能這麽任性而為啊！你覺得給珍珍報仇最好的方式就是你親手了結肅虎，但你想過沒有，現在是法治社會，他肅虎已經被我們抓住了，法律面前人人都是平等的，他殺了人肯定會得到應有的制裁，可是你這麽一沖上去，你覺得是替珍珍報仇了，但他肅虎要真的死在你肖震手裏，那你可就犯了故意殺人罪了！你應該知道後果是什麽吧？說白了，肅虎就是個變态殺人犯，你這麽做，無疑是正中他下懷，他知道自己反正都要死，死之前最後再拉一個陪葬的，就是你肖震！”

“所以你們就為了保全我，把他給救了回來，這樣就算法院追究起來，最多判我個故意殺人未遂，還不至于送掉這條命對嗎？”肖震撲哧冷笑，“葉峰，你覺得珍珍死了，我這條命有或者沒有，有什麽區別嗎？”

“肖震，兄弟我今天就把話說在這裏了，”葉峰站起身，“我們現在不再是十幾二十年前的那個小男孩了，我們是男人，一個成年人，肩上所有的責任不僅僅只有自己心愛的女人，我們還有年老的父母，你在做任何事情之前請多想他們，你和我都是獨生子，如果我們就這麽去了，他們怎麽辦？誰來給他們送終？為人子女，有時候真的不能太自私！你知道嗎？肖伯父，你爸爸，因為你這件事，短短幾天，頭發都快白完了，就連我看着都心疼。”

一口氣把話說完，葉峰從桌上抓起車鑰匙，“我走了，有空再來看你，你好好休息，大肖，我希望剛才的話你能認真想想，在你清醒的時候。”

“如果把珍珍換成了陳貝貝你會不會像我這麽做？！”肖震突然提高音量，在葉峰身後喊道。

葉峰停住了腳步，沒有轉過頭。

“不要做這種比喻，沒發生的事我回答不了你。”

“你在逃避！”肖震紅着眼睛盯着葉峰的後背，一字一句地喊着，“葉峰，你就是在逃避，我知道你一定會的，因為你愛她，如果死的人是陳貝貝，你肯定會像我這樣，想都不會想，絕對會親手了結那個畜生！”話畢，肖震連氣來不及換，又接着道，“不過，你會為了她這麽做，但陳貝貝卻不一定會為了你這麽做！”

葉峰猛然轉過身，看着肖震的眼神頗為疑惑。

“你不是說陳貝貝的陰陽眼根本就是假的嗎？難道你真的只是單純地以為她做這一切是為了你？葉峰，看來你也跟我一樣，被愛情沖昏了頭不是嗎？這麽幼稚可笑的理由你也能相信？陳貝貝隐瞞了什麽我不知道，但我可以确定的是，她絕對不只是你想象中的那樣。”

“你究竟想說什麽大肖？”葉峰站在門邊，抓着車鑰匙的手攥在一起。

“你敢摸着胸口說陳貝貝，她真的足夠愛你嗎？”

“當然！”葉峰斬釘截鐵道。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個藍子俊給你傳達的話，背後的意思其實是想說陳貝貝在認識你沒多久後就愛上你了。”

“是，差不多是這個意思。”葉峰有點摸不準肖震到底想說什麽。

“葉峰，你知不知道？她能多快愛上你，就能多快愛上別人這個道理？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陳貝貝不僅僅只是在陰陽眼這件事上對你撒了謊，如果還有更多更大的謊言，你都做好了準備統統接受，只因為你愛她，她也愛你，可是，萬一她根本就不愛你呢？”

“大肖，你真的夠了！”葉峰怒吼道，完全不想再聽肖震繼續說下去，“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麽？我真的，真的覺得我快不認識你了，如果你還想再見到我，我希望你下次不要再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了，我愛貝貝，很愛很愛，你要再說一句她的壞話…”停頓了半秒，葉峰繼續道，“除非你不想要我這個兄弟了。”

“…”肖震似乎還想說什麽，但話到嘴邊卻停了下來。

“我走了，有時間再過來。”推開門，葉峰頭也沒回便走了出去。

病房內又恢複了死一般的安靜，肖震拔掉了輸液管，赤腳踩在地板上，走到窗臺邊，将虛掩着的窗戶開到最大，涼風瞬間拂面。

一雙黑色的高跟鞋出現在畫面中，踩着它的人步伐有序地朝馬路前方走去。

随着鏡頭逐漸上移，直到趙美善的臉出現在畫面中時，她的腳步也跟着停了下來，她提着肩包，擡頭看向正前方十幾米處的這家狹窄的雜貨店，以及店內正和兩個小夥說話的老太太。

店內的老太太認真地跟客人聊着什麽，沒有注意到此時的商店外，有一雙眼睛正時刻關注着自己。

趙美善大約在路邊站了五六分鐘，在兩個小夥提着一個塑料口袋走出來後，她擡起高跟鞋‘噔噔噔’走進了店裏。

“随便看看啊，我們這裏什麽都有，價格也是這附近最…”

‘砰！’

老太太剛拿起的水杯渾然落地，在水泥地面上裂成了無數片，她站在收銀臺邊，看着趙美善的眼神十分複雜，一時間找不出合适的詞彙來形容，而她的嘴角好像在抽動着，懸在半空中的手也在顫抖。

“阿姨，好多年不見。”趙美善款款開口道，眼中頓時模糊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