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男人震驚地轉過頭，手捧着日記本，不可思議地看着面前的短發女人。

三十幾年了，從他身邊來來去去的女人很多，無論是露水情緣還是血染雙手，他以為，所有的女人都是頭腦簡單，喜怒形于色的簡單物種，稍微接觸一下，就能對她們的習性愛好性格掌握在手，也不排除還有極少部分，她們為了滿足個人的私欲，也許會做出一些讓人瞠目結舌的事情，但是，比起男人，女人真的太不值一提了。

所以，無論是玩一玩，還是親手了結她們，對于他來說，都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就跟小時候養的雛雞一般，開心的時候把它捧在手心，不開心了，橫起腳毫不猶豫将它的脖子踩的半斷不斷，就站在一旁，看着它吊着個腦袋，垂死掙紮。

女人冷冷地擡起頭，此時，他才注意到，這個短發女人的眼睛裏有一朵詭魅的罂粟花，耀眼又致命，讓他想到了一個人，冷不丁地後背冒起一層雞皮疙瘩。

“動手吧，殺了我。”

女人的話平靜到根本沒有任何情緒，男人忽然蹲下來，幾乎是仰視的姿勢死死盯着女人，關于她對自己威脅恐吓毫無反應的事他已經完全不憤怒了，現在他只想知道和感受，這個叫黃勝美的女人，內心的黑暗，究竟有多麽龐大。

“我不會殺你的，”男人拿起盒裏的藥瓶，“你連安眠藥都準備好了，就算我今天不殺你，你也還是會去死的，我就是很好奇，為了一個不值得的男人去死，這樣真的劃算嗎？”

“呵，什麽事是劃算的？”黃勝美反問道。

“既然出軌的人是他，那他才是最應該去死的人，為什麽會是你？你死了，對他來說，有何意義？不過就是感慨一下罷了，過幾天，太陽重新升起，人家也不會再想起你的，你的死，對他的生命來講，不過就是一件稀疏平常的事而已。”男人循循善誘，希望滿腔憤怒的她能夠明白。

然而，黃勝美臉上挂着笑，似乎對他的這一番義正言辭的理論不置可否。

“你說的很對，所以，在我死之前，他必須得先死。”

“幹嘛啊！憑什麽啊！！！”男人突然咆哮道，黃勝美的話一瞬間挑起了他一直抑制的情緒，“明明做錯的是別人，為什麽我們反而是受傷最嚴重的那一個？既然他們錯了，他們有罪，那去死就好了呀，憑什麽還要連帶着送掉我們自己的命，啊？！”男人指着胸口問道，他是真的不解，這種你傷害了我我雖會報仇，但也活不下去的心情，別說現在三十歲，就算活到五十歲他也還是想不通，殺敵一百，自損三千的人腦子都是有屎嗎！

“因為我喜歡，因為今天我不死在這件事情上，總有一天，我也會死在別的事情上。”女人臉上的笑意好似更明顯了。

男人使勁撓着頭發，“你他媽是瘋子吧？！”一巴掌朝女人臉上扇過去，沒錯，他就是想把她扇醒，但他并不想傷害她，從看到黃勝美日記本的那一刻開始，他已經失去了殺她的念頭，現如今，他只想讓她醒悟，讓她贊同和首肯自己的想法。

把她變成同道中人。

“你別跟我說這些繞來繞去的鬼道理，我就是一文盲，聽不懂，總之，黃勝美對吧？你給我聽好了，你的男人出軌，傷害了你，沒問題，那我們就親手殺了他，讓他在自己面前慢慢慢慢地死掉，這都沒問題，我完全贊同，如果你下不了手，我可以幫你，你是新手，我是老手啊，但是！”男人用力地強調後面将要說出的話，“以此來傷害自己，別說這條命了，就算是一根頭發也是絕對不允許的！這麽簡單的道理，居然還要讓我這麽個殺人犯來跟你說清楚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黃勝美噗嗤大笑，看的男人一愣一愣的，“你最在乎的是什麽？”

“我最在乎？”男人重複起她的問題，這個問題來的很突然，他轉動着眼珠，站在這個雙手雙腳被綁住的女人身前，一時被問住了。

最在乎？

屋裏的燈光逐漸變得明亮，也許是因為外面已經夜幕降臨，沒有了絲絲縷縷的陽光，廁所裏撲鼻而來的腥臭氣味加上潮濕的空氣，讓這個逼仄的小屋看起來擁擠又落寞。

要說最在乎的東西，男人想，大概是快樂吧，因為沒有什麽東西比起快樂，更能讓他滿足和愉悅，而他的快樂跟別人不同，一切能讓他順心所欲想幹就幹不在乎後果的事情，都能讓他快樂無比。

就好比，心情不好時，見到一個總喜歡罵罵咧咧尖酸刻薄的女人，他可以想都不用想地掏出口袋裏的刀沖過去，眼睛都不眨地朝她胸口狂刺，心情好的時候，走過一個要飯的大爺面前，他會把全身上下為數不多的錢放進他的破爛飯碗裏。

他的快樂，建立在随時變化的心情之上。

“快樂。”男人不忍好奇，“你問這個幹什麽？”

“那如果所有能讓你感到快樂的事情都沒有了，你還能活下去嗎？”黃勝美眨巴着細長的眼睛繼續問道。

“不可能！”男人直接否認了黃勝美的問題，“只要有人在的地方，我的快樂就不會消失。”

這一點，他還是很自信的。

但，他的自信當即就受到了嘲諷，“不，是你太自大了，果然男人都是自大的東西，什麽都總喜歡自以為是。”

“我自以為是？”男人将頭靠近黃勝美臉旁，“呵呵，不是我們男人自大，是你們女人太高看自己了，我不知道你問我這個問題的原因是什麽，但我可以明确地告訴你，我這輩子最在乎就是快樂，而你假設的那個問題，永遠都不可能發生，永遠都不可能。”

“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吧，”黃勝美也不再回避男人的注視，兩人的臉中間隔着的距離大概直線也就十厘米，對于所有男女來說，這麽一個危險的距離，與他倆而言，更像是一次內心的對話。

“你不可能說服的了我的，你是殺人犯，但我永遠不可能是，我會殺人，但死在我手中的，除了我男人，就是我自己。”

“為什麽不能跟我成為共犯？”

黃勝美粲然一笑，“因為我們一開始就不是一路人，只是你碰巧看到了我內心的陰暗面，錯以為而已，今天你要麽殺了我，要麽就放了我，我們各走各的，你走你的快樂天堂路，我走我的愛情地獄。”

男人直起身，深深地看了眼黃勝美，一時間，他那個信誓旦旦的以為，以為可以找到一個同路人的想法，驟然間漸行漸遠了。

她說的沒錯，眼下他只有兩個選擇，要麽殺了她，要麽放了她。

但她敢這麽自信地說出來，可見早就已經将自己看穿，知道他不會動手，因為，他倆雖然不是一路人，但卻是同一種人，只是走在兩條不同的馬路上，絕不回頭，任何人也拉不回來的那一種。

沒有人會願意傷害一個跟自己相同靈魂的人，哪怕對方只是陌生人。

男人無言，從地板上拿起匕首，用衣袖擦幹淨上面已經幹涸的血漬，擡腿就要往大門處走。

“你叫什麽名字？”女人的聲音從身後響起來。

男人剛走到鞋架旁。

“殺人犯，高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