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王珍珍的心情很是煎熬。

其一是在于下午給媽媽送厚衣服時意外撞到聶原和他的大學同學李倩，兩人間看似平淡無奇的聊天，然而每一次眼神的無意碰撞，總讓她有種說不出來的危機感。

或許這就是女人的直覺，毫無依據但又真實存在。

她總覺得聶原有什麽事情在瞞着自己。

其二就是，媽媽等聶原去財務室後，特意讓她将病房門關上，沉默了好一會後，對自己說出的一番話，而這一長段話，讓她忽然有些認不清易憲容，她一生中最愛的母親了。

“珍珍，李潇來找過我了。”易憲容撥弄着手中的針線，低着頭看不出情緒。

“是嗎，她啥時候來看你的？我們這幾天都沒怎麽聯系過了。”王珍珍削着蘋果，心裏開始敲起了鼓點。

易憲容放下手中的針線，轉而看向自己，停頓了大概十秒鐘，王珍珍握着水果刀的手速放慢了些，她知道，媽媽的這句話只是為她之後想說的話做個開場。

看來，李潇都告訴她了，王珍珍沉了口氣，已經做好了接受批鬥的準備。

但讓她意外的是，易憲容忽然拉住她的手，眼眶竟然含着淚，“珍珍，媽媽知道，你心裏苦，要不是李潇把背後的實情都告訴我了，我到現在或許還瞞在鼓裏，什麽都不知道。”

“媽……”王珍珍輕撫過易憲容的眼角。

“咱們母女倆啊，也着實是過的苦，你爸走了之後，我們的命就已經緊緊地綁在了一起，你好我自然也就好，你不好，我肯定也是吃不下睡不着的，所以珍珍啊，你心裏有什麽事一定要跟我說，你不能全都一個人扛着，知道不？”還沒等王珍珍回答，易憲容吸了吸鼻涕，繼續道，“你心裏那些事，跟外人說，還不如跟你媽我說，只有我才能真正幫助你！”

“媽，你別這樣，是我的錯，我不該被那些旁枝末節的東西所幹擾，我應該堅定地…”

易憲容揚手阻斷了王珍珍的自責，她搖搖頭，“媽不是在責怪你，你把那些事跟李潇說，其實根本就等于沒說，你不知道嗎？李潇現在這份新工作不就是因為聶原才得到的嗎？你跟她說這些，于她的角度而言，只會勸你老老實實跟着聶原，其他的什麽都別想，人家才不會管你心裏到底喜歡誰，人家在乎的是你還能不能跟聶原在一起，她的工作還能不能保得住！”

易憲容突轉的話鋒讓王珍珍有些不解，她滿臉的疑雲。

“別人你可以不相信，但你要相信媽媽，我都是半只腳踩進土裏的人了，什麽事情沒見過？你那些所謂的朋友，什麽閨蜜，看起來關系好到可以分享一雙筷子，但其實，人心隔肚皮，你們關系之所以這麽好，還不就是你的旁邊站着聶原，他能幫你的好姐妹找到更好的工作，能帶給她更多更好的人脈和資源，說白了，跟你好，只是看在你有利用價值的前提下。”易憲容無奈地嘆氣，“其實吧，說別人，我不也一樣嗎！你看媽這身老骨頭，全身上下就沒有一處是健康的，之所以能活到現在，也是因為人家聶原對你的愛，因為愛你，所以才會對我百般照顧。”

“媽，你不要這麽想，我們下午就會去領結婚證了，以後你也是他的媽媽，這都是他應該做的。”

“珍珍啊，你啊，就是心腸太善良，凡事都是總替別人着想，而我作為你媽，真的就太自私了！”易憲容抓着王珍珍的手，“這麽長段時間來，媽就想着能把病給治好，能活下來，能多陪你一點時間，但卻根本沒注意到，你根本就不快樂！”

易憲容心疼地摸着王珍珍的臉，“你為了媽媽，為了朋友，選擇放棄自己的心，成全我們所有人，可是，你自己呢？你的一生要怎麽過，應該由你自己去決定，你真的沒必要為了我們去做這些的。”

“媽，李潇到底都跟你說了什麽？！你想說什麽啊媽？！”看着媽媽眼角慢慢滑落的眼淚，王珍珍鼻尖一酸，視線瞬間被打濕。

易憲容擦拭着王珍珍的眼淚，眼中忽然射出了一道光，“你心裏忘不掉肖震，你還喜歡他，那你跟他去吧，不要因為擔心世俗的目光，也不要害怕這麽做會讓媽媽陷入別人的唾沫中，媽媽一生中最關心的是你啊，是你的幸福知道嗎珍珍？！你不要因為覺得人家幫了你幫了媽媽，你就要犧牲自己的一生去回報，這樣做不值當啊！”

“媽！我不是…我沒這麽…”王珍珍淩亂了，她不知道該怎麽去表達此時心中所想。

“珍珍，”易憲容咳嗽了聲，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更明朗些，“媽媽不希望自己成為你追求幸福的累贅，你如果是真心喜歡聶原，那當我今天什麽都沒說，但要是你喜歡的人是肖震，你就去找他，不要管媽媽，說句最難聽的話，媽媽是肯定陪不了你一輩子的，早點死晚點死，無非就是幾年的時間，你可千萬不要因為我而做出讓自己後悔一生的決定啊！”

“媽！你不要這麽說，幹嘛要提什麽死不死嘛！你要好好活着，只要你好，這才是我最大的幸福！”王珍珍緊緊地抱住易憲容，母女倆哭成一團。

整個屋子裏，彌漫着藥水味，還有潮濕的愛。

易憲容拍着王珍珍的後背，在她耳邊輕聲說道，“珍珍，你和聶原現在還沒結婚，一切都還來得及，你一定要想清楚，無論你怎麽選擇，媽媽永遠都是站在你這邊的，知道嗎？！”

王珍珍将頭埋在易憲容肩窩內，哭着直搖頭，心裏好像有一團錯綜複雜的線團，亂的根本不知道該如何解開。

而這時，大門被突然打開，聶原端着一壺熱水走了進來，卻被眼前的一幕給震住了。

“怎、怎麽了這是？發生什麽事了！”聶原快步走到病床旁，溫柔地撫摸着王珍珍顫抖的後背，他不解地看了眼易憲容。

王珍珍緊閉着雙眼，咬咬牙，沒吱聲。

“聶原，阿姨有件事想跟你說。”易憲容慢慢推開王珍珍，将聶原喚到床邊。

“怎麽了，您說？”聶原一頭霧水地看着眼前這兩個淚眼婆娑的女人。

“阿姨謝謝你和你爸爸媽媽這一段時間來對我的…”

易憲容剛開口，王珍珍突然迅速地打斷了她。

“媽，都跟你說聶原他早就在心裏當你是他媽媽了，你還說這些見外的話幹什麽！”接着她轉而看向聶原道，“我跟媽就是日常感慨了下，聊到我爸爸，又聊了會我們結婚的事，忽然有些傷感，所以…”

“哦！這樣啊，嗨，你們啊，”聶原釋然一笑，“阿姨，哦不，今天過後我就該叫您媽了，您放心把珍珍交給我，我一定會好好珍惜她，絕對會用我的生命去愛她的！”聶原幸福地摟着王珍珍的肩，易憲容臉上雖然笑着，眼神卻很飄忽，在看到王珍珍朝她露出來的目光後，才逐漸卸下了眉間的一層霧。

“好了媽，三點過了，我們約的四點領證，不能再拖了，得先走了，再晚點怕錯過時間了。”聶原看了眼手機。

“嗯…好。”易憲容緩緩開口。

“媽，那我們先走了，有事跟我打電話。”王珍珍已經調整好情緒，跟着聶原準備走出病房，就在她剛拉開大門時，易憲容忽然在身後朝她喊道。

“珍珍！”

王珍珍和聶原同時回頭，她開心地看着易憲容，“媽，我明白的，我和聶原，謝謝你的祝福！”

在王珍珍和聶原走出病房後，易憲容愣愣地看着大門，目光慢慢下垂，用手将臉上殘留的淚痕擦掉，臉上竟轉瞬綻出一抹奇異的笑容。

她仿佛在跟空氣對話，又像在自言自語，“珍珍別怪媽媽，只有跟聶原在一起，對你對我們來說，才是最好的。”

回憶被電視機上一個小女孩的歡聲笑語聲掐斷，王珍珍手中的水杯晃了晃，她失神地将杯子放下，然後擡頭看着屋裏溫暖的燈光，以及梳妝臺上兩個正紅色的本子。

聶原正在衛生間洗澡，下午剛從民政局出來時正好撞上傾盆大雨，天氣預報說，這場雨過後，秋天就正式來了。

王珍珍從包裏翻出手機，給李潇發了條微信。

“你在幹嘛呢？我和聶原下午去領完證了。”

然而，這條微信發出的時間是晚上九點十分，直到十一點四十分，王珍珍和聶原相繼躺下睡覺時，手機一如既往的平靜，沒有任何新消息送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