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村來了一位不得了的人物，村長親自給找的房子，是村子裏最結實最好的磚房，那位人物來的時候空着手，什麽行李都沒有，全是村長在鎮子上買的，新被子，新褥子，新臉盆，新手巾，甚至還把自己家電視搬過去了。

村子裏的人都好奇的頻繁去人家門口路過，往裏面張望兩眼，想看看到底是什麽人物。

莫蘿穿着一身羽絨服，她本來是想住在市區的，但是旅程太遠，就在這裏住下了，不知道什麽年代，這裏的人都穿着灰色或者藏藍色的棉襖，一點花花樣子都沒有，就那個村長的最厚最新，看起來是今年新做的。

古董一樣的小電視，在右下角打開之後滿屏的雪花和黑白色，莫蘿剛打開看了一眼就關上了，這得多費眼睛啊，也別指望有什麽好看的了。

屋裏是土地，一個大土炕在最裏面挨着窗戶，莫蘿把村長新買的被褥鋪上，炕上溫熱的，應該是剛才來的那個婦人加的火，莫蘿躺炕上睡着了。

村長佝偻着身子回到家，在爐子旁邊搓手取暖，外面好像又降溫了，這幾天更加冷了。

“小紅她娘，那家的火給添了嗎？”

“添了，炕也燒上了。”婦人照顧小兒子吃飯，小兒子剛三歲多，穿着新棉襖在褥子上玩。

“小紅，別在那待着，去把院子裏的柴送到大房子那邊去。”村長緩過勁來，到廚房翻找着酒喝，拿着盤子裏的幾粒花生米和一碗酒放在一個折疊木頭桌子上。

小紅把桌子上的書本都收拾起來，仔細放到書包裏，然後又把書包放在衣櫃上面，弟弟夠不到的高度。

然後穿上一件藏藍色大棉襖，到院子裏抱了一大摞劈好的柴往大房子的方向走。

村長喝一大口酒，然後眯着眼睛吃一粒花生米，吃完還砸吧砸吧嘴巴，看着炕上玩鬧的兒子，用筷子粘上點酒腥就喂到他嘴裏。

“好兒子，嘗嘗味道，辣不辣？”說完自己先哈哈的笑起來。

婦人抱過孩子“你自己喝就行了，給孩子喝什麽。”

“乖虎兒，咱們不喝，辣。”然後轉身在衣櫃最裏面掏出一塊糖，小心的扒開糖紙給孩子吃。

“吃吧，這個可甜了。”

孩子高興的含到嘴裏“糖，糖。”咿咿呀呀的說不清楚。

莫蘿剛睡下，就聽見院子裏有響動，起來到窗戶旁邊往外面看，借着雪地的光能看見一個人抱着一大摞柴，放到了柴房去，然後在原地歇息了一下就離開了。

莫蘿猜想應該是村長讓送來的，畢竟她這裏什麽都沒有。

第二天一早，就又聽見院子裏有響動，起身穿好衣服去外面看看，一個小丫頭穿着個破舊的大棉襖在撿木頭，那身衣服太大了些，到那個丫頭的膝蓋了，或者那個丫頭太瘦小了，顯得臉上眼睛過分的大，有點吓人。

莫蘿叫她“你在幹什麽。”

小丫頭聽見莫蘿問她話，低着頭支支吾吾的說“俺爹叫俺來燒火，給你送了飯。”

臉頰兩側紅通通的，不知道是害羞還是凍的。

“行了，夠熱的了，放下進來吧。”莫蘿不喜歡太熱，回了一趟無妄海更不喜歡了，還是冷一點舒服。

小紅進屋後站在爐子旁烤手，她看着自己的手出神，雙手紅通通的布滿老繭，有很多關節的地方生了凍瘡。

莫蘿拿了一個凳子放到爐子旁邊“坐下吧，你是村長家的孩子嗎？”

小紅點點頭，挨着凳子坐下來，佝偻着身子不敢看莫蘿。

“你多大了？上學了嗎？”

小紅說話的聲音很小，莫蘿還是能聽見的“14了，上過小學。”

“那現在怎麽沒上了？”

“嗯，現在不上了。”小紅心情低落下去，想起以前上學的時候，雖然很累，白天上學晚上回家劈柴，但是能讀書的感覺真好，書本裏的文字也真好。

莫蘿又問她“家裏幾口人啊？”

小紅奇怪的看了一眼坐在炕上的姐姐，問的問題挺多的，但還是告訴她“四口人，爹娘和弟弟。”

小姑娘真是內向又膽小，估計在村子都沒出去過，鎮子上可能都沒去過，莫蘿只是對于她的家庭有點好奇，村長和那個婦人都穿着新棉襖，孩子卻穿的這麽破舊，而且小小年紀就抱着一大摞木頭走路過來，再看那雙手，比老太太的手還滄桑，估計在家也沒少幹活。

小紅覺得很緊張，也不知道怎麽和這個姐姐相處，猶猶豫豫的站起來要回家了“我先回去了，俺爹說了，你有什麽活就交給我，我都會的。”

莫蘿點點頭“行吧，那你每天來給我做飯燒火，不讓你白幹。”

小紅點點頭，本來她也是準備每天來燒火的，這個姐姐一看就不像是會這些的人，穿着白色的棉襖，那面料她從來沒見過，還有鞋子和褲子，她都沒看見過，幹淨柔軟的衣服都沒穿過，所以舍不得她把衣服弄髒了，反正這些活她會。

莫蘿在屋子裏待了一上午，中午那個小丫頭來做了午飯，沒有一點油腥，清湯寡水的菜和幹巴巴的饅頭，莫蘿只盯着看沒吃，小丫頭卻在一旁直咽口水，聲音大的莫蘿都聽見了，小丫頭耳朵通紅一片，羞的，低着頭看地面。

“你吃吧，我不吃。”說完走了出去。

小紅詫異的瞪着眼睛“為什麽？這是白面饅頭！不是玉米面。”

莫蘿不想跟她廢話，虎着臉說“你要是不吃我一會兒就扔了。”

吓得小紅立馬坐下吃起來，精細的白面饅頭她只有過年的時候能吃一塊，咬在嘴巴裏軟軟的，香香的，盤子裏的白菜也是放了油炒出來的，真好吃。

莫蘿看那丫頭狼吞虎咽的，眼睛裏亮晶晶的泛着水花，一口一口咬在饅頭上，最後把盤子裏剩的底子都拿饅頭抹一遍，盤子幹淨的和刷過的一樣，莫蘿真的沒經歷過這個情況，她思考了一會兒說“你們這有糧油店和肉店嗎？”

小紅眨眨眼睛告訴她“沒有，不過鎮上有一家殺豬的，也有賣糧食的，我們都是去那買一塊回來吃的。”

莫蘿說“怎麽去鎮上？”

“坐牛車，很快的，你要去嗎，我可以帶你去。”小紅期待的看着她，她從來沒去過鎮上，不過聽說過在哪裏賣肉和買面，如果這個人真的去，她也想去。

“好，那你聯系吧，下午就去。”

“嗯，我這就去。”說完歡快的跑出去找牛車了。

駕牛車的是個大叔，小紅叫他三叔，不知道怎麽來的稱呼，莫蘿不愛問這些，就沒說話，坐在一堆幹草上面，腦袋圍着圍脖，羽絨服的大帽子一扣上也感覺不到冷，就是這牛車速度太慢了，晃晃悠悠好長時間才到了鎮子上。

鎮子上左右兩邊都是一排排的平房，只有幾家的門口牆上寫着字，殺豬，面，油。

莫蘿和小紅先去的殺豬刀那家，推開晃晃悠悠的木門，裏面有一個大石頭臺子，豬肉分解着放在上面，大骨頭和排骨放在一邊。

莫蘿看着一堆排骨和四五根大骨棒說“這些都要了。”

小紅驚訝的看着她，伸手扯扯莫蘿的衣服袖子，小聲的說“沒人買這個，肉少！”

莫蘿說“既然這樣你就幫我講講價。”

小紅勸不動她，就和攤主講價，最後花了十塊錢買了兩大包骨頭，小紅愁眉苦臉的看着懷裏的骨頭。

莫蘿又帶她去買了油和面，然後在鎮子上賣菜的人家買了一大包土豆豆角和各種蔬菜。

一直到回到村上，小紅都回不過神來，這個姐姐怎麽這麽有錢啊，買了這麽多的東西，牛車都裝的滿滿的快駝不動了，但是有錢卻不會花啊，如果她這麽有錢，她就買那個肉多的，不要這些骨頭。

莫蘿坐在牛車上打哈氣，她又有點困了，出去一下午買的這些東西，本想買點好吃的，可是這鎮上真是窮啊。

“把排骨先炖上，炖好以後剩下的湯留着做面條吃，排骨炖豆角和土豆，會做吧？”莫蘿伸着懶腰大搖大擺往屋裏走，坐了找半天牛車，她身子骨都要散架了。

“…會，可是…”小紅從小就做飯，一聽就知道怎麽個做法，可是這些東西也太多了吧，她自己能吃了嗎？

“東西太多了，你今天先吃一些，明天我再給你做，不然放時間長了就不好吃了。”

“誰說我自己吃了，你去叫上家裏人一起來，晚上我請你們吃飯。”莫蘿本就想找個人探讨一下，但是這個小紅太腼腆，問什麽都支支吾吾的說不明白。

“啊？不用了吧…”小紅不太喜歡在這個姐姐這裏吃飯，雖然她每天都過來做飯，但是從來不會因為這個就留下來吃，她知道那樣會被看不起的，沒錢沒關系，不能把別人的東西當成自己的，上學的時候老師教過。

“沒事，我有些事情想找他們幫忙，所以你回家去告訴一聲吧，然後回來做飯。”莫蘿說完就進屋躺着去了。

小紅猶豫了半天還是回家去告訴爹娘。

村長在家裏劈柴，看見小紅回來了就放下斧頭喊“把這些木頭劈了，我還有事得去忙了。”

說完就想進屋去，小紅看了看地上一堆木頭根和斧頭“爹。”

村長沒聽見，繼續往屋裏走，小紅大聲叫了一聲“爹！”

“喊什麽！吵死了，你弟弟睡覺呢！死丫頭！別吵！”婦人開門從屋裏出來呵斥小紅。

小紅呆在原地木讷的說“那個姐姐說晚上請你們去吃飯。”說完就頭也不回的往外跑，她怕跑的慢了忍不住掉眼淚，跑的快點眼淚就不會掉下來了，太冷了，臉上冰涼冰涼的。

“跑什麽，這些木頭還沒劈呢！”村長看見小紅不幹活就往外跑，生氣的撿起一根木頭朝她跑的方向扔過去，人已經跑沒影了。

“呸，賠錢貨！就知道吃不知道幹活…”剩下的嘴巴裏難聽的話在冷風冷雪遮蓋住聽不見了。

小紅紅着眼睛臉頰生疼的一口氣跑回大房子，把爐子裏加了點柴，然後開始炖肉。

爐子上一口大鍋就是他們這裏做飯的工具，一口鍋能裝下一個人，在井裏壓出一桶水，小紅把水倒進鍋裏，然後蹲到爐坑那往裏面添柴，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紅彤彤的火苗，她腦袋裏什麽都沒想，等水開了就把排骨放進去，沒多久肉的香味就飄散出來，整個屋子都是肉味。

小紅使勁吸吸鼻子，感覺肚子都咕嚕咕嚕的抗議了，她好久都沒吃到過肉了，以前沒有弟弟的時候過年能吃到肉，弟弟出生後就一塊都吃不到了，全都給了弟弟，她不生氣，只是衣櫃裏面藏着的糖她

從來沒吃過，心裏很難受。

莫蘿聞着香味出來，看見蹲在竈臺邊的小丫頭眼睛紅紅的。

“回去說了嗎？”

“說了。”聲音也不晴朗了，啞啞的。

“你哭了？為什麽？”莫蘿難得想知道這個小丫頭哭什麽，這幾天的相處她能看出來，這個丫頭能吃苦，任勞任怨的幹活，就是有點命不好，爹不親娘不愛的，還有個白眼狼弟弟。

“沒有，熏的。”小紅搖搖頭，有些事不想告訴這個姐姐，不想讓她覺得她很可憐。

“好吧，你爹娘什麽時候來？”

“估計快了吧。”飯好的時候就會來了，後半句小紅沒說出口，她對自己的爹娘還是很了解的，不會提前也不會遲到。

以往有別人家喜事辦席，他們就是這樣的，怕去的早了得幫着幹活，也怕去的晚了吃不到好東西。

小紅拿起一根柴扔進火堆裏，火光照着她臉頰上的高原紅更明顯了，是在外面待着凍出來的。

肉和豆角快炖好的時候放入土豆塊，然後在鍋的一圈貼上大餅子，這樣餅子吸收肉湯味以後更好吃，也帶着一股肉味。

果然飯剛做好端上桌就聽見院子裏頭在喊人“小紅，小紅。”

“是我爹娘來了。”小紅有點尴尬的站起來上院子裏。

看着爹娘和弟弟，都一身嶄新的棉襖，不自然的就用手揪了揪到膝蓋的破棉襖。

“那個姑娘呢？”村長朝屋子裏頭張望一眼，然後壓低聲音說“好好伺候着，那可是大城市來的大人物，伺候好了咱們全家就不用受苦了。”

小紅看着她爹眼睛裏冒出來的貪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疼。

莫蘿從屋裏出來，看見現在院子裏東張西望的村長一家“丫頭招呼你爹娘進來啊。”

“哎。”

四個人加一個孩子坐在炕上，飯菜擺在小矮桌上，村長看了一圈沒有酒，又實在覺得這麽好的菜得配上酒吃才香“小紅，回家去把我的酒拿來。”

小紅坐在莫蘿旁邊，先是看了一眼莫蘿，見她沒什麽反應，就起身要回家去拿酒。

莫蘿擡眼看向村長“也沒什麽好菜，還是別喝了。”

“對對對，不喝了，不喝了。”村長趕緊答應，想着她應該是不喜歡人喝酒，也不差這一頓。

小紅又坐下，沒動筷子，她看着爹娘，以往吃飯她從來沒上過桌子，都是拿着幹糧到爐竈旁蹲着吃的，爹說沒有那麽多的地方，弟弟吃飯不老實，所以就讓她下桌了。

今天還是頭一回在桌上吃飯，拘束的不知道該不該動筷子。

莫蘿也看出來這個丫頭的緊張，這家人心眼太偏了，看看丫頭的破棉襖，這一家人是怎麽好意思穿着新的衣服的，還有那個不大點的小孩，吃的肥頭大耳的，一看就是沒少吃好東西。

“吃吧。”莫蘿夾起一大塊排骨放到小紅碗裏。

村長看了看沒說什麽，婦人張開的嘴也閉上了，趕緊給自己兒子碗裏也放了塊肉多的喂着。

莫蘿頭一次看見這麽能吃的人家，在別人那吃飯簡直就像鬼子進村，但凡能吃的東西都吃幹淨，連骨頭都啃的一點肉不剩，要不是知道這是村子的村長，還以為是餓了多久的流浪漢呢。

小紅沒吃多少排骨，莫蘿給她夾了幾回，她自己一次都沒夾過排骨，她覺得爹娘吃的太多了，以前在別人家都沒這樣，怎麽在這個他特意交代的大人物面前要這樣了。

她沒想起來以前在別人家吃的和自己家差不多，哪有什麽肉腥啊，做的菜連油水都沒有。

莫蘿在他們啃肉的時候打聽了不少東西。

這個村子裏的人從沒出去過，最遠也就是到鎮子裏買東西，他們也不知道外面更遠的地方是什麽樣，他們從有意識開始就一直這樣生活，院子裏種着菜，地裏種着些糧食，河裏有魚，不愁吃喝就行了。

莫蘿感嘆他們這種老農意識太深入骨髓了，幾輩子都沒出去過一個人也很不尋常。

“那你們這裏山林挺多的，打獵嗎，有沒有什麽野生動物？”

村長啃排骨的動作一頓“沒有沒有，什麽都沒有。”

掩飾的慌慌張張的，更加證實了山上肯定有什麽東西，才使這個村子的人都不敢出去。

吃完飯村長帶着孩子和夫人就回去了，留下小紅“小紅，在這裏收拾收拾，把活幹完再回來。”

小紅低着頭沒說話，手上動作不停的收拾桌子上的垃圾，把骨頭收拾到一起讓後放到門口，等着回家的時候拿回去，敲碎了之後可以喂雞鴨。

收拾完桌子收拾竈臺，然後把炕加上火，爐子也加上火才獨自一人往回走。

莫蘿是挺同情這個丫頭的，但她不會去幫忙幹活，

只能等事情解決完再給她點福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