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晚飯都來不及吃，挂了陳貝貝的電話後，葉峰急匆匆地從費家村一路飛馳回忘憂園小區，準确地說應該是小區街尾的這家五金店。

途中，葉峰的大腦不斷地回憶起彭世海和範冉冉的臉，以及他們曾在自己面前的那一些義正言辭的陳述。

“我和翠華分手後再也沒有見過面…”

“我媽不可能會跟這個男人見面的，絕對不可能！！”

要知道，單單只是陳貝貝在電話裏面簡單的幾句話，就足以推翻他倆的話，而方翠華也很可能早已經婚內出軌，哪怕縱有一萬種理由，都無法遮蓋住她曾背叛過自己丈夫這個事實。

都知道人生在世孰能無過，無論是活在我們身邊的人，還是已經離開這個世界，徘徊在另一個維度的人。

但這些過錯很有可能成為擊斃自己的最後一顆子彈，而如今的方翠華，今朝的死因他日揭曉後，萬一真的跟她出軌或者曾做過的壞事有關，那麽就算案件結束，兇手緝拿歸案，而死者的名聲卻将永遠無法修補。

但這些都是她家裏人需要顧及的，作為警察而言，無論這個過程有多麽不堪，他也要去揭曉去偵破，即便尊嚴再大，葉峰也只能選擇正義。

抵達陳貝貝口中所說的這家五金店時，卷簾門半開着，露出三分一的空隙，葉峰将車停在路邊，拉開了卷簾門，陳貝貝背對着她，而坐在她旁邊的一位中年婦女，正在沉默地剝着蒜。

兩人都沒有說話，直到葉峰走進來，中年婦女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表情複雜地給葉峰端了根凳子。

陳貝貝也站了起來，神色凝重，葉峰看了她一眼，繼而對中年婦女道，“你好，我叫葉峰，是方翠華案的負責人。”

“你好你好，我知道的，那天早上我也在現場。”中年婦女笑着點點頭，她的皮膚雖然有些松弛，但面部表情卻很生動，一看就是做生意的人，精于算計，頭腦靈活，對于葉峰的到來她也了然于心，只是笑容背後多出了些別的情緒，類似于苦澀？

“好，那別的我就不多說了，直接說重點吧，你是怎麽知道方翠華在十幾年前曾經常偷偷和彭世海見面的？”

“我…我其實也不是偶然發現的，其實我，我一直都知道。”中年婦女面露難色，吞吐背後很明顯還有隐情。

“一直都知道？為什麽別人都不知道，你卻知道？”說完，葉峰忽然意識到自己的語氣有點過于生硬了，畢竟眼前這位婦女跟案件無關，只是出于好心提供線索，不應該那麽咄咄逼人，“抱歉，我對這一點很好奇，希望您可以告訴我。”

但婦女沒有接他的話，微微垂頭，輕聲嘆嘆氣。

而她的所有舉動全都看在陳貝貝眼中，她關切地看了她一眼，盡管中年婦女并沒有注意到。

“葉峰，這件事情比你想象的還要複雜些，”陳貝貝确認身旁的婦女沒有要阻止自己的意思，便接着說了下去，“自從于姐（中年婦女）跟他丈夫離婚後，這些年一直以來都是獨身一人，她其實一直都在等彭世海。”

“什麽？？？”葉峰被陳貝貝的話搞得一頭霧水，“等彭世海？？？等他什麽？”

“這你都不懂嗎？還能等什麽？！”陳貝貝沒好氣地瞪了眼葉峰。

“其實我也不是在等他吧，我只是，只是就想一個人生活而已。”中年婦女苦笑。

“你騙得了別人，可騙不了我，一個人生活？你真想一個人生活又豈會好心收留彭世海？？又怎麽會在他臨走時說出那番話？”同作為女人，陳貝貝的眼睛不要太雪亮，中年婦女根本就是在撒謊！

葉峰看着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稍微捋順了些思路。

“所以你和彭世海曾經是，相好？”試探的眼神盯着中年婦女。

“不！我們不是！我們，頂多算認識了二十多年的朋友！”

“剛才我聽貝貝說你收留了彭世海，這又是怎麽回事？他不是一直都在縣城工廠裏打工？”

“恩是，不過他這次回來吊唁方翠華不是，身上也沒帶幾個錢，我店後面的院子反正有間屋子也是空着的，我就讓他住在這了。”循着中年婦女的話，葉峰朝這間五金店後面望了望，的确，在堆放貨品的那間小屋子後面還有一個院子。

“那你為什麽要讓他在你這裏住？只是因為朋友關系？你不擔心他可能是殺害方翠華的兇手？”

“不可能的！他不可能做這種事的！”中年婦女堅定地搖頭，一副我可以拿性命擔保的架勢。

“好，那你說吧，你所知道的，關于他倆的故事。”

葉峰和陳貝貝都朝她看過去，中年婦女手中握着一粒剝好的蒜，她的指甲在上面劃過，留下了一排排痕跡。

“我二十幾年前認識的彭世海，那會他剛跟方翠華在一起，我那會還沒有結婚，跟方翠華在一個廠裏幹活兒，和我們一起工作的好幾個姑娘那個時候都很喜歡彭世海，這件事方翠華自己都知道，但是他們感情好啊，而且彭世海好像跟他幾個哥們一起做什麽生意，收入還不錯，那幾年方翠華跟着他過的挺好的，後來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他倆就分手了。”

中年婦女回憶着已經被自己塵封在角落的記憶，雖然過去了那麽多年，卻恍若昨日。

“那後來方翠華跟他丈夫複婚後，她跟彭世海偷偷約會這件事你又是怎麽知道的？”

中年婦女冷笑了聲，好像是在笑她自己，“因為我傻啊，雖然那會我已經結婚了，但是我的婚姻并不幸福，家裏一手操辦，別人看起來風風光光，幸福美滿，而關上門，我和那個男人各睡各的，就那麽間屋子，過的卻是兩個人的世界，而某一天，我突然發現，方翠華經常下了班把她家範冉冉一個人扔在家裏偷偷摸摸地坐三蹦子出去，最開始我也沒多想，直到有次，我見她偷偷地去藥房買避孕藥…我明明記得，她家老範在外地打工，家裏就她們母女倆，怎麽可能會需要？”

“所以你就跟了過去？然後發現她和彭世海偷偷約會？”

“不！我可做不來跟蹤這件事。”中年婦女果斷否認了葉峰的猜測，“我，唉，自從彭世海和方翠華分開後，其實我一直都抱有僥幸心理吧，總覺得也許是因為方翠華，所以他壓根兒沒注意到別的女人，但是他們分開了啊，我就老想着或許他就能好好看看他身邊，除了方翠華之外的女人，那個時候他還沒去縣城打工，在市區的一家茶樓工作，每周我都會約幾個朋友去他工作的那個茶樓打牌，有一次，半夜打完牌，我神使鬼差地打算去找他，剛走到他租的那個房子門口，沒想到，”中年婦女停頓了下，“我還沒敲門呢，就聽見裏面傳來了莺莺燕燕的聲音，呵呵，一聽就是方翠華的聲音。”

……

“所以，這些年，他倆其實一直都在私底下見面對吧？”盡管故事很荒唐，葉峰依舊努力保持着頭腦的清醒，這些過往可以幫助自己斷定一些線索，但并不一定是最重要的。

“不，沒有，奇怪就奇怪在，他們這樣來來往往偷偷見面大概持續了一年多，我記得當時老範在外地打工了兩年吧，而彭世海和方翠華偷偷見面的時間就一年多，後來好像因為發生了什麽事，方翠華徹底跟他斷了聯系。”中年婦女回憶道，“他在這裏住的這段時間，我也曾多次旁敲側擊地問過他，但他始終不肯說到底當時發生了什麽事，總之就是一直嘆氣，喝悶酒。”

“…我沒記錯的話，他倆偷偷見面時，範冉冉已經十幾歲了吧？”葉峰驟然間精神抖擻起來，要說當初彭世海和方翠華分手是因為他猥亵範冉冉拍了那些照片導致的，後來方翠華原諒了他，那他們第二次分道揚镳又是因為什麽事？

還是跟範冉冉有關嗎？

“你覺得是發生了什麽事？”

“這我真不知道，您要知道，愛情本身就是個很玄乎的東西，它可以讓人付出性命，也可以因為一件雞毛蒜皮的小事讓兩人反目成仇，分手就更是家常便飯的事了。”

“好的，謝謝你今天告訴了我這些，”葉峰感謝的朝中年婦女點點頭，“另外我希望你…”

還沒說完中年婦女快速地打斷了葉峰的話，“您可不可以不要跟彭世海說這些事情都是我說的！”

“好！”葉峰好奇地看着眼前這個中年婦女，陳貝貝坐在他身旁，心中竟有些感慨。

女人啊，無論到了哪個年紀，感情就是她們永遠都解不開的枷鎖，活在再明白又如何？只要給她一點點火星，她就能燃燒掉一整個山林。

跟着葉峰一前一後的回到他車內，陳貝貝坐到副駕上，安全帶都忘了系，而葉峰也同樣如此，兩人都只是打算找個安靜的地方思考思考。

“你是怎麽發現這個女人的？”葉峰攥着眉頭。

“很奇妙，我從忘憂園出來後，打算到處走走，結果就在她店裏看到了馱着行李袋的彭世海，出于好奇，我就跟着他們走了一路，然後就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說了什麽？”葉峰轉過頭。

“無非就是希望彭世海能放下過去，展望未來之類的話，”陳貝貝回應起葉峰的注視，“你看出來了吧？這個女人愛了他二十幾年，直到現在都還在心存希望，太可怕了！！要是讓她知道彭世海曾經幹過的那些事，不知道她會作何感想！”

“那你是怎麽确定她知道方翠華跟彭世海十幾年前偷偷見面這件事的？”葉峰仍舊不依不饒地追問。

“哎呀你怎麽這麽笨啊！”陳貝貝不耐煩地瞪了一眼，“當然是在他們說話的時候聽到啊，那個女人說：彭大哥，我知道你們一直都愛着彼此，否則也不會冒天下之不韪偷偷見面了，但是現在方翠華她人都已經走了，就算你再愛她，人死了也不能複生，你的人生還有好幾十年，應該要學會往前看啊！”陳貝貝重複着中年婦女對彭世海說的話，開始解讀起來，“而這個往前看，看什麽我不知道，總之不就是叫彭世海看她自己嘛，意思就是彭大哥你的未來人生，看看我就好了~”

葉峰轉過身，調整了下座椅，閉上了眼睛，陳貝貝從包裏掏出了那個鐵盒，手指在上面滑過，她将盒子放在葉峰腿上。

“喏，就是這個了，我在那幾棵松柏旁邊挖出來的，裏面除了，除了那些惡心的照片外，還有一些方翠華和彭世海年輕時候的合影，估計是方翠華埋進去的，不過她這個做法到底是為何，我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

葉峰認真地拿起這個被時間遺忘在土裏的鐵盒，它渾身傷痕累累，就像是方翠華當初發現彭世海做的那些事時，被傷透的心一般，将這些荒唐的過去埋進了歲月中，但不管過了再久，發生過的事永遠都不會消失。

或許，她是想跟過去告別，所以選擇深埋吧，之所以沒有銷毀，大概是因為過去再不堪再是難以入目，但它始終是自己的過去，自己曾真真實實參與其中的過去，可以選擇性遺忘但不能銷毀。

“那你是怎麽知道，彭世海曾猥亵範冉冉這件事的？”陳貝貝好奇地看着葉峰的側臉。

他将鐵盒放進自己的包中，“方翠兵告訴我的。”

“方翠兵？”

“就是方翠華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