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蘇山上見藍渙

孟瑤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被樹木打碎分裂的落日餘晖終于能照在走廊

陽光依然熱烈

風不知道從何處起來，輕輕的撩起金光瑤的衣角

衣角落下，顯出背後的藍渙

“青山？”

金光瑤還沒有接受這個身體的名字，但好在他對藍渙的呼喚敏感一些

回過頭，拱拳行了一個大禮

“宗主”

好險，差點沒反應過來

脖頸的傷口隐隐作痛提醒着他已不是那被唾為罪人的金光瑤

而對面的藍渙笑笑

不是別的，而是青山行的大禮跟剛才孟瑤的大禮一模一樣

但估且青山算得自己的子弟，也能受

藍渙虛扶一下，待金光瑤穩定身形，

“青山随我來吧”

金光瑤定了心神，笑着随藍渙而去

蘇涉正在藍渙的寝殿門口等着

看到青山來了

又想到青明的話，眼裏暗不明

藍渙到蘇涉面前，屏神問道，

“蘇涉？何事？”

“宗主，二公子那兒……”

藍渙想了想，放柔了神情，幸而不是什麽棘手的事

今天一個溫氏就夠折騰了

“忘機那兒我會跟他說，放心，你且練功去吧。”

蘇涉松了口氣

終于有了些笑模樣“謝宗主”

藍渙背後的金光瑤與蘇涉擦身而過，金光瑤笑着點頭致意

蘇涉也勉強扯出一絲笑

互相覺得對方都很可憐

待蘇涉走遠

藍渙才說一句

“青山，你已入內門，但你蘇師兄還要再辛苦些，你莫苦惱，誠心修煉便可。”

金光瑤一副受鼓勵的樣子，笑着點點頭

原來二哥是怕內外門弟子待遇不同心生怨怼，還特意安慰一下

他的二哥，總是能不經意暖了人心

每一次初見都是

藍渙引着金光瑤進了寝殿，

“青山，今日你堅守山門，為溫氏所傷，我本…”

藍渙為難地說道，金光瑤卻不在意，

“宗主，我明白您的難處。”

藍渙擡眼，欣賞地看到這個弟子

他明媚地笑着，竟映着些經過人事滄桑的通透

像是真的在刀劍陰謀上走過一生而不屑争鬥的豁達

這本不該是一個年輕弟子的心境水平

但藍渙相信并願意相信着

“坐上來吧，我與你療傷。”

藍渙指着坐臺，金光瑤熟練地脫靴上臺坐好

藍渙也脫靴上臺，兩人面對面

藍渙引出靈氣慢慢引入到金光瑤的傷口

溫涼的靈力湧來，兩人閉眼療傷，相對無言

金光瑤的心思流轉

從頭開始梳理所有線索和疑點

一個普通的藍氏外門弟子肯定是不會金氏的舍身咒的，也大機率接觸不到什麽獻舍秘技，不知何人操作，讓我附了他的身。

是誰的陰謀，還是想讓我做成什麽事？

能在藍魏江氏衆多能人面前把我的魂魄抽離，這等本事，還有什麽做不成的？

金光瑤偷偷睜開眼，看着為自己盡心療傷的藍渙

還是二哥使了法子，讓我轉生到藍氏？

畢竟到真相大白的地步了，所有人恨不得将我碎屍，只有二哥還不肯放棄我。

只是不知這時間逆流是怎麽做到的

還有那個孟瑤

他閱人無數，自然能看出這孟瑤殼子裏的不是別人，正是他自己

或者說，是當時還是聶明訣副使的自己…

不知過了多久，脖頸熱辣的窒息感逐漸消失，鈍痛慢慢轉為絲絲密密的細小疼痛

療傷快要結束了

算了，管他陰謀陽謀，且走且看吧。

對一個弟子算是致命傷的傷口，對靈力高強的藍渙卻只是個麻煩些的符咒

金光瑤看着依舊淡然的藍渙，暗暗苦笑

還得是努力修煉啊

不然什麽也保護不了

至于要保護什麽，金光瑤刻畫着眼前正在穿靴的藍渙每一個神情和形态

第一位肯定是二哥

若這一世我不做惡人，會不會有個好結果？

或者，他可以不做惡人，只要能有個好結果

會的吧

二哥與他說過

:人行善,福雖未至,禍已遠行

“青山，傷藥還有麽？”

藍渙看着青山的傷口，恐怖傷痕褪去只留下絲狀的細密傷口，

只需一些外傷藥隔天就能好

金光瑤應道，“還有些”

藍渙想了想，又從袖裏拿出一瓶傷藥

“再拿一瓶吧。”

金光瑤對二哥的關心從沒有客氣過

“謝謝二……宗主。”

藍渙只當他是誤喚了忘機二公子，并不在意

金光瑤知道藍渙想的什麽，捏緊了傷藥，自己又在心裏默默補了一句

謝謝二哥

不是二公子，是二哥，

只有二哥。

“那我先退下了，宗主。”

金光瑤穿靴肅衣，退出門去

手裏拿着藍渙剛給的傷藥，心情明媚

走了兩步一擡頭正見到蘇涉正在不遠處

藍湛正在他的正對面，兩人不知說着什麽，蘇涉的頭低着，顯得急躁又不知所措

那是他回後院的必經之路，他只能過去

對話慢慢清晰起來，

“若是宗主有命，你也該勤加修煉。”

“宗主…宗主讓我在這等他…”

這顯然是謊話，藍湛盯着蘇涉，蘇涉更心虛

藍湛冷冷瞥他一眼，

“還需要我問過宗主嗎？”

藍湛這不話也不少嗎？

還挺得理不饒人的。

金光瑤熱鬧看夠了，往前一步行禮，不急不忙地轉移了重點，

“二公子，宗主為弟子療傷耽誤了些時候，本來确實是要找二公子您的。”

藍湛看向打岔的金光瑤，金光瑤眼神堅定不躲閃，又看到他手裏的傷藥确實是從藍渙那兒拿來的，神情緩和了些

藍渙此時正好出現，解決了困境

“忘機，我确實有話與你說。”

蘇涉這時才像要解氣了一樣地暗暗瞪向藍湛

又被藍湛一記眼神吓退

真是慫的很

金光瑤看着全程，差點要崩不住

“近來你要随百家聽學，蘇涉便跟着我夜獵除惡吧，多實戰多歷煉一些。”

藍湛未發一言

藍渙卻讀懂了他

“蘇涉，青山，你們先去吧。”

“是”

“是，宗主。”

兩人應下，慢慢走進後院，才一點點聽到一些藍湛的回話

“…哥，蘇…不…是多不堅…并非我刻意…”

而蘇涉也聽到了些，身側的拳頭緊了又緊，竟有血水順指縫留出來

金光瑤與他并行，拍了拍他的肩頭

“蘇師兄？”

蘇涉恨恨的表情還沒有收回來，猛然轉頭，也不說話

“你手流血了，我剛在宗主那兒拿了傷藥，正好給你上一些。”

蘇涉随着金光瑤的力道露出手心被指甲刻上的血痕

上好的傷藥是沒有尋常傷藥的刺痛感，涼涼的

蘇涉看着領口還有些細細傷痕的青山，酸酸道，

“宗主的傷藥都比我們的傷藥要好。”

這不是應該的嗎？一宗之主肯定用最好的

金光瑤看他一眼，沒有回答

蘇涉卻以為這是委屈，更恨了

望着來時的路

“二公子…嚴苛，我多年尋做內門弟子而不入，如今轉投澤蕪君門下，不知如何？”

金光瑤慢慢把傷藥鋪開覆上傷口

頭也不擡

“澤蕪君光明霁月，仁善治下，不會為難人。”

蘇涉低頭看向青山，忽的一扯手

手上的傷藥灑了些在地上，給金光瑤心疼得不行

“手足兄弟，不外乎此。”

金光瑤皺着眉頭，蓋上傷藥的蓋子

覺得好笑

哎，“外門弟子”這四個字，是憫善永遠的心魔啊。

前世金光瑤成了仙督後也問過藍渙關于外門弟子的事，原是外門弟子只要夜獵有功或修為或天賦有一項過了即可成為內門弟子，尋常外門弟子有刻苦的半年，需要更刻苦些的也就一年都可以得了藍渙或者藍湛的首肯成為內門弟子，只有蘇涉一年，兩年，三年的就是過不了

蘇涉當時跟着藍湛，藍湛當時掌管刑罰又實在耿直嚴苛，外門弟子都走過了幾批，他始終也無法得到藍湛的點頭入門，眼見蘇涉對藍湛的怨念越來越重，藍渙只能接手過來，親自帶着蘇涉游走夜獵，希望多創造機會給他

而溫氏打入雲深不知處的那一年，正是藍渙将蘇涉接手過來的那一年

至于藍湛拒絕蘇涉的原因，藍渙也問過

只得到四個字——心性不堅

“嗯，也不錯，後來相看，果然如此。”

“其實，忘機并不太在意蘇涉當日的背叛，外面溫旭殺人如麻，他若為自保或其他被俘師兄弟的性命也可以理解，無非受一頓罰，從頭來起，但蘇涉不肯認罰也不想再留在藍氏。”

藍渙嘆口氣，不知是慶幸還是惋惜

金光瑤明白了些，回道，

“所以二哥和忘機也并沒有為難過自立門戶的蘇涉。”

藍渙許是想到了什麽，眼睛忘向窗外，大概是風沙迷了眼，落日餘光映在眼裏翻起了愈見厚重的波紋，過了好一會兒藍渙才輕輕地答道，

“那天死在溫旭刀下的孩子們何辜呢？”

那是金光瑤第一次見到藍渙流淚

他玲珑心思，立時就明白了，藍氏對那天枉死的藍氏子弟有愧，所以不肯廢蘇涉修為，不願為難蘇涉自立門戶，不願分說蘇涉說藍氏刻薄待人的謠言，甚至一直未曾打壓過蘇涉。

如果不是後來蘇涉正面與藍氏為敵——

可即使後來蘇涉與藍湛針鋒相對，藍湛依然沒有殺了蘇涉，任由他發展，其實若無藍氏的默許，玄門百家哪能容得下突然來分一杯羹的新晉門派呢？

如此隐晦的偏愛，蘇涉永遠都不明白，當然，依蘇涉的品性，明白了也不願相信。

望着蘇涉消失的方向，金光瑤作出了跟前世一樣的感嘆——

“憫善糊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