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拐了個小神醫 — 第 140 章 安排後事
倚晴館那處宅子雖然不算簡陋, 可跟後宮裏的比起來卻是有些寒酸。趙辰軒提過一次,問孫靈陌喜歡哪處宮苑,可以搬過去。可她在倚晴館裏住慣了, 不願意搬, 此事也就作罷。
蘭娘自去了尚衣局,常會帶些做好的時新衣裳過來, 一件一件朝她身上比試,活像給自己閨女去商場挑衣裳的慈母。
這日又帶了些樣式明顯花哨些的,對她道:“我又替你縫了幾身衣裳, 都用的最好的料子, 走的最新的款式。你看你整天穿得, 也太素了,這衣服上連朵花都沒有,哪像個姑娘家的樣子。成日家不知道打扮自己, 金銀首飾也不戴,姻脂水粉也不擦,只知道看書煉藥。旁的姑娘一身花香味, 你倒好,一身草藥味, 長此以往,你也不怕皇上會看膩了你!”
雖然她不過是在開玩笑而已, 可孫靈陌心裏還是有些不舒服起來,嘴硬道:“他若看膩了我,那我就先把他休了。”
蘭娘噗嗤一笑,搖頭道:“也不知道皇上上輩子是不是欠了你,這輩子被你拿捏成這樣。”
等孫靈陌換好了衣裳,蘭娘從頭到腳看了她一遍, 啧啧道:“年輕就是好,瞧這小臉嫩的,剝了皮的煮雞蛋都沒你嫩。想我蘭娘二八年華之時……哎,不對,我三十歲前就是個死胖子,有什麽好懷念的。不想了不想了,三十歲就三十歲,我還不是過得挺好,屁股後頭一大堆男人追。可惜我緣分沒到,看誰都不順眼,也不知道三十五歲之前能不能把自己嫁出去。”
孫靈陌笑道:“嫁不出去也沒關系,王狗剩還在家裏給你守節呢。”
蘭娘嘆了口氣:“說到底,是我對不住他。自己起了幾分顏色就有了嫌棄之心。像我這種人,或許是要得報應的。”
她剛說完,門外突然一陣嘈雜。二人跑出去看,發現一衆小宮女小太監搶錢一樣着急忙慌地往北跑。
孫靈陌拉住其中一個,問她:“怎麽了,失火了不成?”
那小宮女道:“今日魯工匠要招學徒,正在魯班堂考他們功課呢。魯工匠每五年才招一次學徒,那些人為了入他門下,總要使出渾身解數,做出不少稀奇古怪的玩意來,別提多好玩了。”
孫靈陌被說動,與蘭娘一道也去了魯班堂。
那裏正人頭攢動,她們好不容易擠到最前面,見魯工匠負手站在院裏,與一衆來求學的男子道:“今日試題不限,諸位可任意發揮,開始吧。”
話音一落,那些人拿出家夥什開始忙活起來。一時間院裏木屑橫飛,如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幾乎擋住了人影。
孫靈陌嗆咳了好幾聲,正打算撤,卻見蘭娘兩眼怔怔地看着那些學徒裏其中一位頗有幾分姿色的高個男子,神思早不知飛到了哪裏。
“呦,看上人家了。”孫靈陌捏着鼻子,說話甕聲甕氣的:“哈喇子都快流出來了。”
蘭娘依舊是目不轉睛:“瞎說什麽,再怎麽好看也都三十好幾了,偏偏還是個小學徒,真沒出息。”
不消多時,已有人做出東西。魯工匠一一看過,擇定三人優勝,其餘人等遣散回家。
留下的三甲喜不自勝,跪下行過拜師禮,向魯工匠獻茶。魯工匠安排兩人去後院安置,獨獨留下那高個男子,說道:“此次比試,你為魁首。這套竹具看上去平平無奇,實則匠心獨運,暗藏千秋。你很有天賦,假以時日定能有所作為。”
高個男子拱手行禮:“師父謬贊,徒弟惶恐。”
蘭娘火辣辣的目光恨不能在男子臉上涮出個重慶火鍋來。
孫靈陌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真看上啦?”
蘭娘道:“奇怪了,我怎麽覺得自己在哪兒見過他?”又盯着那人仔細看了看:“可怎麽想不起來他是誰呢?”
正百思不得其解間,突聽魯工匠問那男子:“還不知你名姓。”
高個男子便道:“徒弟姓王,因家中貧寒,父母擔心不好養活,故此起了個賤名,叫狗剩。”
王!狗!剩!
一道晴天霹靂霎時把蘭娘打了個外焦裏嫩。這位談吐得體,不卑不亢,脫衣不知道有沒有肉,但穿衣絕對顯瘦的帥哥哥竟然是跟她定過親,又被她悔親的王狗剩?!明明不過幾個月而已,他是跑回娘胎裏重生了一回嗎?
蘭娘差點兒沒噴出一口老血。果然是善惡有輪回,輪回終有報,她是黑了心糟了肺,才能幹出退親這種事兒。現在她要說她後悔了,想吃回頭草了,不知道會不會被一巴掌拍飛出去。
那裏魯工匠聽到名字,說道:“既入我門下,以後你便叫王盛,如何?”
男子屈膝下跪,叩首道:“多謝師父賜名。”
以前的王狗剩以後的王盛一眼在人群裏注意到蘭娘,實在覺得眼熟,也盯着她看了起來。可蘭娘跟他一樣,變化之大比去泡菜國整了個容都要厲害,哪裏能認出她到底是誰。想再看幾眼,蘭娘卻掩着臉跑走了。
孫靈陌跟上去,觀察了下蘭娘的表情:“真後悔了?”
蘭娘眼光一閃,很快沉寂下來:“一個小學徒而已,再怎麽好看也是個小學徒。我蘭娘注定是要嫁達官顯貴的,豈會把他放在心上。”
孫靈陌沒說什麽,回去把存放已久的翠玉镯找出來,交給她道:“上次你讓我還給他,我沒好意思拿出來,也沒跟他說你要退親的事。我給他寫了張調養的方子,借口說是你讓我拿給他的。你若真是後悔,想跟他重修于好,現在就能去找他。”
蘭娘勉強笑道:“不就是個小木工嗎,我哪裏就看上他了。”即使這樣說,還是接過镯子小心放入袖內,轉身走了。
過了幾天,孫靈陌去了魯班堂,看王盛锲而不舍地跟一塊木頭作對。
眼見都快三更了,孫靈陌打個哈欠,說道:“你也不用這麽拼命吧,不就是一根拐棍,明天再做也不遲。”
王盛一臉虔誠道:“這是師父安排的功課,今天必須完成。我這人腦子笨,再不勤勉些,還有什麽前途可言。”
“我怎麽記得你以前是賣羊肉的,怎麽玩起木頭來了?”
王盛吹了吹木屑,說道:“不瞞你說,家父在世時便是木匠,想把手藝傳給我。我雖耳濡目染,有些造詣,可惜身上天生帶着病,動辄就覺得累,斧子鋸子都拿不起來,辜負了家父一番期許。後來多虧你一張藥方治好了我,我的身體比之以前好了不少,這才準備繼承父志,入宮學藝。只可惜蘭娘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若她見我身子好了,還做了魯師傅的徒弟,一定會很高興。”
孫靈陌幹笑幾聲,撓了撓後腦勺:“可是,蘭娘那個樣子……身材實在有點兒……可你不同啊,如今你已經脫胎換骨,再也不是以前的王狗剩了,屁股後頭肯定不少年輕貌美的小姑娘哭着喊着要嫁給你。你們二人天差地別的,一點兒都不相配,你還願意娶她啊?”
王盛有些着急:“這是什麽話!我又不是貪圖美色的人,當初喜歡蘭娘,那是因為她真誠可愛,跟她在一起我便快樂。她又有一門好手藝,從不依靠他人生存。你是沒有見過她做衣服時的樣子,低着頭全神貫注,一絲不茍,兩只手靈巧非常,再普通不過的料子在她手裏都能點化成金。她第一次給我做衣裳,我在旁邊看着,便下定決心要娶她為妻。再說了,你們覺得蘭娘不好看,可我就覺得她很可愛啊。每次抱她的時候,手裏像抓着棉花似的,軟乎乎的,別提多舒服了!”
孫靈陌笑得更沒底氣:“如此說來,倒是我小人之心度你君子之腹了。可是,你既說愛她胖得可愛,可她要是瘦成了個美人,難不成你就不愛她了?”
王盛道:“當然不會,我只是喜歡她那個人,無論她變成什麽樣,我都喜歡她。”說完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孫靈陌瞬間覺得王盛在自己面前的形象偉岸了不少,倒是蘭娘有些配不上他了。今天找他本來是要為蘭娘說幾句話,讓他能和平接受蘭娘曾動過退婚的念頭這個事實,可是現在看着他憨厚的樣子,她又什麽都說不出了。
她告辭回了倚晴館。繡月在旁邊提着燈籠,應淼在後面不遠處跟着,生怕她會出什麽事。
她回了屋,趙辰軒正坐在桌前看書等她,見她回來得這麽晚,問她:“做什麽去了?”
“魯班堂裏有些精巧玩意兒,我去看看。”
她過去在他身邊坐下來,正要給自己倒杯茶,他把茶壺接過來,倒了杯放在她面前。
她拿起來要喝,突然聽見他咳了兩聲。
她如被燙到一般,放下茶杯急切問他:“你身子不舒服?”
趙辰軒挑眉看她,捏捏她臉:“不過是嗆到了而已,緊張什麽。”
她還是不放心,幫他把了把脈。
還好脈象正常。
她把杯子放到他面前:“你喝點兒水。”
他看出她臉上的恐懼,輕哄似的笑了笑:“這麽怕我死啊?”
豈知這句話非但沒讓她放松下來,反倒惹得她眼眶紅了一片。
她低着頭坐在那裏,不說什麽話了。
他離得她近了些,找到她的眼睛:“怎麽了?”
“沒有,”她無意識地摳着自己手指,默了很長一會兒,這才試着說:“如果哪天,你突然發現我不見了,你能不能不要傷心?”
他臉上瞬間一沉,神色變得黯淡下來。生怕她會溜走一樣,把她的手抓住了:“你說什麽?”
這副樣子,如果她再多說下去,情況可能就要失控了。她立即打住,臉上強擠出了點兒笑:“我開玩笑的。”
他并不相信她的話,總覺得她有什麽事瞞着。最近這種感覺愈發強烈,他不能再裝作什麽也不知道,終于忍不住問:“你是不是有話沒跟我說?”
她長長打個哈欠:“我困了,去洗澡。”
他果然沒再問,放下手裏的書,轉而跟着她站了起來,從後面攬住她腰:“我給你洗。”
“不用!”她板着臉把他推回椅子裏坐着:“在這兒等我回來。”
說完生怕他追上來似的,兩步小跑出門外。
跟趙辰軒在一起的日子每天都過得很快,葉子倏忽變黃掉落,不覺又到一個深秋。
丸藥差不多已經準備了五年的量,孫靈陌把韋德偷偷叫來,告訴他那些丸藥的用法和用量,讓他在将來皇上的身體出問題時,把藥拿出來給他服下去。
“還有這個,”她把自己珍藏了許久的菩提果也拿出來,告訴韋德:“這顆藥十分難得,可治百病,解百毒。一定記得,等将來皇上情況危急的時候喂他吃下去。”
韋德見她一副交待遺言的樣子,心裏不免慌張起來:“孫大夫,你這是什麽意思?莫說萬歲爺現在身子健朗,就算萬一哪天他又生了病,可有你一直在他身邊,哪還用得着吩咐小的去做這些事?孫大夫可千萬別吓奴才,你跟皇上将來肯定是能厮守一輩子的,哪能說這些不吉利的話呢?”
這些天孫靈陌已經有了決斷,她試了那麽多次,可沒有一次成功改變歷史。有些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的事,在結局已成定論的時候,你不得不接受。
所以,她有很大可能會活不過這年冬天。
雖然她知道趙辰軒會死在二十七歲也會成為歷史事實,可在她還有意識的時候,她做不到束手旁觀,必須盡己所能盡量延長他的壽命。
所以這個謊她不能不撒。
她盡量自然地提起:“你想多了,我不過是收到了師父的信,他說我醫術尚為淺薄,不能再在外頭荒廢時間,讓我盡快去找他一趟,随他閉門學醫。我這一去可能有段時間不回來,這才來囑咐你幾句。”
韋德聽得一愣:“姑娘要走了?皇上可知道嗎?他願意讓姑娘走嗎?”
“我剛收到信,還沒想好怎麽跟他說。不過他一向聽我的話,我若執意去,他不會攔的。”
孫靈陌看一眼藥櫃裏滿滿當當的瓶瓶罐罐,問他:“我囑咐你的,你都記清楚了嗎?”
韋德心裏有些不踏實,心不在焉道:“記清了。”
等離開了倚晴館,他想來想去,最後還是忍不住,把孫靈陌剛才的話一五一十告訴給了皇上。
趙辰軒雖心生疑窦,可在孫靈陌面前時,還是忍着沒有主動提起過那件事。
一日晚間,他剛把小姑娘伺候得通體舒暢,正要進去時,突然聽見她說:“我可能要走一陣。”
他沒有按捺住,重重地撞了下。等看見小姑娘瞬間疼起來的表情後,立即往後退了些。
他臉上情/欲漸消,轉而蒙上了一層深深的陰翳。伸手扶住她臉,讓她直視着自己:“去哪兒?”
孫靈陌把那套要找師父閉關學醫的理由又說了一遍。
随着她的話,他眼裏湧動着沉重的灰,眉間微皺,一臉受傷失望的表情。
好像是知道她在騙他。
可他什麽也沒說,埋了埋頭,暫時摒棄那些莫名讓人恐懼的未知,重新專心致志地去吻她。
晚間寒涼,隐隐聽得到外面枯葉被風吹落的沙沙聲。
屋子裏總算靜下來,金鼎裏焚着香,香氣馥郁,摻雜在猶帶餘溫的旖旎裏,燃得溫度絲絲熱起來。
孫靈陌閉着眼睛睡覺,背上有汗,她翻個身,一只凝脂般的胳膊露在外面。
他幫她把那只胳膊放回被子裏,一伸手,把她擁進了懷裏。
今晚他興致不高,被她那句話搞得灰頭土臉,皺起的眉一直沒有舒展開過。
她覺得自己必須在這個時候跟他說清楚。在這個時候,她可以不用去看他的表情,他又剛饕足過一頓,會無條件聽她的話,就算她氣極了把他踹到地上去,他的脾氣也一直很好,會一直耐心哄她,直到把她哄睡着。
“讓我去嗎?”
她聲音很柔,帶着難得的撒嬌。她知道他一直對她這種語氣毫無抵抗力。
他沉默了很長一會兒,目光似乎落在她發頂上。
孫靈陌把頭埋在他胸前,眼睛微微睜開,忐忑不安地等着他會說什麽話,是答應還是不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