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拐了個小神醫 — 第 119 章 失去她
一葉竹筏飄飄蕩蕩, 帶着孫靈陌也不知行了多少裏,過了多少路。
世上的事總是無巧不成書,竹筏飄到江陵時, 恰逢秦洛由此經過。他租了個畫舫, 正站在船頭欣賞兩岸景色,目光落向遠處時, 突然看見前面河心飄着的竹筏。
船夫也瞧見了,疑惑地咦了一聲,說道:“那筏上怎麽像是有人?”
秦洛命他将船停靠過去, 待行得近了, 他看見筏上的不是別人, 竟是只剩了一口氣的孫靈陌。
他當即變了面色,飛身而去,把孫靈陌抱起來。
瘦小的女孩面無人色, 一張手血肉模糊,上面帶着明顯是慌張之下撒的藥粉。
秦洛心下痛急,叫了她幾聲。可她始終醒不過來, 雙眼緊緊閉着,就如死了一般。
“到底是誰幹得!”秦洛赤紅着雙眸, 咬牙道:“我去扒了他的皮!”
他帶着她上岸,奔入城中, 尋醫問藥。
恰逢天降大雨,雨水瓢潑一樣澆下來,将二人淋得落湯雞一般。
秦洛脫下外衣裹住孫靈陌,在大雨裏背着她轉遍了城中所有醫館。可那些庸醫見了,全都一致口徑,說孫靈陌這個樣子已然是活不成了, 不如買副棺木将她收殓。
每每聽到這些話,秦洛的心便似被剮了一遍。
最後來到一家醫館,那大夫為孫靈陌檢查一番,給她包裹了手指,說道:“也不知誰下手這麽重,将好好一位姑娘折磨成這樣,十根手指頭全斷了。受了這種苦,就是個人高馬大的男人也能活活痛死。好在她服了藥,這藥妙得很,能吊住人的性命。因了這藥,她才能活到現在。只是她傷得太深,尋常人救不了她。依老夫看,普天之下只有醫仙缪淳子,和這幾年名聲大震的神醫孫靈陌,方救得了她的性命。只是缪淳子早已隐居江湖,想找到他實在不易。孫靈陌又害了宮裏的太後,現下潛逃在外,死生不明,公子想救她實在是難啊。”
秦洛沒再聽他廢話,帶着孫靈陌開始四處尋訪缪淳子。
不出幾日,倒果然在青連縣的一處山裏訪到缪淳子蹤跡。秦洛找到那所竹屋,跪在門前,求缪淳子救孫靈陌一命。
屋裏的人聽見外頭動靜,推開門。
缪淳子一身布衣,蓄着長長的山羊胡,卻正是趙辰軒曾帶着孫靈陌去郊外土地廟救過一命的那位老人。
他将孫靈陌認出,記得自己欠她一份恩情,讓秦洛把她送進屋。
把過脈後,他對秦洛道:“她倒是能活過來,只是十指傷得太重,若要接好,你需去山裏幫我尋一味藥。尋得來,她的手便能長好。尋不來,她的手從此就廢了。”
秦洛急道:“什麽藥,在下定當尋回!”
缪淳子道:“此藥名為狼螽,莖藍而花白,千年難遇,只在此處山林長有一株。有奇香,引狼群流連不去。你若想拿到它,就去跟狼搶吧。”
秦洛并未猶豫,即刻起身去山林尋訪。
狼螽四周果然圍着數百只野狼,個個眼冒兇光,共同守着正中心散發奇香的植株。
秦洛等不到入夜以火把驅趕狼群,提劍殺了過去。
先時還能抵擋,砍殺了不少野狼性命。但終究是雙拳不敵四手,他再如何神勇,也鬥不過數百只狼一同撲殺。
很快他落了下風,一襲白衣染上斑斑血跡。
再回來時,他兩條胳膊上被咬了好幾個口子。手裏緊緊攥着狼螽,交給缪淳子。
缪淳子拿狼螽入藥,花了半月光景,救活了孫靈陌性命,又幫她把斷掉的指骨接上了。
秦洛草草包裹了胳膊上的傷,陪在孫靈陌身邊,不合眼地守着她。
過了三四日,一天傍晚,孫靈陌的眼皮動了動,從熟睡中醒來。
她以為自己已經死了,扭頭時,卻又看到了陪在自己身邊的憔悴不堪的秦洛。
她急道:“你怎麽也來了黃泉!是誰害的你?”
秦洛愣怔怔看了她一會兒,如看着一樣失而複得的寶物。他不知不覺紅了眼眶,躬下身,一把将她抱住,頭埋在她頸間,竭力感受着她身上的溫度。
他很早以前就在逃避一個事實。
他對孫靈陌生了情意。
很久之前的一個晚上,孫靈陌替他擋了一劍。他守着她醒來後,因不敢面對自己對她已經變質了的感情,幹脆一走了之。可是現在,他已經不想再逃了。
他該早點正視自己的心意。以前她在宮裏,他知道自己完全不是皇帝的對手,心灰意冷下才選擇一走了之。如今命運把她送到了他身邊,他絕對不會再放手了。
孫靈陌被他小心翼翼地抱着,慢慢發現他是有體溫的。她懷疑起來,自己不是已經死了嗎,為什麽她還有知覺,能聽到他明朗的心跳,随着他的眼淚掉進她發間,她皮膚上會有灼燙的感覺?
她緩緩擡起手,對着傍晚紅透了的霞光,看自己皮膚上一層暖洋洋的光點。
“秦洛?”她恍惚開口,說道:“我沒有死?”
秦洛許久才緩緩起身,看着她道:“你沒有死,我不會讓你死。”
嗓音是前所未有的沙啞。
孫靈陌這時才發現自己正身處一間雅致簡樸的竹屋,這裏處處一股閑散光景,已不是她走不出去的宮廷了。
好像是做了一場很長的夢。雖然從她穿越到現在還不滿一年時間,可如今醒來,恍若隔世,滄海桑田,一切都不一樣了。
她總算是找到了自由。
京裏來的信上寫着,廉賀之餘黨潛進天牢,劫走了孫靈陌。如今京城已戒嚴,正挨家挨戶搜拿逃犯。
孫靈陌不見了。
趙辰軒最害怕的事還是發生了。
他沒再睡過一個好覺,日夜不休指揮治理洪災。原本要兩三月才能解決的事,他僅用了一月就成功築堤引渠,将洪水止住。
一路疾趕回了宮。
宮裏人心惶惶,誰也不敢多說一句話,生怕皇帝的怒火稍不留神就燒到他們身上。
應淼事情沒辦好,被拖到殿前重打了二十仗。當日他被人使計調走,等回到天牢的時候,孫靈陌已經走得不見人影了。
不知是死是活,很可能已經兇多吉少。
他不敢把自己的猜想告訴皇帝。
午後長公主過來求見,跪下把孫靈陌托人求她幫忙,本是要把人送去驸馬府,可最後人卻不見了的事一五一十說了出來。還提到她去天牢時,看到孫靈陌已被貴妃用了刑,十指俱斷,奄奄一息。
聽到最後時,趙辰軒的面色倏忽變得煞白,身子一彎,竟當場咳出一口血來。
長公主看得心驚,忙要起身去叫太醫。
“不必!”趙辰軒擦掉嘴角的血,一只手撐在桌上,低垂着頭沉聲道:“你繼續說。”
長公主忍下擔心,哭着道:“人是陳皮送出去的,我也問過他到底把人送去了哪兒,可他就是不肯說。如今整個京城都翻好幾遍了,實在找不到孫大夫她人。”
趙辰軒累極地閉了閉眼睛,說道:“你回去吧。”
長公主不放心他,試着又道:“皇上龍體貴重,還是讓太醫來看看吧。”
趙辰軒不過剛二十三歲而已,自孫靈陌給他解了雪鸠海棠的毒,他的身子已開始健朗起來,為什麽會突然吐血?
趙辰軒只是讓她下去,臨走時對她道:“還要多謝長姐救了她一命。”
他面色極白,渾身上下透着孱弱,一向挺拔的身軀如今微微弓着,每一次呼吸都顯得沉重。
長公主雖然不是太後所出,可自小在太後身邊長大,從來都把趙辰軒當做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與他感情深厚。此時見他這個樣子,又想起屍骨未寒的太後,她不禁悲從中來,舉袖拭淚。
她走不久,陳皮被帶到書房。
陳皮打定了主意絕對不會透露孫靈陌所在,他也确實并不知道那葉小舟到底能把孫靈陌送去哪兒。
可沒想到趙辰軒并沒有逼問他,只是問道:“她可安全?”
陳皮不禁開始想,倒不枉他家可憐的姑娘偷偷喜歡了皇帝這麽久,以前一直覺得皇上身邊美女如雲,這輩子永遠也不會有的就是真心。現在才發現,皇上待孫靈陌,其實是有真心的。
陳皮低了低頭,帶着哭腔說:“姑娘福大命大,一定沒事的。她現在肯定已經好了,跟以前一樣生龍活虎的。再過些日子,她或許要開間醫館,如她一直所想的那般,行醫治病,做個有用的人。”
他躬下身,趴在地上磕了個頭,埋首道:“求皇上放了她吧,她若再回來,一條命可能就真的沒了!”
趙辰軒喉間一腥,又咳出了一口血。心口處千刀萬剮般的疼,好像有什麽東西被人活生生地剜了出去。
是他沒護好她,他該早些遣散後宮,替她抹平所有危險。他強迫着她留在身邊,卻只是一次又一次地把她置于危險裏。甚至連早該殺了的陳錦婉,都是她拿自己做餌才好不容易解決掉。
他這個皇帝,每日想得都是怎麽護好天下人。
卻唯獨沒有護好一個孫靈陌。
他沒再說什麽,極累地揮手讓陳皮下去了。
他沒再瞻前顧後,冷聲叫來韋德,讓他去把舒貴妃帶來。
舒貴妃不知自己死到臨頭,樂觀地想有她父親在,皇上無論如何也不會對她動手。況那晚她對孫靈陌用刑的事并無人知道,孫靈陌又确實不是被她帶出宮的,當不會查到她頭上。
可她進了殿,一眼看見趙辰軒死寂灰冷的神色,還是止不住被吓了一跳。
她在心裏勉強安慰自己幾句,欠了欠身向他行禮。
下一刻,趙辰軒卻寒了嗓音對她道:“跪下!”
聲音極冷,吓得舒貴妃雙膝一軟,立馬跪了下去。
趙辰軒擡眸冷冷地看着她:“舒貴妃,四月二十七日晚,你去天牢裏做了什麽?”
舒貴妃顫聲道:“臣妾……臣妾為太後不平,去問孫靈陌幾句話……”
“你确定不說實話嗎?”
舒貴妃整個身體都在抖,聞言道:“臣妾句句屬實。”
趙辰軒擡了擡下巴,對殿裏的兩名侍衛吩咐:“讓她把真話吐出來。”
兩名侍衛應聲而動,抖開了手裏拿着的拶指,去套在舒貴妃手上。
舒貴妃已吓得渾身癱軟。她生在鐘鳴鼎食之家,被百般呵護着長大,從來也沒有破過一塊皮,怎麽能受得了拶指這種刑罰。
她恐慌道:“皇上,臣妾沒有撒謊,你為什麽不肯信我!”
趙辰軒只是極冷地坐在椅裏,側臉線條剛毅鋒利,并不去看她。
侍衛開始拉動拶指,不過剛使了兩分力,舒貴妃就疼得慘叫起來。她沒撐多少時間,很快就啞着聲道:“臣妾說!臣妾都說!求皇上放了臣妾吧!”
趙辰軒這才讓那兩名侍衛停手。
舒貴妃疼得滿臉是淚,抽噎道:“臣妾當晚去找孫靈陌,對她用了刑,夾斷了她十指。”
趙辰軒知道這件事,可當又一次從別人口中聽到的時候,他還是不可遏制地白了臉色。
舒貴妃不過剛受點皮肉之苦,就要死要活地吐了真話。可是孫靈陌當晚被活生生夾斷十指,她又受了多少苦,她能求誰放了她。
趙辰軒眼前眩暈起來,好不容易才穩住身形,一雙眼睛刀子般狠狠剜向舒貴妃,說道:“朕走前曾說過,若有誰敢動她一下,定把那人剝皮抽筋,你當朕是在跟你玩笑不成?”
舒貴妃哭求道:“皇上,臣妾只是想為太後報仇,一時氣憤才會去教訓她,臣妾都是為了太後啊!”
“你可以說假話,”趙辰軒對那兩名侍衛道:“繼續。”
兩名侍衛又開始扯動繩子。
舒貴妃尖厲的呼嚎聲在屋子裏響個不停。
趙辰軒看着她,面若清霜道:“朕再問你,為什麽去殺她?”
舒貴妃若不說實話,那兩名侍衛就一直加大力氣去扯拶指。她實在抵受不住,只好道:“臣妾說,臣妾是為了給兄長報仇!孫靈陌害得臣妾哥哥慘死,臣妾實在咽不下這口氣,這才借着太後的死去殺她!”
趙辰軒隐隐想到舒貴妃會恨孫靈陌,或許是與鮑敏的事有關。可他對此并不能确定,當日鮑敏是被他下令處死,孫靈陌不過是聽從他的命令幫忙驗屍,舒貴妃若要恨,也該恨他才對。
直到現在,他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可笑。
孫靈陌會有此一劫,竟還是因為他。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他更是對自己深惡痛絕起來。他不該去找她驗屍,把她牽扯進這樁事裏。
他體內的絞痛之感更強烈了,血腥氣又一次直湧而上,快要沖破他的喉嚨。
他勉強咽下喉間血腥,維持住一個帝王的體面,冷着聲嗓對舒貴妃道:“鮑敏一案是朕下令去查,也是朕下令将他處死,你若恨也該恨朕,為何去恨她一個無辜之人!”
“臣妾……臣妾……”
舒貴妃嗫嚅着說不出來,自進宮後,她對皇帝從來都只有愛,無論如何也恨不起來。
“皇上,臣妾知錯,你原諒臣妾這一次吧!”她只能苦苦哀求:“臣妾再也不敢了!”
“你害得朕失去了她,還敢讓朕放過你,”趙辰軒聲嗓平靜,面上表情卻狠絕,眼裏閃着嗜殺的光芒:“你當日是怎麽斷她十指的,朕今日就怎麽斷你十指!”
舒貴妃渾身一寒,情急之下道:“皇上饒命,臣妾是父親膝下唯一的血脈了,請皇上念在父親兩代忠臣的份上,饒了臣妾這一次吧!”
趙辰軒只是吩咐殿裏的人:“她喊得讓人生厭,把她嘴堵住。”
杜應海忙去拿厚厚一團布塞住舒貴妃的嘴。兩名行刑人員繼續扯動繩子,手下用力,一直把她十指夾斷才停下來。
舒貴妃早撐不住,疼得昏厥過去。
趙辰軒讓人把她關起來,并不許任何太醫去給她治病。又讓人放出消息,說舒貴妃在太後靈前大放厥詞,言語粗魯,沖撞了太後靈位,已被責令禁足悔過。
鮑中延在朝廷裏的地位仍是舉足輕重,舒貴妃一死,勢必要費些功夫維持朝局。可趙辰軒已經什麽後果都不想考慮,他處在極端的躁郁情緒中,若是再不找個出口發洩,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将來會做出什麽事。
以前孫靈陌在他身邊,他只知道自己愛她。如今她一走,他發現自己遠比想象裏更離不開她。
整個世界都因為她的離開而倏忽崩塌,一片狼藉。
他在滿地殘磚碎瓦中,表面完好,內裏卻早已支離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