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拐了個小神醫 — 第 117 章 最後一眼了
大雨直下了一日方歇, 到傍晚時天空一派晴明,仿佛什麽事都沒發生過。
一處荒廢了的院子前,洪兒從個小宦官手裏接過鳥籠, 一路提着回了栖霞宮。
栖霞宮裏, 舒貴妃坐在鏡前,從洪兒手裏接了信鴿, 撫了撫它油亮的羽毛,從它腿上解下一封信來。
信是父親寫的,告訴她一切已安排妥當, 可以動手。
舒貴妃看完一笑, 伸手去掉燈罩, 把信放在燭上燃了。
火苗映着她的臉,一片跳躍的得意。
洪兒見她高興,拍馬道:“主子好計策, 奴才以前還不明白,為何主子遲遲不肯動手,今日才知, 原是要等一場及時雨。太後死得突然,現在宮裏亂成一團, 西南又屍殍遍野,百姓們怨氣沖天。皇上再怎麽向着孫靈陌, 可他草草辦完喪事就要起身前去治洪,到時候,還怕孫靈陌逃得出主子手心嗎?”
舒貴妃莞爾一笑,從鏡子裏看着自己風華無雙的臉,說道:“本宮這回,定要讓她再無翻身之地!”
她伸手放飛信鴿, 望着信鴿飛走的方向,眼中一道寒芒閃過:“孫靈陌,本宮倒要看看,這回還有誰能來救你!”
陰暗潮濕的天牢裏,聽得見外面連綿不絕的哀樂。
孫靈陌靠牆坐在地上,想到以往太後每次見她,總是對她慈愛有加,關懷備至。若她母親沒有死,一定是跟太後一樣,待她這樣好。
可惜待她好的人,已經死了。
莫名地死了。
外頭傳來一陣響動,她動了動眼珠,朝前看去。
來人是舒貴妃和洪兒。舒貴妃穿着鬥篷,戴着兜帽,走到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孫靈陌,你也有今天,”舒貴妃痛快地笑着,說道:“當日你害得我哥哥慘死時,可想過你也會落到我手裏?”
她一直都放不下鮑敏的死。她跟鮑敏是一母所生,自小一處長大,好得如雙生子般。可是跟她一起念書,帶她四處瘋玩,教她玩躲貓貓的兄長,已經再也回不來了。
都是被孫靈陌害的!若她不去驗屍,那個案子何至于發展到無可挽回之地!
舒貴妃朝孫靈陌逼近幾步,咬牙切齒道:“你當我鮑氏一族是好拿捏的?兄長被你害死,我會置之不理,憑你繼續在宮裏為非作歹嗎?”
孫靈陌身上沒什麽力氣,也并不想說話。她只是擡起眼睛,涼涼地看着舒貴妃,說道:“太後是你害死的?”
“我?”舒貴妃一臉認真的疑惑:“你在說什麽夢話?害死太後的榮清丸,難道是我做出來的不成?”
她又是得意又是嘲諷地笑了幾聲,說道:“你有點兒高看我吧,我可沒你這麽大本事啊。”
孫靈陌只是冷冷瞧着她。
舒貴妃摘下兜帽,低着頭仔仔細細地看了看她的臉,說道:“真是長得我見猶憐啊。本宮可真是佩服你,皇上什麽樣的美人沒見過,後宮裏,比你漂亮的簡直比比皆是。可你偏就頂着這張清純無害的臉把皇上迷得神魂颠倒,讓他甚至為了你要遣散整個後宮!你是怎麽做到的,教教我,讓我也學學。”
孫靈陌心口驀地一震,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趙辰軒竟然要遣散後宮?
後宮與前朝關聯甚大,牽一發而動全身。可他一個皇帝,竟要頂着衆大臣的壓力遣散後宮?
為什麽從來不曾與她提過?
她記起自己曾對他說的,他若要娶她,必須做到兩件事。第一件,殺了陳錦婉,第二件是他身邊只能有她一個,不能再有別的女人。
當時她不過是讓他知難而退,這才故意說些不可能的事情為難他。
可他竟真的在努力去做。
他是瘋了不成?
“我鮑家世代忠良,家族鼎盛數百年而不衰,難道要坐以待斃,被你一個卑賤之人害得一朝傾覆嗎?”舒貴妃一字一句道:“你做夢!如你這種禍水,留着一日,本宮就難以安寝一日!”
孫靈陌良久才從震驚裏回過神,擡頭看着她:“你想做什麽?迫不及待要殺我了?”
舒貴妃笑了笑,說道:“你放心,本宮不殺你。相反,我還要幫你。”
孫靈陌疑惑起來。
“你不是一直想出宮嗎?”舒貴妃道:“如今眼前就有個好機會。很快皇上會當着文武百官的面提審你,你只要告訴他,太後确實是被你的榮清丸害死的,而你的真實身份是廉賀之流落在外的親族,你是被廉黨所派,進宮來與他們裏應外合,好幫他們東山再起。只要你這樣說了,本宮保證你能平安出宮。”
孫靈陌冷笑道:“你以為我會信你嗎?我照你這樣說了,只有死路一條!”
“本宮現在不是在跟你商量!”舒貴妃面上突然變得兇狠,她轉過身,接過洪兒手裏拿着的盒子,往孫靈陌面前一扔,說道:“給你送了點兒好東西,你自己看看吧。”
孫靈陌直覺不好,直勾勾看着那個木盒,半晌才艱難伸手,把蓋子打開了。
盒子裏,是一只血淋淋的男人的手。
她盯着那只手,胃裏湧出一陣惡心。可她硬生生忍住了,自殘似的直愣愣看着那只手。
那只手上,靠近虎口的位置有一塊半月形胎記。
是羅安的手……
她開始呼吸不暢,身上一陣陣地冒冷汗。擡頭看着舒貴妃,厲聲道:“你把花钿和羅安怎麽了!”
舒貴妃冷冷一笑,說道:“本宮要把他們怎麽,全看你孫大夫了。只要你按本宮說的去做,本宮保證他們兩人都能平安無事。如果你不聽話,他們兩人……哦不,還有花钿肚裏的孩子,他們一家三口,可就要去地府裏團聚了。”
她躬下身來,說道:“三人性命,全都系于你手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你放心,本宮只是不想在宮裏看見你而已。你也知道,皇上不舍得殺你。等案子審理結束,他去西南赈災,本宮就想辦法把你放出宮,再僞造出你畏罪自殺的樣子。如此,你就自由了!這麽劃算的買賣,不做豈不是虧了?”
她說完,冷笑一聲走出牢房。洪兒把斷手仍舊裝好,跟在她身後出去了。
“孫神醫,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圖,你最是明白這個道理了。”舒貴妃聲色平靜,只一雙眼睛裏似要吐出長長的信子:“還有半個時辰就要提堂,你自己好生琢磨琢磨吧。”
天一分一分暗了下去,孫靈陌的心随着一分一分地灰。
很快,有人過來拿她。她如行屍走肉般被人揪出大牢,扔到宣奉殿禦審堂下。
周圍好多人,這麽多人都是來看她笑話的。他們要來瞧瞧,這位搞得後宮風雲變色的孫神醫,今日要如何逃過此劫。
她跌在地上,鼓足了勇氣,擡頭朝最前方看去。
正前方的位置,趙辰軒坐在堂上,臉色沉郁,一雙眸子低垂着,遮蓋了眼中所有情緒。
他并不看她,或許是恨透了她。無論如何,總歸是她的到來,才讓太後被人謀死。
不知過了多久,堂上的人才開口。
“孫靈陌,”他叫她,嗓音沙啞,藏着濃濃的疲憊:“榮清丸可是你給太後的?”
他仍沒有看她。
是真的恨透了她吧。
孫靈陌卻抓緊最後一點兒機會去看他。若是再不看,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是。”她輕若蟬翼般回答。
趙辰軒緊緊閉了閉眼睛,艱難問她:“你往榮清丸裏加了什麽?”
孫靈陌扭頭去看舒貴妃,她正玩弄着垂在肩上的長發,将它繞在指尖,一雙櫻唇輕動。
孫靈陌看了出來,她用口型說出來的,是“花钿”兩個字。
罷了,不就是一個皇帝,恨了又能如何。
一段孽緣而已,早點了結對他們都好。
孫靈陌看向殿上的人,手緊緊攥着衣角,逼下喉中苦澀,按照舒貴妃在獄中教給她的,一字一句道:“關木通。常人很難察覺,罪人卻很清楚。關木通雖有藥性,卻也有毒性,若是與秋白菊同用,用藥又超過一錢二分,會在人體內形成毒素,日日積累。當毒性到了一定程度,會致人死亡。”
殿中諸人義憤填膺議論起來,指着她罵個不停。
趙辰軒一雙眼睛驟地紅了,他擡頭逼視着她,似是沒聽清她的話:“你的意思是,你是故意殺了太後?”
孫靈陌與他對視着,微仰着頭,好讓眼眶裏蓄滿的淚不會掉下來:“是!”
他瞬間愣怔下來,臉上一派死寂。直直看着面前的女孩,像是自己不認識她了一般,死死地盯着她。
好像是過去一個世紀那麽久,他才終于找回自己的聲線。
“為何?”
短短兩個字,好像用盡了他的所有力氣。
孫靈陌直起身,面對他跪着,說道:“罪人乃廉賀之一派所出,太後屠我九族,害我東躲西藏颠沛流離至今,老天憐我,讓我入宮為醫,我自要給親族報仇。”
她的話句句如刃,直刺在趙辰軒心口。他看着堂下的女孩,她的身體單薄的像一把蒲草,不用一陣風吹就能散了一樣。兩只眼睛深紅,卻是極力忍着沒有哭。臉上一派平靜,沒有任何表情,卻讓他看到視死如歸的決絕。
殿中衆臣全都沸騰起來,不知是誰帶頭,開始跪下請求皇帝處死孫靈陌,以慰太後在天之靈。
有越來越多的人都跪下來,請求處死孫靈陌。
孫靈陌只是抓緊最後的機會,一動不動地看着正前方的人。
他的眼睛好像開始變得冰涼,他從椅裏起身,他朝她走過來。
他在恨着她吧。他終于還是恨極了她。因為她殺了他的母親。即使她是無辜的。
誰又知道她是無辜的呢。
她絕望又認命地想着,看見他已來到了自己身邊,朝着她半跪下來。
他該對她說什麽?會惱羞成怒地罵她?還是會親手殺了她?
“孫靈陌。”
他又叫她名字,連名帶姓地叫。聲音很低,只讓她自己一個人聽見。明明該飽含恨意的語聲,聽在她耳裏,卻是意外的溫和。
“你以為我會信你?”他直視着她的眼睛,仍是很低地跟她一個人說着:“你休想!你為什麽要說那些話,是受了誰的威脅,等朕回來後,會一件一件查清楚。”
剛才孫靈陌沒有哭,可在聽到他這些話後,她再也忍耐不住,如一個受了委屈,終于等到有人過來安慰的孩子般,眼裏瞬間湧出了淚。
趙辰軒伸手,骨節分明的手指在她眼角一拂,替她擦掉了眼淚。
“等我回來。”
他最後在她耳邊說。
殿中大臣仍在請求立即嚴刑審問孫靈陌,讓她交待廉黨都分布在何處。等她把話吐幹淨,立即将她處死。
趙辰軒從孫靈陌身旁起身,冷眸朝着殿中諸人一掃:“事情未查清楚,誰敢說她就是廉賀之餘黨!”
衆大臣的聲音這才慢慢低下去。中有幾個向來剛正不阿直言直語的,忍不住道:“如今人贓俱獲,太後屍骨未寒,不處死孫靈陌,如何與百姓交待?”
“憑幾顆誰都能調換的丸藥,就能說人贓俱獲了嗎?”趙辰軒赤紅着眼睛,聲若寒潭:“此事不清不明,容後再議!暫把孫靈陌關起來,待朕回來再行審訊。”
衆大臣見他分明就是要包庇孫靈陌的樣子,都多有不滿。可又懾于他威力,都不敢再說什麽。
有幾名侍衛走過來,把孫靈陌從地上拉了起來。
“傳令下去,”趙辰軒冷聲吩咐:“朕未回來之前,任何人不許對孫靈陌用刑!若朕知道有誰動了她一下,朕定把那人剝皮抽筋!”
侍衛們忙不疊應是。
孫靈陌被帶着離開了宣奉殿。
走出門去的最後一秒,她回過頭,看向站在大殿正中心的,表面清冷,實際卻已憔悴不堪的趙辰軒。
最後一眼了。
再也看不到了。
——我穿越了九百年的時光才見到了的,我不能愛的人。
天牢裏的日子每天都很慢,明明才過了兩日,卻仿佛比過去十幾年的光陰還要長。
孫靈陌躺在地上,不吃也不喝,腦中回蕩着的,始終都是趙辰軒最後對她說的:“等我回來。”
怎麽辦,她好像是等不到了。
晚上陳皮買通了獄卒前來看她,告訴她,皇上為太後處理完後事,已于昨日匆匆起身前往西南治洪。
“姑娘會認罪,肯定是迫不得已,受了旁人脅迫。姑娘好歹告訴我們,我們才好為姑娘想辦法啊。”
陳皮哭個不住,實在不忍看到她如此萎靡的模樣:“姑娘千萬別灰心,皇上只是一時悲痛,心神俱亂,再加上西南洪災嚴重,這才顧不了你。可皇上一定是相信你的,你不要擔心,他定能很快回來,為你平反昭雪。”
孫靈陌知道再在宮裏待下去,自己八成已是活不成了。她動了動眼珠,看着陳皮,說道:“你過來,我跟你說幾句話。”
陳皮忙往前湊了湊。
孫靈陌道:“你聽好,舒貴妃很快會來殺我,我若繼續留在這裏,根本活不了幾天。你去找靖榮長公主,她曾經難産,是我救了她和她的孩子,或許她願意幫我。”
又說了幾句話,待一切安排好,冷靜道:“你回去吧,以後權當沒了我這個人,再不許過來看我。我屋中床板下有一暗格,裏面是我來這以後攢下的所有家底,你拿去給倚晴館裏的人分了,仔細藏好,将來出宮能過得好些。”
陳皮哭個不住,舉起袖子擦了擦眼淚,說道:“姑娘放心,我一定把事情辦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