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拐了個小神醫 — 第 110 章 唯獨對不起你
孫靈陌在他的話裏一點一點止住了哭泣, 兩只通紅的眼睛怔怔看了他一會兒,突然道:“你不是昏君。”
趙辰軒沒想到她從情緒中抽離出來時會說這樣一句話,眸光一閃, 問她:“什麽?”
她的眼淚雖然已經止住了, 可時不時還會抽噎。她認真地看着他,壓下喉間苦意, 對他說:“你不是昏君,你是明君,沒有人做皇帝能比你做得好。”
趙辰軒繼位後, 大臣和太後總時不時明裏暗裏提醒他, 他要做個好皇帝, 使國庫充盈,百姓富足,疆土無虞。但凡有一點兒做得不好, 他就會被口誅筆伐,會被萬民唾棄,在他死的時候落個遺臭萬年的下場。他每天在責任和壓力下活着, 為了讓自己不出錯,他不知比旁人付出了多少時間, 精神時刻高度緊繃着。即使如此,那些大臣和太後每日對他說的, 仍是他要做個好皇帝。
只有她,會一臉真切地跟他說:你是個好皇帝。
趙辰軒越來越覺得,自己真挺混蛋的。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幫他脫離了青樓女子的糾纏,可他卻搶走了她的血玉,還狠心卸掉了她一條胳膊。後來她入宮, 屢屢被害得差點兒丢了性命。為了自保,她不得不出手在陳錦婉的湯藥裏擱了毒。他為了逼她去給陳錦婉治病,把她鎖起來,不給飯吃不給水喝。
這些事情他已經不敢回憶,每每想起來,心下都是一陣鈍重的疼,牽扯着皮肉,讓他看清自己的無恥。
他這樣的人,孫靈陌恨他是理所當然。
她好得讓他不忍心弄髒她,可他卻忍不住地弄髒她。即使知道她有百般不願,他也要把她困鎖在自己的城池裏,用盡各種辦法逼着她婉轉承歡,在她身上留下滿是他的痕跡。
說他禽獸都是便宜了他。
他低下頭,看着自己面前的女孩,臉上神色晦暗不明。
半晌,他自嘲般地苦笑一聲。
“是,我是個好皇帝。”
他伸手,把她眼角的淚漬擦了擦,沉聲道:“我對得起所有人,唯獨對不起你。”
她剛才磕頭磕得十分用力,如今額上還紅着。他不敢伸手去碰,把她拉到椅子裏坐下,拿了些藥膏過來給她塗。
“疼嗎?”他問。
孫靈陌微微搖了搖頭,說:“不疼。”
說話還帶着點兒鼻音。
趙辰軒給她塗完藥,湊過去,在她紅腫的額上輕輕吹了吹。
哄小孩一樣,好像這樣她的傷就能好得快些。
“以後別再那麽傻,”他拿指腹蹭了蹭她臉,說:“怎麽還那麽用力去磕頭?你有什麽事就過來跟我說,朝我勾勾手指頭我就什麽都答應你了,用得着去磕頭嗎?”
孫靈陌擡頭看他,眼睛一眨一眨的,眼周泛着紅。
過了很長一會兒,她拿手背揉揉眼睛,含糊不清地說:“我困了。”
她才大哭了一場,眼睛很酸,很想去睡覺。疲憊地坐在那裏,困意一陣一陣湧上來,讓她快睜不開眼了。
趙辰軒揉揉她頭,低聲道:“去床上睡。”
她沒說什麽,轉身去到塌上。正要和衣而卧,趙辰軒跟過來,幫她把外裳脫了。掀開被子,讓她躺進去。
她感覺自己很累,頭一挨到枕頭,很快就睡着了。
睡得正沉之際,有人拿微涼的帕子給她敷在眼周,幫她消腫。
方才還酸澀着的眼睛慢慢舒服起來。
花钿聽說羅安已被淨了身,扔去了掖庭。
他下身流血不止,太後又不許太醫施藥,如今已是奄奄一息了。若沒撐過去死了就最好,若撐過去了,就在掖庭什麽時候老死什麽時候算完。
又聽說此事牽連到了孫靈陌,害得太後好生斥責了她一頓。
花钿又急又愧,當晚吓得着了涼,頭疼欲裂,身子似有千斤重,下不得地。
孫靈陌回來以後看見,忙偷偷給她煮了碗安胎藥,讓她喝下去。趁人不注意時,低聲告訴她:“羅安沒事!”
花钿的眼睛動了動。她本來想着,要是羅安這次死了,她肯定也是要跟過去的。不曾想皇上竟然真的放了羅安一命。
“靈陌,是我們牽累了你。當初要不是我去求你,你也不會摻和進來。”
花钿感覺自己已經沒臉再見她了,痛哭道:“我不能再拖累你,你給我一碗藥,我把肚子裏的禍害打了,從此安生為奴作婢,在這宮裏過一輩子,再也不癡心妄想!”
孫靈陌忙道:“你懷着身孕,快別傷心了。”又安慰她:“也別說堕胎這種傻話。皇上已經答應了我,等避過這段風頭就會把你送出去。”
花钿呆呆看了她一會兒:“真的?”
“當然是真的。”孫靈陌說:“你好好養着。一切都會好的。”
花钿擦了擦臉上的眼淚,心裏生出一絲希望來。
若她能順利出宮,往後孫靈陌也能少些牽挂。
因孫靈陌确實違反宮規,膽大包天在宮裏藏了個假太監,明面上不能不給她些教訓。趙辰軒下令斷了倚晴館三日飲食,又罰她在淵和殿前長跪了一夜。暗地裏卻是偷偷給她帶了許多東西吃,淵和殿的門又關着,外面的人誰也沒看見孫靈陌到底是跪沒跪。心裏雖猜測那晚她八成是在皇上的龍塌上安生睡了一夜,可誰也不敢把話說出來。
太後卻是真信了她被罰跪,次日派了染春過去探看。
倚晴館裏依舊彌漫着一股淡淡的藥味。
染春在藥房裏找到孫靈陌,見她正站着扇爐子,忙道:“姑娘都跪了一夜了,怎麽不歇着?”
孫靈陌沒想到她會來,聽她這麽說,便裝出一瘸一拐的樣子,在椅子裏坐下來。
染春便道:“姑娘受苦了。皇上也是,随便做做樣子就好了,怎麽能真罰你跪呢?別說是像姑娘這樣瘦弱的,就是個皮糙肉厚的男人也禁不起跪上整六個時辰啊。太後很心疼姑娘,聽說姑娘愛吃禦膳房裏的元蔔做的菜,特讓奴才帶了些過來給姑娘補身子,姑娘快嘗嘗。”
孫靈陌道:“多謝太後費心,只是我一介罪人,皇上已下了旨意,斷倚晴館三日飲食,我實在不敢違抗聖命。”
染春嘆了口氣,說道:“按理兒,這事姑娘确實有錯,多少年了也沒聽說過這樣的荒唐事,傳出去簡直不像樣。要換了旁人,恐怕早落得個身首異處,不得好死的下場。也就是孫大夫福大命大,有皇上幫襯,這才逃過一劫。你也別看太後昨日一點兒情面都不留,其實私心裏是向着孫大夫的。不過她礙着那麽多人,怕看在有心人眼裏,落一個有失公允的不是。孫大夫心思玲珑,想來能體諒一二。經此一事,日後可千萬小心,不該管的別管。寧願少一事,不可多一事。否則保不齊哪天玩火***,就沒那麽容易等到救命的人了。”
孫靈陌颔首道:“多謝染春姐姐教誨,靈陌謹記在心。”
“你向來聰敏,我也就不多啰嗦了。” 染春笑了笑,說道:“等明兒傷養好了,還要煩你再做些榮清丸來。太後自打吃了你的藥,身子骨果真硬朗了不少,氣色也越來越年輕了,喜得成日家誇你醫術高明呢。”
孫靈陌道:“我知道了,過幾天會再做些榮清丸給太後送去。”
“那就麻煩姑娘了,”染春把食盒放下,說道:“太後送的飲食,即使皇上知道了,也不會說什麽的,姑娘安心用吧。”
孫靈陌其實一頓也沒有餓着,每到晚上趙辰軒就會過來帶許多好吃的給她,她甚至覺得自己快要被他養胖了。
染春堅持要把食盒放下,孫靈陌便也沒說什麽,道了謝,目送她出去。
寧妃自從死裏逃生,性情較之往日更加淡漠。整日裏一句話也不說,常坐在窗前發呆。
郦欣宮裏新來的宮女搖紅擔心她悶出什麽病來,趁天氣晴好,摘了支新開的芍藥放在瓶裏養着,拿過去給她瞧看,勸她去院子裏走走。
寧妃見她做事勤勉,忠心侍主,一點兒花花腸子也沒有,倒與巧玉有三分相像。只是人心隔肚皮,誰能知道現在不會變的,将來會不會變。
她看着捧着插瓶芍藥站在那裏的搖紅,合上書,淡聲問道:“誰把你派來的?”
搖紅道:“回娘娘話,是舒貴妃。奴才以前不過是個三等宮女,如今能來伺候娘娘,實在是奴才的福氣。”
但凡好些的丫頭,舒貴妃也萬萬不會派給她使。寧妃冷笑一聲,并不答言。
崔嬷嬷正大搖大擺坐在院子裏嗑瓜子,同幾名小太監說笑。寧妃看見,心內突然來了興致,由搖紅攙着走到院外,對崔嬷嬷道:“膳房裏有幾盤點心,本宮還未曾動過。你裝起來拿上,咱去拜訪一位故人。”
崔嬷嬷嗑瓜子正磕得起勁,懶得動彈,躺在椅子裏不肯起來,看都不看她一眼地道:“你能有什麽故人,就是有,恐怕也早與你劃清界限了吧。”
搖紅斥道:“你個沒良心的白眼狼!往後退一萬步,主子也始終是主子,奴才始終是奴才。你是吃了什麽熊心豹子膽,敢這樣同主子說話!俗言說山不轉水轉,誰敢說主子的好日子不在後頭?我勸嬷嬷還是收斂些,當心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崔嬷嬷笑道:“好個伶牙俐齒的丫頭!既如此說,咱們就擦亮了眼睛仔細瞧着,好山好水什麽時候能轉到咱郦欣宮來!”
說完,她不情不願起身,照寧妃吩咐帶上了點心。
三人出了郦欣宮,一路向南行去,到了已被封禁起來的陰森凄清的黎玥宮。
崔嬷嬷變了臉色,問道:“好好的,來這鬼地方幹什麽?娘娘也不嫌晦氣,若不小心撞上什麽鬼啊神啊的可如何是好。”
寧妃道:“不勞嬷嬷操心,本宮若是死了,你們也好各奔前程。”
崔嬷嬷道:“這話是怎麽說的,娘娘病了這幾年都能挺過來,一看就是個有福的,往後日子還長着呢。”
寧妃冷笑道:“那還真得借嬷嬷吉言了。”
黎玥宮,陳錦婉正跪在院子裏。太後派了人過來,痛掴了她十幾巴掌,打得她口中流血不止。
掌刑太監打完,捏着聲音對陳錦婉道:“太後說了,你最好能安分點兒,別再使些不三不四的手段。以前她殺不了你,可現在殺你簡直用不着她動一根手指頭。這次念你并未鑄成大錯,暫且饒了你。以後再敢使花花腸子,你就仔細你這張皮吧!”
訓完話,那掌刑太監給寧妃行了一禮,轉身走了。
寧妃走到陳錦婉屋前,往裏看了看,發現屋中一應物品齊全,整潔如新,絲毫看不出荒涼落敗的樣子。
寧妃嗤笑一聲,轉頭看向還跪在院子裏的陳錦婉,說道:“妹妹就是妹妹,不管到了什麽時候都與旁人不同。只是不該啊,皇上平素裏是最疼妹妹的,捧在手裏怕掉了,含在嘴裏怕化了,怎麽這次倒裝起聾子來,對妹妹你不聞不問,任憑太後處置?”
陳錦婉并不說話,擦掉嘴角的血,一聲不吭地從地上爬起來,轉身進了屋。
織雲拿了藥膏,過來給她擦臉。
寧妃跟過來,冷笑道:“太後一向不喜歡你,今個兒能派人打你這張如花似玉的臉,明個兒就能讓你無聲無息地消失在宮裏。妹妹覺得,到那時候,皇上還會不會裝聾作啞?”
織雲早就按捺不住,上前一步道:“請寧妃娘娘趕緊出去,我們這裏廟小,裝不下你這尊大佛!”
寧妃啧啧幾聲,說道:“真是個忠仆啊,比起看門狗來都不差分毫。妹妹好手段,是怎麽讓這些奴才心甘情願跟着你的?若不妨礙,跟姐姐也說說,姐姐回去一定好生修習。”
織雲氣得臉色青白,還待與她理論,陳錦婉擡手示意她退下。
陳錦婉看向寧妃,不溫不火道:“大清早的,姐姐怎麽動這樣大的肝火,當心再急出病來。”
寧妃冷笑道:“你也不用跟我假惺惺,裝了這麽久,你就不累嗎?虧我以前真拿你當姐妹,受你一點兒恩惠就感激涕零,以為你是真心待我好,傻乎乎地跟在你屁股後頭。碰見我這樣蠢的人,你是不是早在心裏笑我千次萬次了?真是承蒙你看得起,費盡心思在我一個不受寵的妃子宮裏安插人手。”朝她走近了兩步,逼視着她,說道:“陳錦婉,我早就想問問你,我到底哪一點兒值得你如此忌憚,是能分你的寵,還是命比你長?”
陳錦婉聲色不動,說道:“不錯,巧玉确實是我的手下。可她這些年來何曾謀害過你?你宮裏又有誰比她更盡心侍奉?”
寧妃目光蘧冷,說道:“我寧願要一個好吃懶做的奴才,也不稀罕陽奉陰違的一條狗!妹妹的奴才,妹妹還是收回去。我宮裏米缸小,人多了恐怕養不起。”回頭叫了一聲,說道:“崔嬷嬷,你也別傻站着了,見了主子,合該過來好好敘舊才對。您老不是總嫌我沒本事嗎,如今就還來跟着你有本事的娘娘。有道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別看陳氏現在落魄至此,說不準哪天又死灰複燃了,您說是不是?”
崔嬷嬷上前道:“娘娘這是什麽意思,老奴既跟了娘娘,哪裏還有再回去的道理。”
寧妃冷冷盯着她,說道:“我說有,它便有。我是留不住你了,成日家放個白眼狼在院子裏頭,實在瘆得慌,我怕自己睡不安穩。自今日起,你哪來的就回哪去,若再敢踏入郦欣宮一步,當心本宮打折你的腿!”
崔嬷嬷鬧了個沒意思,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低着頭不敢說話了。
寧妃拿過她手裏的食盒,砰得一聲摔在地上,對陳錦婉道:“崔嬷嬷孝敬你的,妹妹快來嘗嘗。我知道你們主仆情深,實在不忍心将你們分開。從此以後你們就還在一塊,這樣合計着盤算別人的時候也方便些。我等着妹妹的好消息,待哪天孫靈陌終于死了,我一定備上一份厚禮,親自來恭喜妹妹。”
陳錦婉擡起頭,方才還裝得若無其事的臉上終于起了波動:“不過就是個奴才而已,她死不死,與我何幹?”
寧妃看見她面上表情,知道孫靈陌這個人确實是她心裏永遠的一根刺。
看她這麽生氣,這麽不痛快,寧妃就越痛快。
“妹妹說的沒錯,”寧妃不慌不忙地笑了笑,說道:“她現在确實是個奴才。可雞窩裏也能飛出金鳳凰,妹妹不也是知道這一點兒,才欲将她除之而後快的嗎?妹妹別急,咱們擦亮了眼睛往後看,這場戲正精彩着呢,你既殺不死她,就只能看她演下去了。”
寧妃擡手慢條斯理地理了理發髻,以一個勝利者的姿态懶懶觑了陳錦婉一眼,說道:“說了這會兒話,我也乏了,這就回去了。妹妹要是在這裏悶得慌,就讓你這些手眼通天的奴才去給我傳個話,我會過來好好陪你聊天解悶的。”
說完冷冷一笑,轉身走出門去。
崔嬷嬷本還要跟上,搖紅上前把她攔下,說道:“幹嘛呢,你家主子在那裏呢,跟着我們做什麽,沒得讨人嫌!”
把她往屋裏一推,轉身扶着寧妃回去了。
崔嬷嬷氣得往地上恨恨啐了一口,等他們走遠,回身來到陳錦婉面前,說道:“主子,這可如何是好?”
陳錦婉道:“無妨,你就留下吧,反正她也沒什麽利用價值了。”
崔嬷嬷連連答應,看見地上的食盒,氣不打一處來,撿起來朝着寧妃離去的方向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