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拐了個小神醫 — 第 101 章 孫靈陌那人滿口謊言

天近晚的時候下起了小雨, 周圍一片寂靜,天地蒼茫,萬物複蘇, 牆角那棵木荷不知不覺萌發了新芽。

友松被從大理寺帶出去, 送到淵和殿提審。

這幾日她在天牢嘗了不少苦頭,時不時就要被拉出去嚴刑逼供, 喊冤喊得嗓子都啞了。如今驟然出獄,她整個人還心有餘悸,如受驚的小鹿, 瑟瑟發抖地跪在殿中。

宮裏伺候這些年, 她知道皇上此人城府極深, 腹黑殘忍,若想讓誰說出什麽話,總有一百種方法讓那人開口。今日被帶到這裏, 不知還有沒有命活着出去。

過去許久,她跪得兩條腿快沒有知覺了,趙辰軒才從書房裏出來, 坐進正前方的椅子裏。

他看都不看她一眼,似是極為漫不經心地問她:“跟在萱妃身邊多久了?”

話聲波瀾不驚, 卻吓得友松一個激靈。

她趴伏在地,回道:“奴才七歲被賣入陸府, 得主子賞識,做了貼身丫鬟,迄今已伺候整十年。”

“打小跟着她,自是貼心的人,怪不得萱妃這幾日每每跟朕求情,讓朕放了你。她正小産, 身子弱,再沒個知冷知熱的人在身邊,這病也不知幾時養得好。”

友松聽了這話,心疼得跟在油鍋裏煎了一遍似的,說道:“奴才護主不利,本是該死。可娘娘身心大損,奴才實在放心不下。求皇上開恩,讓奴才再伺候娘娘一程,等娘娘身子好了,奴才再來請罪,任憑皇上責罰。”

“倒是個忠心的奴才,”趙辰軒斜倚在椅裏,擡眸看着她:“可惜機敏得太過,太會順水推舟,才敢在朕面前胡言亂語!”

友松心中一跳:“奴才不懂皇上的意思。”

趙辰軒面上浮起一絲冷笑:“如此蠢笨,倒留不得了。不如把萱妃叫來,讓她親手賜你一死,也算全了你們主仆情分。”

“皇上饒命!”

“萱妃落了胎,本是無辜。若無你從中作梗,朕或許還能對她憐惜一二,”趙辰軒語聲和緩,卻像是在循循善誘:“饒不饒得了你的命,就看你說不說實話了。”

友松身子抖得篩糠一樣,她聽出皇上話裏的威脅,知道再抵抗下去只會對萱妃不利,只好坦白道:“奴才……奴才想起來了……都是奴才的錯,那日是奴才一時氣昏了頭,忘了方子曾交給過司藥房的醫士江铨。那日他說方子上的黃芪用完了,要等采買的人回來,奴才就在那裏耽擱了一會兒。”

趙辰軒目光陰骘地看了她一會兒,手一揮,便有記錄官拿了口供出來,讓她畫押。

友松顫顫巍巍摁了手印,又聽趙辰軒道:“朕看在萱妃面子上,暫時留你一命。日後若再敢空口白牙攀誣他人,你知道自己下場!”收了口供,再不多看她一眼:“滾出去!”

友松吓得腿都軟了,連滾帶爬跑了出去。

她走不久,韋德過來禀道:“人已經在外面候着了,說是要來請罪。”

趙辰軒冷笑道:“倒是個有自知之明的。讓他進來。”

“是。”

江铨被帶入殿中。

沒等逼問,江铨已把自己見錢眼開,模仿孫靈陌筆跡害了萱妃小産,又嫁禍給孫靈陌一事從頭到尾說得清楚。

趙辰軒淡漠着臉色聽完,說道:“謀害皇嗣是誅九族的大罪,為了點兒銀子你就幹得出來?”

江铨道:“聖上容禀,奴才本欲安分守己,在司藥房裏混出點兒名堂,将來好光宗耀祖。不料奴才有個同鄉,名叫凝露,自小就是個可憐的,因家中貧寒,爹娘又偏疼她幼弟,無奈入宮來讨口飯吃。

“她人敦厚,做事又勤勉,本是過了幾年溫飽不愁的日子。孰料一日雨後,皇上和萱妃在宸妃那裏閑談,凝露過去奉茶,因外面雨濕路滑,不小心摔了一跤,把茶盅給摔碎了,碎瓷片割破了手。宸妃本欲責罵,是皇上寬宏大量,不與她計較,還賜了上好的金創藥。

“這本是一件小事,宸妃雖為人苛責,卻并不在小事上計較。沒想到倒是一向寬厚待人的萱妃生了妒心,自那天以後總有意無意在宸妃面前提起這樁事,大肆誇耀凝露好模樣,還說她眉眼間與容妃有些相似,贊她這等人品,将來或許也是能做主子的。

“宸妃受了蠱惑,自此以後才處處苛責凝露,髒活累活總要派給她,不給她吃飽飯,天不亮就讓她汲水洗衣,時不時還毒打一頓。奴才實在是看不慣,早有恨意。

“故此有人來找奴才,說要奴才幫着在紙上添兩個字時,奴才為給凝露報仇,又想着萱妃并非如她表面一般溫厚純良,不配誕下聖上第一個子嗣,這才接了那些錢財,趁着友松過來抓藥,仿着字跡在方子上添了‘甘遂’兩字。

“奴才自知犯下滔天大禍,不敢奢求還能茍活。只求皇上看在凝露勸奴才過來自首的份上,不要波及于她。”

趙辰軒容色淡淡聽他說完,手裏把玩着念珠,半晌方道:“去找你添字的人是誰?”

“奴才不知,那宮女是個生面孔,并不知她是在哪位主子院裏當差。”

“可還記得她什麽模樣?”

“是,奴才記得。”

趙辰軒便讓韋德去傳消息,召集各宮當差婢女。

陳錦婉聽到風聲,知道事情或已敗露,忙讓織雲将那宮女一劑猛藥毒殺了。借口說她患了惡疾,突然過世,讓人把屍體擡去焚化。

陳錦婉惴惴不安地等着消息。

一天過去,沒有任何風聲傳出來。

她以為自己已經把事情壓下去,憑是怎麽查也查不到她頭上。

正要松口氣,午膳時一道松鼠桂魚做得鮮香軟糯,不免多吃了幾口。豈知抛開魚腹時,赫然看見裏面藏着一只腐爛灰鼠,吓得她尖叫一聲,活生生暈了過去。

再醒來時,屋裏光線昏暗,夕陽透過窗戶斜照下來,籠罩着那人不帶一絲溫度的側臉。

時隔這麽久,她終于又看見了他。

可惜已時移世易。

她含淚起身,擡手理了理發髻,擦掉眼角淚漬。

“不知皇上要來,臣妾失禮。”她朝他跪下去,盡量平靜地說話,維持住最後一絲體面。

趙辰軒往旁邊椅子裏坐下,居高臨下看着她,說道:“不知容妃這麽急着把人送去焚化,是為了什麽?”

陳錦婉差不多已經明白,他下令查人是假,等着她送人才是真。

她灰心地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是滿目蒼涼:“臣妾知罪。”

她剛受了驚吓,初初醒來就看見他過來逼問,早丢了一切争競之心,輕聲與他道:“是我嫉恨萱妃有孕,用甘遂打下了她的胎。又怕皇上會查到我頭上,才把罪名嫁禍給了孫靈陌。”

趙辰軒目光涼薄,看着她道:“大理寺被買通的獄卒,是受了誰的指使?”

陳錦婉豔絕天下的一張臉上滿是絕望:“是臣妾。”

趙辰軒冷聲一笑,說道:“容妃,朕以前原是小看了你。足不出戶,都能把手伸這麽長?你有此心機手段,做個小小的妃子倒真委屈你了。”

陳錦婉被他話裏的諷刺之意刺到,擡起頭道:“皇上,我原本也是能清清白白地過完這輩子的。我之所以變成現在這樣,難道你不知道是為什麽嗎?”

趙辰軒漠然看着她,語氣裏無動無波:“你但凡少使些手段,一直都會是宮裏最受寵的一個。朕可以遵守承諾,除了你之外不會再碰旁人,你要什麽朕都可以給你。你做了什麽事,若無傷大雅,朕也都可以容你。可孫靈陌進宮以後,你三番兩次要置她于死地。若不是你非要把朕推給她,她現在仍是宮裏一個微不足道的大夫而已。朕如今與你走到這種地步,也全都是拜你自己所賜。”

他如一個旁觀者般,聲音裏早不複往日深情,有的只是他對旁人時慣常的冷漠。

陳錦婉苦笑起來,對他道:“孫靈陌只是一個大夫嗎?”她看着他,想要從他臉上找出一絲愧疚的影子:“當局者迷,皇上看不見,臣妾可看得清楚。孫靈陌對你來說,真的只是一個大夫嗎?天下的大夫何其之多,為何皇上偏偏非她不可?”

“若無你推波助瀾,朕倒确實不知此生是非她不可。”他極盡冷靜地說:“你是單單恨她,覺得她是你不能不除掉的威脅。還是你早就如害她一般害過不少人,只是偏偏她是個殺不死的?”

陳錦婉一怔,瞬間想起死在自己手下的那些稍稍與皇上有過接觸的宮女和歌姬。

趙辰軒随意往椅背上一靠,舉手給自己倒了杯茶,随意問她:“萱妃又與你何幹,你要殺她腹中胎兒?”

陳錦婉閉了閉眼睛,淚水不受控地一滴一滴落下來:“我只是不甘心。憑什麽她們能懷上你的孩子,可我不管看了多少大夫吃了多少藥求了多少菩薩還是無濟于事!”

這件事是她心裏永遠的痛,她的聲音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沒有人知道我多想給你生個孩子,我已經走投無路了,是這天不容我,死都不讓我稱願!既然我沒有你的孩子,她們也不能有!只有我陳錦婉,才有資格生下你的孩子!”

她似乎失了理智,臉上慢慢浮起猙獰的笑:“孫靈陌那個臭丫頭還敢騙我,說只要找到白斛,我就能懷上孩子。她明明知道世上根本就沒有白斛!那不過是話本子裏騙人的把戲,卻跟我說她曾經見到過,害我空歡喜一場。”

趙辰軒端起茶盅,淺淺抿了口茶,面上仍是沒什麽神色。

陳錦婉恨聲道:“孫靈陌那人,滿口謊言,為了活命,她什麽謊都能撒,随口就騙了我,讓我苦心孤詣去找一件根本就不存在的東西!”

她看着他,說道:“皇上到底看上了她什麽?看中她會說謊話嗎?沒有她以前,你心裏眼裏只有我,口口聲聲說你只會愛我一人!可她出現之後一切都變了,你送她玉佩,故意向太後透露消息,召她入宮。她一介女流,既給你解了毒就該盡快送出宮去,可你沒有,你非要把她留下來,還封了個官做,古往今來何曾有過這種先例!你若不是鐘情于她,怎會如此?”

她壓下喉嚨裏的哽咽,艱難問他:“皇上,臣妾早就想問你,她到底是哪裏比我好,值得你如此相待?”

趙辰軒一雙沒有什麽溫度的眼睛漠然盯住她:“一塊玉佩而已,是什麽稀罕物,朕每日随手丢棄的已不勝枚舉。你如此杯弓蛇影,不過是見了小小的一枚玉佩就派人去取她性命。若每個得了玉佩的人都該死,你殺得過來嗎?”

陳錦婉承認道:“臣妾是派了崔嬷嬷去殺她!可皇上您一向國事繁忙,就算出宮也是為了機密要事,怎就那般湊巧,偏偏将她救下?”

“朕多年來為雪鸠海棠所苦,你不是不知道。靈陌是個極有天分的,能從鬼門關裏把人拉出來。朕出宮去探她虛實,這才碰見。”

趙辰軒的聲音越來越冷,耐心已快要用完:“你以前是多麽溫順的一副性子,什麽時候開始變得如此善妒,心狠手辣?還是說,你一直都是這樣,是朕糊塗,沒看出來?”

陳錦婉一邊笑一邊流淚:“我善妒?我心狠手辣?這不都是被你逼出來的嗎?若你只是尋常人家,我們只是一對尋常夫妻,我還會變成這個樣子嗎!”

她心中起了怨怼,卻聽趙辰軒道:“從一開始朕就告訴了你身份,你若不想進宮,朕不會逼你,自會與你斷得幹幹淨淨。可你既認了朕是皇帝,自願入宮,就不該反悔。走到如今這一步,怪不得旁人,都是因為你自己無端揣測,風聲鶴唳。往日朕可以容你,一切都不與你計較。可你現在謀害皇嗣,若不處置,難給萱妃和太後一個交待。”

陳錦婉渾身一涼,說道:“你要殺我?”

她害怕起來,想着無論到什麽時候,留着一條命在總是最重要的,便道:“皇上!你不能殺我!你忘了你說過什麽嗎?我已經替你死過一次,你說你欠我一條命,不管我做了什麽你都不會殺我的!”

趙辰軒看了她一會兒,腦中有根弦,因為她這幾句話開始松動起來。

當日疊煙閣中遇刺,至今沒找到兇手。陳錦婉替他擋了一箭,眼見已是活不成了,是她硬撐着一口氣,撿回了一條命。

他當時方寸大亂,只顧着去救她性命,後來也一直沒去深想,或是有意無意在規避那個問題。

當日的刺殺,或許只是她早有籌謀。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趙辰軒的眸色更深了三分。他緊盯着面前的人,過了會兒才道:“朕現在不殺你。”

他聲音森冷,如十殿閻羅:“可若讓朕知道你還有事騙朕,你知道下場。”

陳錦婉如墜冰窟,癱坐在地上。

他話裏的意思,好像是已經開始懷疑當日疊煙閣刺殺之事了。

“來人,”趙辰軒叫來韋德,冷聲吩咐:“容妃謀害皇嗣,證據确鑿,着仗打五十杖,褫奪封號,降為庶人,幽禁于黎玥宮。”

他不動聲色說完,再沒看她一眼,起身很快走得不見了。

陳錦婉淚眼模糊地看着他,心下滿是絕望。

門一響,有宦官進來,把她拖下去,施了五十庭仗。

織雲哭着去給她找大夫,沒有一個禦醫肯來給她治病,只能去挖些藥草,擠出藥汁給她敷上。

陳錦婉背上巨痛,不知不覺暈了過去。

夢裏,她好像回到了初識那段日子,他總有數不盡的新鮮玩意兒拿來逗她開心。怕她在疊煙閣受人欺負,又派了身邊最得力的暗衛守護左右。

她乃青樓雅妓,不比那些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官宦小姐,只有拼命學藝,把一張琴彈得爐火純青,一支舞跳得名動天下,才能讓人高看一眼。

為了他,她日日苦練,茶飯不思,費盡思量讨他歡心,不知吃了多少苦才終于得償所願,由他做主入了侯門族譜,改頭換面光明正大走入這紅牆綠瓦之中。

可尋常百姓容易诓騙,宮中那些精貴卻是何等耳聰目明,怎不知道她是什麽身份。自她進宮以來,受到的羞辱奚落從未停歇。是他每每為她出頭平息,懲治宮人,又把所有寵愛給她一人,兩年來除了黎玥宮絕不去別院留宿,這才保她安寧。

耳鬓厮磨中他曾承諾,今生今世只與她白頭偕老,護她一生無虞。思及昨日,言猶在耳。可是現在,一切都化了泡影,萬般都成了虛妄。

再醒來時,院外已落了鎖,奴仆也被遣去一半。往日風頭無兩的黎玥宮如今成了冷宮一般,荒涼破敗,一時淪為宮中的笑柄,每日只有蟲鳴在窗戶外頭嗡嗡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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