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拐了個小神醫 — 第 100 章 還你清白
監牢裏一股死氣沉沉的味道, 刑房裏擺着各式刑具,隔得老遠都聞見上面一股血腥氣。
新任獄史見她始終盯着那間陰恻恻的刑房,便道:“孫大夫放心, 皇上已派人囑咐, 此案未查明之前,切不可對您用刑。”
孫靈陌扭頭見是生面孔, 問道:“以前這裏的範獄史呢?”
“範揚擅自對姑娘用刑,已被皇上發配邊關了。”新任紀獄史帶她來到一間幹淨整潔的牢房,親自打開了門:“姑娘先委屈些日子, 等真相大白後, 下官來放您離開。”
孫靈陌走進去, 見裏頭一應生活用品倒是齊全,光線又十分亮堂,全然不似一間牢房該有的樣子。
外頭紀禦史已落了鎖, 恭敬道:“姑娘莫怪,下官也知姑娘身正不怕影子斜,不可能做出謀害皇嗣之事。只是若沒人拿得出證據來證明姑娘清白, 恐怕姑娘得在這裏多住些時日。皇上雖是皇上,卻也有不可為之事, 若包庇了你,恐會引來諸多猜測。不過姑娘也不用擔心, 不管什麽案子,總會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姑娘這樣一位妙手仁醫,還怕老天不幫你嗎?”
孫靈陌笑笑:“借您吉言。”
院子裏的水缸破了,淋淋漓漓撒了一地的水,浸得青石板路一片濕滑。
凝露手忙腳亂拿了抹布,擦了幾下又放棄。這麽多水, 她要擦到什麽時候。
正是擔心,午睡醒來的宸妃已不聲不響走到她身後,慵慵懶懶開了口:“你力氣倒是挺大,城北采石場正缺人手,不如派你過去?”
凝露吓得跪趴在地:“娘娘饒命,這水缸方才來看還是好的,委實不知為何碎裂。”
“你還敢狡辯,看來巴結上了孫靈陌,腰板子就是硬。可惜她是個沒福的,犯下滔天禍事,任誰也保不了她的命。這個高枝,是沒命讓你攀啊。”
“娘娘明鑒,奴才與她話都不曾多說一句。她那人是出了名的愛管閑事,當日見衆姐姐與奴才嬉鬧,也不知怎的就過來斥退了衆姐姐,實在是狗拿耗子得很。”
宸妃舉起團扇半遮嘴角笑了笑:“原來如此。”
蓮步輕移出門去了。
凝露松了口氣,看了看自己浸濕的衣擺,回屋換了套幹淨的。
待天色黑透,宸妃安寝,偷偷出了後門。也不敢掌燈,一路磕磕絆絆跑到司藥房後院,敲開了江铨的門。
江铨看見是她,忙忙把她迎了進來。以往凝露總是對他愛搭不理,如今竟來看他,喜得他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凝露把帶來的幾道菜擺上桌,給他倒了杯酒。
兩人說了些話,凝露始終面色凝重,不知在想些什麽。江铨忍不住問她:“怎麽了,可是有心事?”
凝露低着頭,沉聲道:“你總說宮中日子苦悶,了無生趣,可看見了我又心生歡喜,這才一年一年熬下來。這些話,可都是真的?”
江铨道:“自然是真的。我若有一字虛假,讓我即刻便死了,來世托生成畜生,再做不得人。”
“既如此,我有話問你,你老實答我,不可有半句虛言。你若誠心待我,我必也誠心待你。你若有事隐瞞,咱倆的情分也就到此為止。”
“你說,我江铨必不騙你只言半語。”
燭火昏黃,照着他一雙明晰的眼睛。聽得哔剝一聲,燭光有些暗了。凝露拿起剪刀,剪下一截燭芯。
“江铨,你我都是苦命人,在宮外活不下去,到了宮裏熬油一樣過了這許多年,并不被當人看。你對我有意,我不是不知道。只是有男人的地方就有是非,我若離你太近,日子會過得更苦。”
江铨忙道:“我都知道。你放心,我最近得了點兒銀子,等再過幾年你放出宮去,我就辭了這份差事,和你在京郊置辦點田地産業,快快活活過一輩子,誰也妨礙不着咱們。”
凝露臉上浮起一絲甜笑,倒并非裝出來的,竟是打心眼裏覺得高興:“只聽你說,倒好像咱們真能過上這種神仙般的日子了似的。只可惜,我們都是沒福的,哪能事事順遂呢。”
“這話是怎麽說,我們出了宮,還有人能再欺負你不成?”
“江铨大哥,”那燭火又跳動起來,凝露擡起頭,借着明滅不定的燈火直直看着眼前的人:“你我是同鄉,我知你天生有手絕活,可分毫不差仿人字跡。”
江铨面上一白,剛喝下肚的酒化成潑天大火,燒的他渾身滾燙起來:“你……你說這個做什麽?”
“皇宮是個鬥獸場,一着不慎就要落了他人算計。嫔妃們絞盡腦汁争榮寵,後位虛懸,個個如狼似虎般盯着,誰都不願意看着別人生下皇上第一個孩子,母憑子貴坐了那位置。萱妃有孕,本就兇險。孫大夫是個通透的,不願意趟這渾水。孰料防這個防那個,終究還是被人算計了去。人人都說她膽大包天,敢公然謀害皇嗣。可她一個冰雪般聰穎的人,怎麽可能自尋死路,留了那張要人命的方子呢?”
江铨失了魂般坐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又聽凝露道:“背後那人實在歹毒,可惜做法不夠高明。當今皇上沖齡繼位,多少虎豹豺狼要謀他江山,硬是被他一個一個整治下去。到如今疆土無虞,四海升平,這都是他一人之力。一個黃口小兒尚坐得穩皇位,可知有何等機謀,更何況是他現在。你仿人字跡栽贓于人,這等拙劣手段,他根本想都不用想就一眼看穿。這幾日明裏暗裏他調查過多少人,所為何事,你會不知?你再這樣僥幸,人頭落地不過是遲早的事。”
凝露扶着桌角站起來,往前走了幾步。臨出門時,回頭看着一片漆黑中那雙死寂的眼睛,說道:“江铨大哥,凝露謝你一直記着我。若非想讓我過上好日子,你也不會貪圖那點兒銀子。可惜你我都是無福的,過不上你說的那種日子了。”
最後那句話輕得像句嘆息,掉在無邊黑夜裏。
門邊一個黑影,在她推門時慌張躲進拐角。待她走得遠了,蹑手蹑腳折回來,掏出袖中一卷迷魂香,捅破窗紙吹了進去。
沒曾想凝露竟折了回來,大喊一聲:“什麽人!”
那人慌張逃竄,翻/牆而出。
身上落下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江铨吓得奔了出來,看見凝露完好如初站在院裏,大大松了口氣。
逃跑的宦官進了黎玥宮,把今晚的事一五一十告訴了陳錦婉。
陳錦婉知道凝露也不可再留,次日派了個宮女過去宸妃院裏,借口宸妃在花園賞玩弄髒了帕子,讓她送條新的過去。
凝露見她眼生,問她是哪個宮裏的,這丫鬟便道:“奴才是舒貴妃宮裏新添的女使,你們主子身邊伺候的人太少,貴妃娘娘這才派我過來。你快拿了帕子跟我走吧,晚了可又要吃板子了。”
凝露怕再受罰,忙忙拿了帕子跟她過去了。走出不遠,恰好被江铨看到,江铨認出那宮女便是來請他在方子上添字之人,忙大喝一聲:“凝露!”跑過去将她拉到身後,問那宮女:“你想做什麽?”
那宮女結結巴巴說了一句:“我……我奉命來取東西,你們既如此憊懶……便我去吧……”搶了凝露手裏的帕子,轉身跑了。
江铨心有餘悸看着她,手裏緊緊捏着凝露的手。
大理寺監牢裏,這幾天一直都風平浪靜,并沒有什麽人過來找孫靈陌麻煩。送來的飯菜雖然簡單,倒也不算敷衍。
只是到第五日,來送飯的歪嘴獄卒突然變了臉色,不懷好意地瞧了她半天,咣铛一聲給她擱下托盤。
她聞見碗裏惡臭難聞的味道,拿起筷子把上面飯菜扒開,赫然看見碗底趴着一只業已腐爛的死老鼠。
她盯着那只老鼠看了會兒,扔了碗筷。
“紀獄史!”
她起身朝外喊了幾聲。
歪嘴獄卒冷笑道:“別喊了,紀獄史公務繁忙,還能天天都來牢裏守着你不成?你一個死囚犯,有飯吃就不錯了,再這麽挑三揀四的,你就等着活活餓死吧。”
孫靈陌道:“你不怕紀獄史回來我跟他說什麽嗎?”
“別太把自己當個人了,你不過就是個時日無多的死刑犯而已,還妄想紀獄史會為你主持公道?”
歪嘴獄卒朝地上啐了一口,罵罵咧咧走了。
此後送來的飯菜總是不幹淨,根本不能吃。
整整三天過去,孫靈陌滴水未進,餓得前胸貼後背,腦袋一陣陣地發暈。
她只得叫來那歪嘴獄卒,拔下發上一支玉簪,說道:“這根簪子市值百兩,買你一餐幹淨飯菜。”
歪嘴獄卒心滿意足接了,送來兩個饅頭,一盤子幹淨青菜。
孫靈陌拿銀針試過,确認無毒,端起碗吃起來。
又撐了兩天,她餓得睡不着覺,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她覺得自己像只瀕死的魚,張口呼吸都困難。正尋思着還有什麽值錢東西能換頓飽飯,就見花钿拎着食盒跑了過來。
“靈陌,”花钿見她整個人虛脫地趴在地上,面無血色,眼中滿是血絲,不覺流下淚來,說道:“我帶了你喜歡吃的幾道菜,是元蔔親自做的,你快來嘗嘗!”
孫靈陌的眼睛亮了亮,竭力朝着花钿的方向一點一點爬過去,終于抓到她的手,接過筷子。
花钿胡亂掉着眼淚,見牢房裏滿是蛇蟲鼠蟻和腐爛了的屍體,混雜在米飯裏,惡臭至極。唯一的水桶也是腌臜不堪,上面漂浮着一層動物糞便。
“他們分明就是想把你餓死!”花钿喂她喝了幾口粥,解下腰間一個水囊,交到她手裏:“這群殺千刀的,指不定是得了誰的好處,故意作踐你!”
孫靈陌把一只叫花雞吃完,感覺身上有了些力氣。她慢慢坐起來,見食盒裏還有幾盤糕點,忙拿出來全都吃了。
她已經很飽,可她害怕花钿走了還要挨餓,不如現在吃得多些,起碼能餓得慢一點。
“他們怎麽會放你進來?”她問花钿。
“那獄卒是個見錢眼開的,我跟陳皮他們一起湊了五十兩銀子,才好不容易松了他的口。只是他放我進來時十分謹慎,想來是怕背後那人看見責罰。”
很快,歪嘴獄卒過來趕人。花钿忙忙收拾了食盒,紅着眼睛走了。
次日有人過來把孫靈陌拎去刑房,拿出罪狀讓她畫押。
孫靈陌不肯,那歪嘴獄卒便道:“孫大夫,您別等了,再等也等不到昭雪那一日,耗下去有個什麽意思。常言說得好,人生百年,終得一死。與其活着受罪,不如就早死早超生,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孫靈陌道:“那你們何不早死早超生?”
歪嘴獄卒當即踢了她一腳,罵道:“狗娘養的!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就別怪兄弟幾個不仗義了。我倒要看看,你骨頭能有多硬!”
他從牆上取下夾棍,走到她身邊,說道:“別說我沒給你機會,乖乖簽字畫押,什麽都好說。就是個人高馬大的糙漢子,也受不住這裏一道酷刑,何況你一個細皮嫩肉的小姑娘。”抖開夾棍,笑着看她:“再說了,你是個大夫,做大夫的最尊貴的就是一雙手,要是廢了,你還怎麽治病救人?”
孫靈陌道:“你一個獄卒,竟敢動用私刑。那人到底給了你多少好處,能讓你铤而走險從火堆裏撈銀子,你就不怕自己無福消受?”
歪嘴獄卒笑道:“這就不勞孫大夫你擔心了。用我這條賤命換/妻子兒女的一生富貴,也算是值了。”從地上站起來,對其他幾人道:“用刑!”
立即有人過來,要把夾棍套到孫靈陌手上。
正當此時,刑房的門砰地一聲被人踹開。
幾名獄卒看見來人,全都吓得扔了夾棍,腿一軟直挺挺跪了下去,口內連連道:“皇上……皇上饒命……皇上饒命……”
趙辰軒一眼看見這群狗雜碎正要給孫靈陌用刑,他幾步過來,提腳朝歪嘴獄卒心口猛踹了一腳,如地獄閻羅般冷聲道:“你好大的膽子!”
他一把抽出侍衛手裏的長劍,朝着歪嘴獄卒橫劈下去。
随着一陣痛徹心扉的呼嚎,歪嘴獄卒右手五指皆被斬下。
歪嘴獄卒疼得在地上翻滾起來。
趙辰軒叫來應淼,說道:“把這雜碎給朕拖下去,活剮了他!”
歪嘴獄卒吓得屁滾尿流,忍痛從地上爬起來,跪在地上連連磕頭,及至想擡手掴自己幾個巴掌,卻發現右手早廢了,血淋淋不見十指。
“皇上饒命!”歪嘴獄卒哭得涕淚橫流,頭砸在地上不停求饒:“小的知錯,您開恩饒了小的吧!小的不過是在懸崖邊上讨生活的賤骨頭,求皇上開恩,饒小的一命吧!”
趙辰軒充耳不聞,斥道:“把他帶下去!”
應淼沉聲應是,着人将歪嘴獄卒拉了下去。
趙辰軒走到孫靈陌身邊,慢慢低下身。
孫靈陌擡眼看他。
“是我來晚了,”他眼尾泛紅,心有餘悸地去握她泛白顫抖的手指:“我帶你出去。”
他說:“還你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