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拐了個小神醫 — 第 76 章 不需要你負責
織雲小心翼翼地走了過來, 跪在陳錦婉面前,低聲啜泣道:“主子,你想開些, 總會有辦法讓皇上回心轉意的。”
陳錦婉仍是怔怔地不說話, 眼睛看着虛空中的一點兒,整個人仿佛被抽去了魂魄。良久, 突然開口道:“把我的琴抱來。”
織雲依言去了,把她一直以來視若珍寶的七弦琴取來。
陳錦婉在琴桌旁緩緩坐下,擡起素白的手, 拔了幾個音。腦子裏一直浮現初入宮時, 別人瞧不起她這個煙花之地走出的女子, 處處給她冷眼,當着面兒也能指桑罵槐恥笑于她。她不願與人交往,每天窩在房裏彈琴, 對外界的一切充耳不聞。
後來是趙辰軒替她擺平一切,漸漸地,她發現每個人見到她都畢恭畢敬, 再沒有人敢拿言語輕薄她。他待她那樣好,她心裏甜絲絲地漫過無邊無際的喜悅, 這一世能遇到他,她已再無所求。知道他喜歡看她舞蹈, 她便違背在疊煙閣時立下的誓言,為他跳密不外傳的明君舞,即使應誓而不得善終,天誅地滅,她亦心甘情願。只要能留住他将自己擁入懷時,眼底一抹醉人的寵溺。
誰能料到, 不過短短兩年而已,竟如白駒過隙,一切再不複初。
突然“叮”地一聲,七弦琴在她手下斷了一根。
她煩躁不堪地一把将琴拂到地下,心裏的恨意越發旺盛起來。
織雲吓得跪倒在地,說道:“主子,這都是何必,後宮的女人盛衰榮寵都是常事,只要我們好好籌謀,總能東山再起的啊!”
陳錦婉仍是無言坐在那裏,十根手指紅腫得不成樣子,微微泛出血來。織雲忙走過去,替她小心包紮,輕聲勸道:“主子,憑那孫靈陌再有本事,現在也還不過是個奴才而已,并未受封。要是實在礙您的眼,奴才派個人去收拾掉也就是了。”
陳錦婉道:“現在我們已動不了她了。”
織雲沉默不語,不多會兒,又道:“倪順讓我告訴娘娘,前段時間,孫靈陌總是往冷宮跑。”
“去見誰?”
“唐攸寧。”
陳錦婉目中一寒,臉上明顯閃過慌亂之色。可很快又想,如今她已淪落到這般境地,就算那件事真的被孫靈陌查了出來,又能如何呢?
入冬的那天,茍厘派了使臣前來談判。茍厘國王知道三王子身死,悲痛之下哭壞了身子。如今茍厘國要務由大王子一手把持。大王子派來的人說話仍然十分客氣,并不敢在中原皇帝面前有一絲一毫的不敬。可等他說明了來意,龍椅上皇帝的臉色明顯一僵,瞬間冷到了極點。
茍厘國大王子并不想因為三王子的死在兩國之間挑起戰争,可條件是,大昱必須要把殺害三王子的兇手交出去。
天氣冷得刺骨,大雪紛紛揚揚落了下來,整個皇宮一片銀裝素裹。
孫靈陌畏寒,躲在屋子裏看窗外的雪。雪下得很大,不一會兒就在地上落了厚厚一層。
對面屋裏暖簾一掀,陳皮和杜衡穿着單薄的衣裳走去院子,瑟瑟發抖地去提水清掃。孫靈陌的眼珠動了動,隔着窗子問他們:“怎麽穿得這樣薄?冬天的衣裳呢?”
陳皮和杜衡踟蹰着對視一眼,都不肯說。孫靈陌差不多已明白了,說道:“是不是內廷司的人故意為難你們,不肯給倚晴館應得的分例?”
見他們仍不說話,她起身道:“我去問問他們。”
她正要走,陳皮和杜衡忙忙将她攔住。
陳皮道:“姑娘,算了,再等幾日,或許冬衣就該下來了。我們做奴才的向來是一條賤命,有件衣裳遮體也就是了。如今雪天路滑的,皇上吩咐了讓姑娘好生休息,不要再勞心。”
孫靈陌道:“你們在我這裏做事,我自是要給你們讨個公道。”
她硬是帶着他們去了內廷司,見了管事王公公,說道:“我來取倚晴館的衣裳。”
王公公懶懶掀了掀眼皮,看她一眼,說道:“孫大夫不好好養病,跑出來做什麽。幾件衣裳而已,還值當你親自來一趟。”
“既然不值什麽,不妨公公及早拿給我們,我們也好回去。”
王公公犯了難:“不瞞姑娘說,每到冬日,我們內廷司總要先緊着後宮娘娘的衣裳做。娘娘們是伺候皇上的,玉體很是要緊,奴才們不敢怠慢。”
說到這裏,他故意抽了抽鼻子,眼睛并不看她,說道:“姑娘雖也是皇上的人,到底沒個名分不是?倚晴館不過是座合該荒廢了的宅子,要是放在以往,是根本不必去管的。奴才也是看在姑娘的份上,這才攬了這差事。奴才們只能還拿以前的規矩伺候姑娘,等皇上哪天想起姑娘來了,給了姑娘名分,奴才們自不會再短了姑娘用度。只是可惜啊,茍厘國步步緊逼,非要讓姑娘去給他們三王子償命,也不知道姑娘還能在宮裏待幾天了。”
趙辰軒剛走進院子,已是将王琅的話聽了個一清二楚。他一雙眸子倏地寒涼,滿面怒氣朝他走來,對着他心口狠狠踹了一腳。
王琅痛呼一聲仰翻在地,手摸上心口,感覺那裏的骨頭幾乎都快斷了。
“狗奴才,你是什麽東西,敢在這裏說三道四!”趙辰軒聲嗓如冰:“朕看你這舌頭腌臜得很,不如割了!”
王琅吓得面如土色,跪爬過來聲淚俱下道:“皇上饒命!奴才知罪,皇上饒命啊!”
趙辰軒道:“如此聒噪,還留着他幹什麽,還不給朕拖下去!”
韋德忙忙叫來兩個侍衛,把幾乎吓得尿了褲子的王琅帶下去行刑。
雪花成片成片砸下來,在孫靈陌發上落了白白一層。趙辰軒去握她手,想要看她的手涼不涼,她卻往後退了退,躲開了他,低着頭垂眸不語。
趙辰軒的手僵了片刻,最後還是收了回去,側過身看向韋德。韋德本是不解何意,直盯着他看了半天,才終于恍然大悟,把手裏的鬥篷拿給孫靈陌,讓她披上。
孫靈陌始終只是冷淡着一張臉,無動于衷道:“我來取衣裳,還請皇上可憐可憐我們幾個奴才,把衣裳給我們。”
趙辰軒聽她受了委屈,就又拿一雙寒涼如雪的眼睛去看韋德。韋德會意,忙道:“奴才這就去問問,內廷司那幫子混賬東西是怎麽辦事的!”
說完如一只猴子般蹿了出去。
孫靈陌再回到倚晴館的時候,內廷司裏過冬的衣裳如流水一般源源不斷地送了過來。
陳皮和杜衡入宮這麽多年,還是第一次見到料子這麽好,做工這麽精致,穿起來輕便又暖和的衣裳。可是他們看到進了孫靈陌屋子裏的皇上,不由又開始擔心起來。
自那日病愈後,孫靈陌的話就變得少了,還在背地裏偷着喝了避子湯藥。直到今天,她腦子裏仍是一團漿糊,整個人迷迷糊糊,對什麽事情都提不起興致。她不再去醫官局,也幾乎不會離開倚晴館,今日若不是為了陳皮和杜衡,她仍舊關在自己屋裏發呆。
內廷司的人捧着衣裳來來往往,終于送完。幾十套衣裳小山一般在桌上摞着,人都走後,趙辰軒舉步踏進屋內,走到她面前,說道:“朕這幾日事情太多,一時疏忽了。你放心,以後不會再有人敢作踐你。”
孫靈陌垂眸不語。
趙辰軒在暖塌上坐了,又拉着她在旁邊坐下,與她道:“再等幾日,朕把一切都處理好,會正式冊封你。”
她動了動眼睛,過了這麽久,她第一次正眼看他,說道:“你不準備把我交給茍厘?”
趙辰軒道:“你不用聽別人怎麽說。區區茍厘小國,三姓家奴,邊夷賤類,朕還從來沒把他們放在眼裏過。他們要打仗,朕随時奉陪,自會讓他們悔不當初。”
她沉默片刻,說道:“茍厘三王子是我殺的,你不肯把我交出去,我自是很感激。可是你說要冊封我,恕我不能答應。”
趙辰軒預想到她不會輕易答應他,可真的聽到她說出這句話時,他還是不可避免地失落起來,良久才道:“那天事發突然,朕的确是不想看着你死才幫你解毒。可朕對你說的話都是真的,你既成了我的人,我這輩子都會對你負責。”
“我不需要你對我負責,”孫靈陌盡量讓自己表現得淡然,以此告訴他,她其實本質上是一個水性楊花,慣于流連花叢的輕浮之人:“你也知道,不過是解毒而已,當得了什麽。我看你長得實在不錯,跟你睡一覺,我不虧。既然事情已經過去了,那我們都該忘了,以後都不必再提。反正你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你,你要是迫不得已對我負責,我們倆都不會開心,何必呢。”
“誰說朕不喜歡你?”
他敏銳地察覺到她話裏的字眼,伸手又要去拉她手,見她還是要躲,強硬地抓住她,把她細嫩的手指完全包裹進去,說道:“你聽好,朕喜歡你,會一輩子對你好。”
孫靈陌眉間一顫,靜默半晌,狠下心道:“皇上這話曾對多少人說過?當初你就是這麽去與容妃保證的嗎?”
他被這一句話駁斥得啞口無言。
她又說:“你今日愛這個,明日又愛那個,這種喜歡不值錢得很,我寧願不要。”
他手下不自覺用力,說道:“朕以後只會喜歡你一個,不會再有第二個女人。”
孫靈陌看着他:“這話你是不是也對容妃說過?”
他踟蹰下來。他不得不承認,多少個夜晚,陳錦婉梨花帶雨縮進他懷裏時,他确實順着她說了不少情話。
孫靈陌從他神色中知道了結果,冷笑一聲,說道:“所以皇上以後還是別再說這種話了,做不到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說出去,有什麽意思呢。”
何曾有女子敢這樣與他講話,他身居高位慣了,不免有些心煩意亂。可他仍是克制住自己情緒,好脾氣地與她道:“無論如何朕也會封你為妃,你是朕的人,朕不會再讓你走。”
孫靈陌的手被他包裹在掌中,掙脫不出。她只好寒涼了神色,對他道:“你定要娶我?”
“是。”
“好,”她看着他:“你答應我兩個要求,我便可以考慮嫁你。”
他終于看到了點兒希望:“你說。”
“第一,我要你殺了陳錦婉。第二,我要你遣散後宮妃嫔,往後餘生只與我一人厮守。”
窗扇吱呀一聲,被風吹得開了。
他在她的話裏不知不覺皺起了眉頭,與她對視良久,說道:“朕不是不能殺她,只是她曾替朕擋了一箭,朕對她承諾過,不會對她動手。朕已将她禁足,她對你不會再有任何威脅。後宮裏那些女人,朕以後不會再碰。可要将其遣散,事關重大,需從長計議。”
“說來說去,你只是做不到。”孫靈陌擡起頭,看向窗外落滿了積雪的梧桐:“你做不到這些,我也做不到嫁你。我寧願嫁與販夫走卒,也絕不可能在你的後宮裏茍且偷生。你若非要娶我,我必寧死不從。”
梧桐樹上,一根枝丫咔擦一聲,被積雪壓得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