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拐了個小神醫 — 第 69 章 舊事
也不知究竟過了多久, 趙辰軒突然從位置上站了起來,冷冷看着那茍厘王子,一字一句道:“區區茍厘小國, 窮山惡水之地, 你以為自己是誰,敢讓容妃給你跳舞?容妃可以跳, 就怕你沒命看!”
王勳自打從娘胎落了地,何曾有人這麽羞辱過他,不禁氣得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可迫于這位帝王身上凜凜的氣勢, 絲毫不敢放肆, 只垂着頭一語不發。
趙辰軒的目光從他身上慢慢滑過, 移到金南珠臉上,冷哼一聲,說道:“我當是什麽樣的美人, 這等貨色竟然都敢送進宮來,我看你們茍厘實在是沒人了!”
說完這句話,也不理會此刻顏面盡失的茍厘使臣, 邁步走出大殿。
一場宴會就這樣不歡而散,大殿裏的人漸漸離開, 徒留下一屋殘羹冷炙。
孫靈陌耳中不停回響着方才趙辰軒的話,心口處越來越冷。外面的雨還在下着, 弗一出了廊下,一整個世界的雨水都朝她撲了過來,幾乎要把她溺斃其中。
為了維護容妃,他竟能不管不顧說那些話。若非容妃出身不好,這皇後之位,豈不早是她囊中之物, 又怎會空置多年,不肯立後,只讓一位貴妃代掌鳳印。
這些日子以來,她以為自己已經足夠潇灑,不會為趙辰軒的事費心思量。可是聽到他如此維護容妃,她發現自己還是無可抑制地難過起來。
她正走着,韋德急匆匆地跑了過來,将一把紙傘遞到她手裏,說道:“姑娘,快回去把衣裳換了吧。這麽三天兩頭地淋雨,當心病着。”
她失魂落魄地接了傘,轉身慢慢往回走,剛走到半路,雨突然停了,一輪圓日迫不及待升到半空,照耀着普羅大衆。
她有些索然無味起來,被這座金碧輝煌的皇宮關得越發不自在。回到倚晴館,将濕衣服換下後,拿上令牌出宮去了。
踏進疊煙閣,脂粉香氣立即撲面而來。大堂裏衣衫不整的女子嬌笑連連,媚得那些男人連骨頭都酥了,恨不得身子也化在那些女子身上。
孫靈陌目不斜視穿過大堂,路上有男子醉醺醺朝她走來,嬉笑着說:“這小妞倒是水靈,新來的啊?”邊說邊要摟她。樂山趕緊将那人攔下,随口喚來一名濃妝豔抹的女子陪客。
她來到後院,嵇老頭正在釀百日醉,拿着根木頭緩緩攪拌酒缸裏的粳米。已經有香味從酒缸裏飄了出來,她湊上前去,深深聞了一口。滿鼻都是醉人的酒香,攪在風裏,香醇舒和。
“嵇老板,”她側頭去問:“疊煙閣以前的花魁陳錦婉,是怎麽跟皇上認識的?”
嵇老頭手下一頓,很快又恢複正常,慢悠悠道:“都是些風流天子,絕代佳人,戲本子上寫的到處都是,哪種故事沒有?英雄與美人的故事說來說去都是那一套,換湯不換藥,沒什麽可追索的。你要真是想聽,出門左轉有個戲班子,去看臺戲就什麽都知道了。”
孫靈陌看他神色有異,說道:“我又不會說出去,你跟我說說怎麽了?你可別忘了啊,采岚的兔缺是我治好的。”
這件事總能輕易勾起嵇老頭對她感恩戴德的心,聞言果然緩和了臉色,擡頭看她一眼,說道:“你真要聽?”
孫靈陌點點頭。
嵇老頭長嘆口氣,目光看向遠方,說道:“兩年前,我記得是端午那天吧,護城河裏有龍舟比賽,錦婉跟她姐妹們一起出去看了。回來的時候,她整個人就都變了,面帶薄紅,嬌嬌怯怯的,一副小女兒姿态。我這輩子都在做風月生意,最清楚她們這些年輕姑娘的心思,一眼就看了出來,她是遇上心上人了。
“沒過上兩天,果然有位豐神俊朗的公子來了疊煙閣。錦婉心氣兒高,又是店裏的花魁,平常基本不接客,只是往樓上那麽一站,就有無數公子肯為了一睹芳容,來我疊煙閣裏買醉。可是那位公子來了以後,她當即羞紅着一張臉從樓上走了下來。他們二人遙遙相望,只那一眼,我就知道,錦婉這姑娘,我是留不住了。只是後來,不知錦婉是如何得知的,那公子并非尋常人家,而是宮裏高坐龍椅之上的那位皇帝。
“因他是皇帝,錦婉一介風塵女子,雖然仍是完璧,可是仍無可能被接進宮裏與他厮守。錦婉比誰都清楚這件事,在發現皇上身份後,她痛哭了兩天,身子病得越來越厲害,整日裏不出門,一副任憑自己自生自滅的樣子。後來一位癡戀錦婉的江湖人氏,叫什麽華淹留的,他游歷回來,來我店裏見了錦婉一面。也是奇怪了,那天以後,錦婉一改之前萎靡不振的樣子,藥也好好吃了,飯也好好吃了,身子一天天地好起來。
“她精心打扮了自己,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樣,在皇上又來找她時,笑容滿面地把他請進屋。那天傍晚時分,錦婉正陪皇上飲酒,突有一刺客在暗中行刺。是錦婉擋在了皇上身前,中了一箭,救了他的性命。可她自己幾乎是活不成了,鬼門關裏走了一遭,重傷了七天七夜,才好不容易掙了條命回來。
“那件事以後,趙辰軒就開始替她安排新的身份,抹去過往一切痕跡,讓她從一個青樓女子,一躍成為朝中一位已故大臣的孤女,以此身份,将她接進了宮,封為容妃。”
嵇老頭說完這些,從前襟裏掏出一個小瓷瓶,往酒缸裏倒了兩滴,說道:“錦婉也是個可憐人,對皇上執念太深。為了能留在他身邊,不惜往黃泉路上走了一遭。”
孫靈陌垂眸不語。正是沉默,又聽嵇老頭道:“你來問皇上的事,那你想不想知道,秦洛跟錦婉又是怎麽一回事?”
她恹恹的:“他們又怎麽了?”
嵇老頭就道:“錦婉原本是個富商的女兒,後來家裏糟了難,雙親都過世了,她才流落到京城來,投奔這兒的遠房親戚。那家人看她生得漂亮,自小就是個美人胚子,便動了邪念,把她賣到了群芳樓裏去。群芳樓那地方自來髒得很,當年她還沒有及笄,十一二歲的小姑娘,她們就想逼着她接客。錦婉誓死不從,正要一死以保清白,是秦洛看見,把她救下,出銀子給她贖了身。”
孫靈陌不解道:“那她後來又怎麽會到疊煙閣的?”
“秦洛當年也才十四五歲而已,一身的少年心性。他見錦婉無處可去,人又長得實在漂亮,就把她帶來了疊煙閣,交給我教養。他知道凡是疊煙閣的女子,若是不願賣身,可做清倌,人交給我,他自然放心。他又與我打賭,說錦婉将來長大了,定能名動京城,成一代名妓。他一向愛玩兒,只因為這個賭,他才把錦婉送了來。誰知後來,他因常與錦婉相處,不知不覺間對她日久生情。錦婉本亦對他有意,兩個人郎才女貌,十分般配。只是秦洛那幾年年紀還輕,又一向風流成性,一直未曾表明自己心意。後來終于鼓足勇氣想把她從疊煙閣贖走時,錦婉卻已移情他人,對當朝天子情根深種,從此竟再不肯見他一面了。”
好一出瑪麗蘇大劇,兩絕世美男共搶一絕世美女,這要是寫成一出折子戲,不知道能不能賣個好價錢。孫靈陌托着下巴暗暗尋思,又聽嵇老頭道:“錦婉如今已是宮裏的娘娘,尊崇無比,哪是他人還能奢望的。你曾救過秦洛性命,你說的話,想來他還能聽幾句。若是得空,還煩勞你多勸秦洛幾句,別讓他再執着下去了。”
孫靈陌道:“我可管不了,他喜歡誰不喜歡誰,不是我一句話就能讓他回心轉意的。”
“那就煩你去前面悅來客棧裏看看,我剛才從外頭經過,可是看見秦洛正在裏面喝得爛醉呢。”
孫靈陌答應下來,沒精打采地離了疊煙閣。天色已經不早,路邊開始有燈籠亮了起來。
悅來客棧裏,秦洛果然正一個人趴在桌上,睡得死沉死沉。店小二坐在櫃臺後打盹,聽見有人進來,還是跟秦洛相熟的,忙不耐煩道:“快把他領走,在我這兒睡一下午了,怎麽叫都叫不醒。”
孫靈陌從袖子裏掏出一錠銀子,財大氣粗地拍在桌上,說道:“給這位公子開間房。”
店小二不屑一顧道:“客滿了,沒有房了。”
她只得財不大氣不粗地将銀子收回去,走到秦洛身邊喊他。
不知道秦洛到底是喝了多少酒,醉得不省人事,怎麽叫都叫不醒。她只好去求店小二切片生姜拿來,把姜片放在秦洛鼻下讓他聞了聞。
不一會兒,秦洛慢慢醒來,一雙桃花眼微眯着,看了半天才看出來面前的人是孫靈陌。可孫靈陌不是前幾天還跟他稱兄道弟嗎,為何現在卻成了個水靈靈的小姑娘?
他醉得分不清東南西北,為了證實一下那天晚上看到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右手一伸,竟朝她胸前摸了過去。孫靈陌吓得一個激靈,忙往後退,長凳側翻過去,她身子一仰,朝後摔到了地上。
店小二倒是個有良心的,趕緊過來扶她,又伸手怒指着秦洛,罵道:“看你也是個儀表堂堂的正經人家,怎麽一上來就耍流氓!”
“耍流氓?”秦洛哈哈笑了起來,直笑得眼淚都出來了,醉醺醺道:“被本大爺看上是她的福氣,還敢說我耍流氓?”
孫靈陌十分無語,從地上站起來,走到他身邊,強拉着他往外走。
秦洛走幾步晃幾步,仰頭看看皎潔的月亮,又低頭看看自己身邊一襲淺藍衣裙的女孩。這女孩身上有股清幽的藥香,十分好聞。他向來輕浮,又在醉中,不自覺就低頭朝她脖頸裏湊了過去。
孫靈陌趕緊伸手推他:“你離我遠點兒!”
秦洛咧嘴一笑,反而湊她更近,伸手一把摟住她瘦削的肩膀,說道:“怎麽,被我看上還不高興啊?”
孫靈陌皮笑肉不笑:“高興,自然高興。只是陳錦婉恐怕不太高興吧?”
秦洛立即被燙到一樣撒開手,往後退了老遠。環顧四周,卻并不見陳錦婉的影子。那個總是在他身邊盈盈笑着,拉着他袖子喊他秦洛哥哥的女孩早已離開了,無論他怎麽努力,都再也找不回她。記得她走的那天穿了身淡紫色的衣裳,額間畫了朵粉色桃花,格外的嬌嫩妩媚。她抱着琴朝他緩緩走來,還未等他開口表明心跡,便已冷冷說道:“秦公子,錦婉彈完最後一首曲子,我們便再也不要見了。”
他把她從歹人手裏救下來,給她安身之所,教她識字撫琴。青梅竹馬近十年的交情,卻抵不過洶湧人潮之中,遠遠瞥見趙辰軒的那一眼。他還未開始争搶,便已輸得一敗塗地。
孫靈陌見他靜靜站在那裏,臉上輕浮傲慢的神色早已消失,倒像個被人奪了糖果的失魂落魄的孩童。心裏有些不忍,開口安慰他:“你別難過,早晚你會遇到一個更好的人。”走過去想拉着他繼續走,秦洛卻猛地甩開了她,怒道:“你為什麽要進宮?”
“啊?”
“你不是要走嗎,可又為什麽不走了?”秦洛朝她逼近幾步,居高臨下看着她:“你這種性子,怎麽可能願意待在宮裏。若是你執意要走,誰能攔得了你,可你為何遲遲不肯離開?”
“……”
“你也喜歡上那個皇帝了是不是?你們這些女人,巴不得都能飛上枝頭做鳳凰!”
秦洛此時像變了個人,眼裏的寒意幾乎要把她的骨頭凍僵了。她有些被吓住,一時忘了反駁。
冷風乍起,卷起一堆落葉胡亂飛舞。夜已經很深了,路上幾乎沒了行人,只有一位濃眉須髯的劍客還在趕着夜路。那劍客看到他們,不免朝他們身上多瞅了幾眼,也不知道是不是把他們當成拌嘴的一對有情人了。
突然凜光一閃,不知是什麽被月光反射,刺得孫靈陌不自覺眯了下眼睛。再睜開時,竟見那濃眉須髯的行人拔出劍來,徑直朝秦洛背心刺去。
秦洛仍在醉中,尚未清醒,哪裏能注意到刺客的泠泠劍氣。眼見劍尖已經飛快掠到秦洛身後,她的大腦剎那間空白一片,下意識伸手将秦洛猛地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