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拐了個小神醫 — 第 57 章 你是因執念而來的
殿中燃着香, 氣味清雅,歷久不散,是上好的龍涎香。
孫靈陌把過皇上脈象, 發現他的身體恢複良好, 這四十九日來服下的湯藥已将他體內餘毒盡數引至檀中,只要稍加施針, 便可将侵入肺腑十二年之久的餘毒徹底逼出體外。
只是在那之前,她得騙他吃下一粒丹藥才好。
她就從藥箱裏拿出個瓷瓶,往手心裏倒出兩枚白色藥丸, 說道:“待會兒施針會疼, 皇上可服下此藥, 減輕疼痛。”
趙辰軒一雙幽深的眸子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會兒,最後什麽也沒說,接了她的藥吃進肚裏。
孫靈陌緊張地咽了口唾沫, 從袖裏掏出針灸包,鋪展開來,點上燭火, 一一抽出銀針在火上炙烤消毒,開始在他頸側位置施起針來。
她站在他身後, 袖口在他頸側皮膚不經意間劃過。他聞到一股揮之不去的藥草氣息,明明帶了絲苦意, 不知為何,倒比旁的女子費心染的熏香聞着惬意。
不知道是因為害怕逃跑計劃被皇上發現,還是怕自己施針有誤,害了他性命,明明是深秋時節,她卻出了一腦門的汗。
好不容易針灸完了, 趙辰軒噗得吐出一口鮮血來。他體內絞痛起來,疼得一雙眼睛都霎時間紅了。等好不容易捱過那股疼痛,身上一輕,他雙眼一閉暈了過去,趴在桌上人事不知了。
孫靈陌最後又試了試他頸中脈象,見他脈息正常,毫無異動,體內餘毒确實已經清除,不由大大松了口氣。
她心裏放松下來,舉起袖子給他擦了擦嘴角的血。今日她穿了身湖藍色的衣裳,袖口繡着圈鵝黃色的木香花,殷紅的血液侵染下去,很快污得那花看不出形狀來了。
等給他擦幹淨了,她看着他道:“皇上,我要走了。沒辦法,我一而再再而三地頂撞你,再留下去,怕自己真的要死在你手裏了。就算你不殺我,可你那些妃子,哪個也不是省油的燈,我在這裏只會礙她們眼。這個皇宮不是我該待的地方,我自認從沒有做過什麽錯事,可在這裏的每一天,又感覺自己每天都做了錯事,擔驚受怕,生怕自己下一秒就會被治罪。”
她傾下身,把他戴在脖子裏的血玉取了下來,攥進自己手裏。
她最後又看一眼他,看他黝黑的眉毛,挺拔的鼻梁,削薄的唇。他如傳說中的那般,劍眉星目,倜傥風流,俊美得不似凡人。她來此一遭,能見他一面,倒是值了。
她臉上浮起個苦笑,說道:“我不能再這麽活着了。當初我會來這裏,确實是想見你一面。你跟書裏寫得倒是一樣,生得好看,是個心懷天下勤政愛民的好皇帝。可有一件事不同,書裏說你愛的人是意妃,終生只喜歡她一個人。可我到了這裏,卻發現你喜歡的是容妃,那個意妃根本就不存在。英雄愛美人,自古如是。可容妃分明就心術不正,你為什麽偏偏要喜歡她?”
她低嘆口氣,像是在告別什麽:“都說溫柔鄉是英雄冢,沒想到你也不能免俗。”
她收拾好了藥箱,四處看了看,從塌上拿了一條薄毯,過來給他蓋在了身上,說道:“不過這些都跟我沒關系了。我就要走了,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
她看着他緊閉的眼睛,彎了嘴角淡淡一笑,說道:“祝你健健康康,長命百歲。”
說完,她背着藥箱離開屋子,出門後把門關上了。
韋德立即湊上來,問她:“皇上如何了?”
“已經沒事了,只是毒性剛解,需要休息,你吩咐下去,任何人不許去打擾皇上,要讓他好好睡一天。”
韋德認真點頭:“奴才知道了。”
她就趕緊回了倚晴館,借故把杜衡和陳皮都打發出去辦事,她從櫃子裏找出早就準備好的一個包袱,背上出了宮。
她這幾天常往宮外跑,那些守門官兵經常見她,這次便也不攔,恭恭敬敬地送她出去了。
一路上她都十分緊張,不敢回頭看,生怕一回頭,就看見有人正跟蹤她。
好在順順利利地出了宮,并無變故。
她帶着血玉直奔道慈觀,太陽已經開始落山,溫吐地挂在半山腰上。天邊幾道絢麗的晚霞,紅得像是在天上着了火。
她來到道慈觀,找到正在淨室裏閉目打坐的無為道長。無為似乎知道她會來,慢慢地睜開了眼睛,對她道:“施主到底還是要走?”
孫靈陌試探着問他:“道長知道我從哪裏來的?”
“施主從何而來,貧道并不清楚。貧道只知,施主不想留在這裏。”
孫靈陌把包裹放在地上,對着他跪了下來,說道:“道長,還請指明,我該怎麽回去。”
無為念了聲“無量壽佛”,說道:“施主還記得自己是因何而來嗎?”
“陰差陽錯而來。”
“錯。”無為道:“施主并不是因陰差陽錯而來,你是因執念而來的。”
孫靈陌一怔:“執念?”
直到這個時候,她才恍然想了起來。在她上了學,略讀了幾本書後,她知道了一個早已死去的人:旻成帝趙辰軒。
歷史上皇帝有許多,可做到如旻成帝這般豐功偉績的,屈指可數。他的一生都帶着傳奇,幼年繼位,于危難中扶大廈于将傾,守住了昱朝江山。他在位期間,四海升平,萬國來朝,百姓倉禀實,知禮節,中原國力到達了前所未有的昌盛。他成年以後,不顧大臣勸阻,多次領兵作戰,奪回了在父親手裏損失掉的幾百裏土地。戰争裏刀劍無眼,他幾次九死一生,捍衛住了中原每一寸疆土。
花季的少女都在幻想那些美好的閃閃發亮的人物。在她那個年代,國家富饒,并無戰争,是個将軍孤墳無人問,戲子家事天下知的和平年代,所以班裏那些女孩所憧憬的都是屏幕裏化着精致妝容唱唱跳跳的偶像明星。只有她,所憧憬的是一個活在紙上的,死了九百餘年的歷史人物。因為此事,她還被班裏同齡的女孩子笑話過。
她并不覺得自己有什麽可笑的,每個人都有自己喜歡的人,她就是喜歡一個已然死掉的英雄,不僅喜歡,她做夢都在想,若是自己能親眼見一見他,該有多好。
然後,她就在一日日的幻想裏,來到了他統治的朝代。
“施主不偏不倚來到了這裏,可知并非是陰差陽錯,而是執念使然。”無為蒼老而字字清晰的聲音又在屋裏響了起來:“既然施主已随着本心來到此處,如今又走,卻是為何?”
她心裏開始發虛,喉嚨裏一片幹澀。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說道:“我本就不屬于這裏,總有一天要走。”
“施主怎知你不屬于這裏,”無為道:“你既來了這裏,便是這裏的一份子。施主當好好想想,難道你在此處,真是毫無一點兒用處?”
這句話如一道晴天霹靂,猛然間劈在她心上。
無為繼續道:“皇上那人,幼時過得艱難,險象環生,能留住一條性命實屬上天垂憐。今歲是他中毒後的第十二年,他本是熬不過這個除夕的。因為施主,他才得以活了下來。施主還說自己不屬于這裏嗎?”
孫靈陌心上巨震,難以置信地直盯着他,有什麽東西呼嘯着朝她闖了過來。
她來了以後,救了趙辰軒的性命。因為她的到來,趙辰軒以後才做得出那些豐功偉績,旻成帝的歷史才之所以是歷史。若沒有她,此後的事情不會發生,旻成帝在二十二歲的這年就會毒發而亡。
所以……她其實是這段歷史中的一員?
她渾身冰冷,有股巨大的恐懼從她四肢百骸而來,沖擊着她。
“道長的意思是,”她絕望地開口:“我再也回不去了?”
“施主使命未成,如何回去。”無為道:“貧道與你說過,你若想安寧下來,必須謹記,既來之,則安之。有些事情,若是逃避不了,那就直面它。只有如此,方能從恐懼裏解脫出來,自在而活。”
她徹底癱瘓在地,喉嚨發緊,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了。那塊血玉還貼在她心口的位置,她本以為自己來見了無為道長,是有辦法能回去的。誰知原來竟是她的妄想,她于這段歷史而言,已不是一個局外人,而是一個息息相關的局中人。
她一時難以消化這個真相,眼中無知無覺地淌下一滴淚來。
無為又念了聲佛,對她道:“施主奔波勞累,貧僧讓人收拾出一間客房,施主過去住一晚吧。”
她就迷迷糊糊地被小道童帶着下去,進了一間幹淨的客房裏。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小道童給她點上蠟燭,略施一禮,轉身走了。
她心裏很亂,一時什麽都不願再想,合衣躺在床上睡了起來。
她必須要好好睡一覺,她要好好休息休息,等睡醒了,再考慮明天她要到哪兒去。
現代她已經回不去了,而這個地方,她又該去哪兒呢。無為道長說,她已是這個歷史中的一員。他的意思是,如果她走了,歷史反而會生變。她只有認命,服從命運,在趙辰軒身邊留下來,歷史才能正常平穩地進行下去?
她的頭疼起來,緊緊地閉上眼睛,思緒紛亂地睡了過去。
夢裏亂七八糟,什麽都有,場景不停轉換,一會兒是現代人聲鼎沸的學校,一會兒是高聳入雲的蒼越山,一會兒又來到宮裏。空蕩蕩的朝堂之上,一身龍袍的趙辰軒端坐椅中。她本要朝他走過去,突然間,他又一身鮮血地躺倒在了地上,口中不斷地湧出血。她大喊一聲:“不!”朝他奔跑過去,可他早就已經死去多時了。
空中四面八方開始有聲音傳過來,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他們憤怒地指着她,一遍遍地問她:“你為什麽不救他!為什麽不救他!”
呼吸驀地緊促起來。
像是有人堵住了她的鼻子,她拼命地呼吸,拼命地呼吸,可就是呼吸不到新鮮空氣,反而空氣越發稀薄。
她置身于一片濃煙中,幾乎快要窒息。
她就開始努力地撐開眼皮,咬着牙試了好幾次,總算沖破了夢魇,猛地睜開了眼睛。
屋裏一片火光沖天,煙塵漫漫。
她重咳了幾聲,起床擰濕了一塊帕子,捂住口鼻,開始往門外沖。
還沒走幾步,一道橫梁直直砸了下來,正擋在門前的位置。那火燒得極旺,沖天一般,她根本就跨不過去。
門外逐漸喧嘩起來,有驚醒了的道童開始提水過來滅火。她又試了幾次,想逃出去,可頭頂不停有東西砸落,将她逃生的路擋得嚴實。
她漸漸地呼吸不過來,最後實在站立不住,暈倒在了地上。
迷迷糊糊地,好像聽見外面有人在十分焦急地喊着“不能去”之類的話。
意識消散前的最後時刻,她努力撐開眼皮,看見有人沖入火中,朝着她跑了過來。
那人身手矯捷,幾步就沖了進來。身形修長挺拔,與她在竹林裏被人刺殺時,一片迷霧中救了她的那人重合起來。
她想知道那到底是不是他,可下一秒,眼皮再也無法支撐,神思徹底陷入一片黑暗。
韋德站在外頭,看着沖天而入的火光,整個人急得快要瘋了。他不停地沖着那些護衛大喊:“快去救皇上啊!讓你們攔個人都攔不住,養你們是養了群飯桶嗎!趕緊給我去救人,皇上但凡有一點兒閃失,你們有幾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護衛們也想沖進去救人,無奈火勢太大,他們實在是闖不進去。
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趙辰軒已抱着用浸滿了水的衣袍裹住的孫靈陌從火裏沖了出來。
護衛們忙要接應,可也只敢站在火勢外頭,并不敢往裏走一步。
眼見着皇上就要跑出來時,偏偏梁上燒落了一根橫梁,等他擡起頭看到,那滿是火光的橫梁幾乎已快朝着孫靈陌直砸而來。
情急之下,他躬身下去,用後背擋在她身前。
裹滿了火的橫梁朝着他背上直砸而下,他被砸得倒伏在地上,背上一陣劇痛直沖大腦,疼得他悶哼一聲,瞬間冒了滿額的汗。
他低頭去看被他擋在身下的孫靈陌,還好她毫發無損,身上沒有濺到一滴火光。
“皇上!”
韋德和護衛們驚叫出聲,吓得面無人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