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清秋

“叮咚——”

才跑出體育館沒多遠, 晏懷桑忽然收到了來自晏氏伯爵的短信。

晏懷桑靠在某個建築樓外的牆壁，大口喘着氣，額間冒汗, 臉龐也因為劇烈運動而泛起健康的紅暈。

手機屏幕上, 晏氏伯爵發來的短信幾乎算得上是命令：

【給你請了短假, 現在回雲翠莊園一趟。】

【我派去的司機已經抵達聖亥尼斯學院的門口了。】

【車牌號和車型如下圖。】

“……”晏懷桑低頭盯着這幾句話, 心裏十分糾結。

片刻後，她做出決定，試探性地反問了過去：

【請問家族內部是發生了什麽要緊的事情嗎？】

晏氏伯爵的回複顯得有些遲緩, 三分鐘後才發來：

【在做出參加晚宴的決定之前, 我以為你已經提前預想到了與長老們會面的這一天。】

晏懷桑總算有些頭緒了。

原來是晏氏家族的長老們想要見她。

……但她完全不認識這群長老啊！甚至都不知道該如何稱呼這些人。

晏懷桑實在拿不定主意，只好厚着臉皮對晏氏伯爵發出求助的信號：

【請問伯爵大人，您到時候會幫着我應付這幾位長老嗎？】

這一回, 晏氏伯爵晏清秋的回複更加緩慢了。

一直等到晏懷桑走出校門口, 上了和圖片裏一模一樣的轎車, 她才收到晏清秋姍姍來遲的回信：

【看來林醫生說得不錯。】

【校園生活的确改變了你。】

“……”晏懷桑看着屏幕, 無語得想要怒摔手機。

請問這和她的問題有半毛錢的關系嗎？

所以晏清秋到底幫不幫她？

“晏小姐，您好。”司機從副駕駛的座位上提起一個紙袋，畢恭畢敬地遞給晏懷桑, “這是伯爵大人吩咐我交給你的。”

這位司機是晏懷桑第一次見到的女人, 應該是晏清秋的某位心腹。

晏懷桑接過紙袋一看，裏面是逼真的黑色長款假發、以及一套适合正式場合穿着的女裝。

“時間緊迫, 還請晏小姐在一個小時的車程內換好。”司機說完便回過身去，腳踩油門, 揚長而去。

……

一個小時後, 雲翠山莊。

這是晏懷桑穿越到這個世界以來，第一次來到晏清秋的住宅。

她怕被人發現她對這裏不熟悉, 一路上都不敢東張西望。

半晌後，陌生的管家帶領着晏懷桑來到一個陌生的房間。

房間內坐了很多她不認識的人，年齡全都老大不小，應該是晏清秋所說的那些長老。

在場的人中、晏懷桑唯一認識的一位，則是坐在最中間的晏氏伯爵晏清秋。

晏清秋還是和往常一樣，端坐在座椅上，獨有一派清冷的氣質。

房間內沒有空餘的座位，晏懷桑立刻便明白了——在這些人的眼中，以她的身份、還沒有資格坐着。

晏懷桑的視線在所有人之間轉了一圈，發現大家的神情似乎有些奇怪。

所有長老們都在時不時地偷瞄晏清秋，神情困惑不解。

就彷佛……晏清秋今天本來不應該出現在這裏一樣。

不知道等了多久，安靜得堪稱詭異的氛圍終于被某個衣着光鮮的老頭子打破了。

“晏懷桑，你為什麽會出現在公共場合、甚至是抛頭露面的晚宴上。”老頭子開口指責道。

說實話，晏懷桑并不認識他，也不知道他的身份，更不害怕他，只是停頓了數秒，便下意識地反駁了回去：“……我為什麽不能？而且我不是戴了面具嗎，哪裏抛頭露面了？還要我怎樣？”

更何況，她從小就沒有受到來自過貴族階級的壓迫和洗腦，并沒有什麽尊卑意識。

被她反駁的老頭子一愣，顯然沒有預料到晏懷桑竟敢頂嘴，緩了好一會兒才再次厲聲呵斥道：“簡直是無法無天，怎麽對長老說話的！就算晏氏伯爵不管你，我們這些長老可是……”

“我什麽時候說過，我不管她了。”晏清秋冷冷地睨了那位老頭子一眼。

老頭子被晏清秋的話噎住，緊張地咽了口唾沫。

另外一位年邁的婆婆看了過來，遲疑道：“伯爵大人，您之前從來不參與批判會議的，怎麽今天卻轉了性子要參加了？”

“只是突然來了興致罷了。”晏清秋身姿高傲地靠在身後的靠墊上，“你們繼續。”

晏懷桑冷靜地聽着他們的談話，總覺得晏清秋今天似乎是特意來替自己撐腰的——晏清秋真的在幫她。

其餘的長老又很在意晏清秋的臉色。

這是不是說明……她不用太害怕這些長老？

系統也在這個節骨眼上為晏懷桑進一步解釋了世界觀：

【宿主，在這本小說的世界觀中，貴族的其餘家族成員都要仰仗着爵位的繼承人過活。】

【您可以理解為，如果晏氏伯爵看不慣哪一位長老、那麽那個人很有可能分不到晏氏伯爵每年分發的祿銀，也就是“補助資金”。】

【不過呢，在關乎家族榮譽的大事上，長老們擁有着寶貴的投票權——這是代代貴族傳下來的約定俗成的規定。】

【系統可以為宿主舉個例子：如果宿主女扮男裝入讀男校的事情暴露，那麽晏氏家族的長老們極有可能經過一些列的投票，決定是否要将您禁足餘生、又或者是革除貴族的身份。】

晏懷桑的眉毛輕輕地擰在一起。

聽起來這些長老并沒有什麽實權，無非是能投個票。

可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原主為什麽會因為這些不重要的長老們而選擇閉門不出了十多年呢？

從原主的日記來看，晏懷桑不認為原主是個害怕被革除貴族身份的人、也不認為原主是個擔心被禁足餘生的人。

難道說……原主其實一直都是自願地躲在家中的嗎？

為什麽？是因為原主也認為自己的存在給晏氏家族、或者說，給晏氏伯爵丢臉了嗎？

“諸位長老還有什麽想說的嗎？”眼看着房間重回安靜，晏懷桑索性主動開口，打破沉默。

“……晏懷桑，你應該知道你的存在對于晏氏家族而言是一樁恥辱。”又一位老頭子煞有介事地開口，“恕我直言，你的身體已經是油盡燈枯，在不起眼的地方終結殘生才是對晏氏家族最好、也是最體面的做法。”

晏懷桑先是望了一眼晏清秋，在發現她沒有插話的意圖後才轉過頭去回答那個老頭子：“讓您失望了，我現在的身體很健康，您不覺得我的面色很紅潤嗎？”

說完以後，晏懷桑又補充了一句：“事先說明，我這可不是什麽回光返照。”

“這……”那位長老仔細打量晏懷桑的雙頰，“好像是比從前紅潤了不少。”

話雖如此，他也只是說說場面話罷了，晏懷桑的身體狀況到底怎樣、大家都有目共睹。

當年多少個名醫都對晏懷桑束手無策，搖着腦袋說這個孩子一定活不過成年。

“伯爵大人，您這是要改變對這孩子的生長策略嗎？”另一位長老側身去看晏清秋，“既然如此，需不需要替這孩子舉行一個正式的露面宴會嗎？”

不料晏清秋竟然起身，雲淡風輕地離場，只丢下一句：“我說過，有關這孩子的事情，我一概不過問。”

一衆長老頓時啞口無言。

“……”別說在座的各位長老了，就連晏懷桑也很無語。

五分鐘前的晏清秋還在說“我什麽時候說過，我不管她了”，可是現在的她又說一概不過問。

離門口最近的晏懷桑替晏清秋關上門，轉身面向這群老年人：“各位長老，請別忘了你們可都是靠着我母親的錢才能過上揮霍無度的生活的，如果我沒有犯什麽原則性的錯誤的話……沒必要特意叫我過來一趟、為難我吧？”

晏懷桑說完，刻意朝大家露出一個和善的笑容：“沒事的話，我先走了哦。”

“你真的是晏懷桑嗎？”一位長老疑惑地端詳起她的面容，“這性格好像和從前不太一樣了。”

“我當然是了。”晏懷桑被看得心虛，顧不得周全的貴族禮節，匆忙行了告別禮，便也離開了房間。

一出門，晏懷桑就看到了長身玉立地站在門旁的晏清秋，一頓，趕忙向她施禮：“伯爵大人。”

“你剛才在裏面叫我什麽？”晏清秋的語氣聽上去不像往常那樣的冷靜。

晏懷桑這才擡頭去仔細看她的表情，發現晏清秋此時正一臉的不可置信。

“我叫了您……”晏懷桑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說出那個稱呼，“母親。”

“……”晏清秋神色複雜地注視了她片刻，終于收起目光，轉身離開了。

晏懷桑在原地呆愣地站了半晌，遲鈍地分辨着晏清秋那個的複雜眼神。

她想知道這個眼神裏，到底包含了哪些情緒。

“晏懷桑，你怎麽還站在門口？”

直到身後的門被裏面的長老打開，晏懷桑出神的思緒才被這股嘈雜的動靜引回現實世界。

晏懷桑沒有猶豫，身體先一步作出反應。

呼呼作響的風被她抛在腦後，頭頂沉重的假發在奔跑中随風搖擺，晏懷桑的眼裏只有晏清秋的背影。

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這樣做。

或許是因為晏清秋長着和她的母親一模一樣的面容；

或許是因為她想再聽一遍晏清秋那副和她的母親一模一樣的嗓音；

或許是她爆發的好奇心讓她想要替原主問出一個答案；

或許是她多管閑事、想急于替原主鳴不平……

又或許，她只是突然聖母心泛濫，自作多情地想要讓原主的死亡減少一個遺憾。

她知道原主很看重晏清秋，不想讓原主就這麽不明不白地死去——盡管事實上，原主已經死去了。

“伯爵大人，請問您為什麽對我這麽冷淡，并且從不過問我的事情呢？”晏懷桑追了上去，輕輕拉扯晏清秋的衣袖，呼吸稍顯急促，語速也不自覺地加快，“我不是您的女兒嗎？”

晏清秋的身形一僵，而後将衣袖拽了過去，并沒有回答她。

這樣的行為，本身就是回答。

晏懷桑卻再一次握住她的衣袖，攥緊在手中。

“那您為什麽在長老們的面前幫我隐瞞女扮男裝的秘密，這不是貴族階層裏的禁忌嗎？”

“您又為什麽特意将林心言醫生安排進學校當校醫，還囑托她照拂我？”

晏懷桑擡頭望她，發言擲地有聲：“這些，不是自相矛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