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鶴(重生) — 第 30 章 人生何處不相逢(五)
第30章 人生何處不相逢(五)
“林觀南?”梅長君慢慢掃了他一眼, 唇角噙笑,“你可知京都有一處觀南寺?”
“京都物華天寶……”林觀南垂着的眼睑微挑,目光一寸寸上移, 眸中含着淺淡的笑,“可惜草民自小長在江浙,與京都無緣, 故不曾知曉。”
檐上雪飄然落下,自磚瓦墜入青石地面。
這語調太過平靜從容, 仿佛并未對京都有絲毫向往。
梅長君若有所思, 将視線輕輕落在他垂于身側的手。
骨節分明, 白皙的膚色比那檐上雪還要奪目,指尖卻有着淡淡的紅,附近的衣袖也有些微皺。
他方才答話時一直在無意識地搓撚着衣袖?
與京都無緣?
林家世代立于京都,他日後更是……梅長君覺出幾分好笑來, 想了想道:“可日後若是真去了京都,觀南二字或許便有些不妥了。”
“為何不妥?”林觀南看着她問道,語氣帶上幾分思索。
“京中世家皆敬觀南, 你若頂個一樣的名字,怕是有些忌諱……”
梅長君并未說完。
其實主要不是因為世家,而是後來陛下為求長生, 親自為觀南寺作了批語。有皇令在,何人敢喚觀南?
但對此刻囿于江浙、并不熟知京都境況的林觀南來說,這個有關世家看法的解釋已經足夠。
林觀南眼睫輕顫了下。
“草民知曉了。”
細碎的光影被拍碎糅在他眼下, 她看着他的笑, 無端覺得有些刺眼。
梅長君依稀記起, 前世他似乎提過,曾有個不能為外人道的小名, 是亡母所起。
但她并未詳問。
是觀南二字嗎?
梅長君凝神思索。
氣氛有一瞬的沉寂,她望着林觀南斂着的眼睫下遮掩的情緒,打算出言安慰。
“你——”
一直靜靜旁觀的裴夕舟突然向前半步,攔在兩人之間。
微沉的眸光居高臨下地落在林觀南身上。
“不請我們入府?”
聲音溫潤如常。
可林觀南擡眸看去,卻覺得國師露在面罩外的一雙墨眸似有不悅,恍然道:“外間嚴寒,兩位随我來。”
他走在前方引路。
裴夕舟與梅長君跟在他身後,并肩而行。
“城主府的景致倒是不錯,有法無式,因水成景,冷泉貫通全園水脈,可謂絕處逢生。”梅長君走在府中,看着園中布局,眸光微亮,不自覺間評價了一句,“不知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林觀南腳步一頓。
“姑娘謬贊了。”
他回過身來,隔着幾步距離,站在主屋門前,面上是溫和又疏離的笑意。
“園中景致為草民所布,豈敢與名家相比?”
冷風吹拂墨發,恰将眼尾淚痣掩住。
裴夕舟微微蹙眉,眼底掩着似有若無的冷厲之氣。
林澹……
他終于想起此人是誰了。
在馬車前,林觀南望着梅長君擡起頭時,裴夕舟便覺此人有幾分眼熟。但他那顆淚痣太過惹眼,幾乎可以将人們的目光瞬間吸引過去,反而忽略了其瑰滟的容貌。
如今隔着幾步,沒了淚痣的阻礙,裴夕舟一眼認出了這個日日在長公主府裏礙眼的家夥。
思及此,裴夕舟又朝梅長君望去。
上一世林澹雖為林家子,但官職不高,甚少在人前顯露自己的本事,默默待在朝中。
直到那夜。
籍籍無名的都察院給事中一襲薄衫入了長公主府,搖身一變,成了殿下的心腹重臣。
裴夕舟知道梅長君一向信重林澹,後期許多事情都放手讓這位侍君去做。他與林澹也有過幾次交集,因此才知道此人柔和的外表下有怎樣一腔熱血,認定一個人便肯為之豁出命去。
确實不負她的信重。
也合她的喜好……方才兩人初見,不就聊得甚是投機?
裴夕舟薄唇緊抿,攥着自己外衣的指尖用力得泛白。
“夕舟?”
梅長君意識到身邊人的不對勁,将目光從林觀南身上收回,帶着幾分關切地望來。
她想起裴夕舟的傷,以及雲亭絮叨過多次的功法、真氣,問道:“是真氣不暢?”
雖然進了城主府,但兩人還未來得及摘下面罩,因此只有露在外面的兩雙眸子對望。
一人隐含擔憂,一人深不見底。
她擡手将他的面罩揭下。
墨發被面罩撩至一側肩頭,另一側露出冷白修長的頸。冷風吹過,幾縷不聽話的青絲便落在他失了血色的唇角。
裴夕舟側過頭,一雙眸子如化不開的墨。
“無事。”
“唇都白了,還說無事?”
梅長君知他素來能忍,反而更覺氣憤,拉過他的手便往主屋走去。
驟然相觸,裴夕舟微涼的指尖蜷了下。
梅長君幽幽看了裴夕舟一眼。
“雲亭先前總說你畏寒,可你表現得倒好……”
她将手爐往他空着的那只手裏一放:“本想着他念叨慣了,可能有些誇大,誰料一路上竟是被你瞞過去了。”
手爐傳來暖意。
裴夕舟聽着她的聲音,任她将自己拉進屋中,眉眼總算透出幾分松快。
兩人這一鬧,竟比林觀南先一步進屋。
他綴在後方,視線落在梅長君與裴夕舟交握的手上,又輕輕滑開。
主屋不大,布置清雅。
林觀南将熱茶奉上,便自覺地站在裴夕舟身前,等他詢問。
“禁城令同城中病症有關?”
裴夕舟端坐上首,恢複了無波無瀾的神态,微沉的嗓音顯出幾分壓迫之感。
林觀南點了點頭,道:“城主發現,此次風寒之症到了後期,會有傳播的趨勢,為謹慎起見,便讓百姓們減少外出,并以白布覆面。”
“僅僅是風寒嗎?”
“醫師診斷便是如此。”
“今日還有百姓不知情況,準備出城……禁城令是城主今日才下?”
“是。”
“城主也染了風寒?”
“……是。”
“約莫是什麽時候染上的?”
“幾日前。”
“我們可否探望?”
“城主患着病,為國師安全着想,還是……”
裴夕舟一連串快速問下來,一聲比一聲冷沉。
林觀南低着頭相答,額間竟起了薄薄一層汗。
有幾個問題答得遲疑了……
裴夕舟端起茶盞喝了一口,淡淡道:“不是後期才會傳播麽?”
“距城主患病只有寥寥幾日,我們隔着一段距離相見,應當無礙?”
“國師所言有理……只是城主病中昏沉,想必也答不上什麽。”林觀南抿了抿唇,道,“如今城中之事皆由觀南負責,國師若有什麽指令——”
“不對。”
裴夕舟将茶盞往桌上輕輕一放。
青瓷扣在楠木桌上,只發出低沉的一聲嗡,但這并不算重的聲音和同樣清淺的“不對”二字将林觀南的話生生截斷。
如何不對?
林觀南回憶着先前一連串回答,眉心微擰。
裴夕舟靜靜地看着站在下方的林觀南,指尖在桌上輕輕敲了幾下。
他望向坐在身側的梅長君。
兩人對視一眼。
梅長君沉着眸,看向林觀南的視線帶着涼意。
她緩緩啓唇。
“既然城主病重昏沉,今日如何下得禁城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