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鶴(重生) — 第 26 章 人生何處不相逢(一)
第26章 人生何處不相逢(一)
“我進的是你的禪室?”
梅長君恢複了沉靜, 努力忽略掉他手中那方素帕,鎮定自若地問道。
裴夕舟點點頭,突然想起什麽, 向禪室外望了一眼。
“世子您怎麽又一個人來這兒了?空空蕩蕩,什麽都沒有,我把茶給您備上……”
雲亭人還未出現在門口, 碎碎念已經先一步飄來。
“不是說好要去尋顧——”
他端着茶爐茶具站在門邊,一眼便望見屋內兩道身影, 話音戛然而止。
“顧姑娘好。”雲亭笑呵呵地行禮, 心下卻暗道:不愧是世子, 片刻便将人尋到了。
“茶放案上便好,你去歇着吧。”
裴夕舟猜到雲亭此刻會在心中嘀咕什麽,在他進一步說話前将人打發走。
“是……”雲亭拉長了聲音應道。
啧,一向淡然的世子開始嫌我礙事了。
雲亭頗有幾分自覺, 走之前還将地上的篆盤收拾起來。至于素帕,已被裴夕舟擱在案邊,并未讓他觸碰。
“雲亭一直這麽鬧嗎?”
待人走後, 梅長君不由輕笑着開口。
裴夕舟正挽着衣袖,給她倒了杯清茶。
他将茶杯推過,眸中隐有幾分無奈:“一向如此, 父親怕我太悶,讓他不必改,于是越發有恃無恐了。”
案上的小茶爐冒着絲絲縷縷的薄煙, 茶香浸透整個禪室。
梅長君抵着下颌, 語氣輕快:“怪不得……不過你嘛, 确實需要被鬧一鬧。”
“初見那日,你便像個鋸嘴葫蘆, 不搭理人。”
“嗯。”
裴夕舟凝望着她含笑的眼睛,低低應了一聲。
她說的是剛到承天書院的時候。
他想的卻是前世梅林的初見,不是見鳳儀萬千的長公主,而是見一個戴着白玉面具,躲在梅樹後好奇張望的小姑娘。
那才是兩人真正意義上的初見,少年國師在百官奉承之下一言不發,落在梅枝上的視線無意間往遠處投去一眼。
殊不知,一眼萬年。
裴夕舟攥着青瓷茶盞,頓了頓,才道:“長君會嫌我悶嗎?”
無論是初見,還是之後……
梅長君一怔,與裴夕舟想到了一處,低垂下眼簾,一時難以形容心底的感受。
她透過氤氲霧氣望向裴夕舟,淺淺笑起來。
“若我說是,你會改嗎?”
這話說來很輕,落下時卻有沉甸甸的重量。
裴夕舟被她這看似玩笑的回複動了心神,想起前世的一樁樁,一件件,默然半晌。
“會。”
語氣是十足十的認真。
只要長君喜歡……
“都可以改。”
梅長君微微睜大了眼湊近看向他。
“真的?”
茶葉的香氣徐徐飄過,伴随着她清淺的呼吸。
裴夕舟單手按住桌沿。
該退開……
總想着不要招惹,不能招惹,無論恢複記憶前後,他都一次次自以為冷靜地立起高牆。
可每每當她出現在身前,眼裏心裏便像是燃着一團火,排山倒海席卷而來。
滿室寂靜,他一錯不錯地望着眼前人,似乎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高牆轟然倒塌。
“嗯。”
裴夕舟垂眸望了望綴在腰間,還未有形狀的白玉。
“年節将近,我——”
他躊躇着開口,然而在這一刻,禪室外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顧府的女使面色焦急地沖進來。
“大小姐!江浙來的急報!”
梅長君轉身看去。
女使臉色煞白,将一封從江浙傳回來的信遞給梅長君。
信的內容很簡短。
江浙大亂,顧尚書率主力軍于陽湖拒敵,被誣陷與蠻夷勾結,兵權已落……顧珩被排擠出軍,分兵獨守翃都。
梅長君匆匆看完,拿着信的手一松,險些将其掉在地上。
前世翃都一役……
她垂下眼簾,眸中覆上一層霜雪。
裴夕舟走到她身側,并未出聲打擾。
半晌,她擡眸道:“夕舟,我要去翃都一趟。”
……
顧府派來接人的馬車早在觀南寺外等待。
幾個顧珩特意留給梅長君的親衛侍立在馬車旁,遠遠看見她從寺門走出來,匆匆迎了上去。
“大小姐。”
梅長君與若有所思的裴夕舟道別,上了馬車。
女使看出她心緒不寧,扶她靠坐下來。
馬車外傳來親衛的聲音:“大小姐,公子有話留給你。”
梅長君閉着的眼驟然睜開。
“是走之前就備下的,說是若江浙出了事,就拿給你看。”
一個錦囊從車簾外遞來。
梅長君緩緩拆開,看完後眉心緊蹙。
騎馬跟在馬車旁的親衛半晌沒有等到回音,出聲問道:“大小姐?”
“兄長走前便對你們說過?”
親衛隔着車簾點點頭:“公子将我們撥來時便下過死命令,一切以叩摳群死二貳二霧久義死其。加入看更多完結吃肉文大小姐的安危為重,必要時直接護您——”
“他倒是算無遺策?”
梅長君冷聲打斷,有些氣惱。
原來走之前便算好了。
顧尚書突然被調往江浙,定會受到敵對之人的反撲,戰場本是刀劍無眼,內外皆敵,形勢自然兇險。
顧珩同父親商量過,若他二人在江浙出了大事,京中家眷定會受到牽連。
顧府中人血脈相連,根本逃不了,但梅長君不一樣。
她本是被貿然認回,并未上過族譜,路引文書皆與顧府無關。
只要尋着時機離開……
“大小姐,府中已被朝廷來的人控制住了,我們一直在外候着,得到消息便直奔觀南寺而來。”
親衛将如今危急的形勢道出:“公子安排好了一切,我們從北門出京都,先去臨城等着消息,待事情有了轉機便回,若是,若是沒有轉機,一應金銀皆已備好,您可自己選擇去何處安置。”
“若我要去翃都呢?”
馬車中的女使望着神情已定的梅長君,知其是認真的,不由出言勸道:“大小姐憂心公子,但由京都出發,且不說趕不趕得及進入江浙地界,若去了,到翃都前需得經過義烏等內亂之地……公子若是知道,定不會同意您過去的。”
親衛也在外勸道:“尚書大人雷霆手腕,定在京中留了後手,即便無法洗脫污名,最後也會被押解回京再審。翃都不是主戰場,我等遠在京都,只能祈願公子吉人自有天相,您即便趕得及過去,又能起到多少作用呢?”
翃都不是主戰場……
梅長君搖了搖頭。
她算是知道前世顧珩為何查無此人了。
翃都的位置極其險要,蠻夷與其他部族勾結,明面上在陽湖與主力軍糾纏,暗地裏派新合的大軍直搗翃都。
前世,翃都一役極為慘烈。雙方兵力懸殊,翃都主将以兩萬對三十萬,苦苦支撐。
主力軍得知消息,艱難打退陽湖的敵軍,原是能趕得及救援的。
但江浙當時還有時疫,天災人禍下,內亂将大軍生生拖住,最後趕到時翃都近乎成了一座空城。
如今顧尚書也去了江浙,有他在,說不定能迅速退敵,馳援翃都。
但他偏偏因誣陷被奪了兵權,而陛下剛愎自用,把皇權看得比天下萬民更重,在多方争鬥間并未派去其他懂得用兵的大将。
若臨危受命的領兵之人久久打不退陽湖敵軍,若時疫四起如前世那般将援兵堵在路上……
顧尚書前世也被誣陷過,梅長君相信他能夠妥善應對,脫困只是時間問題。
可顧珩缺的正是時間。
顧尚書去了江浙,還是救不了他嗎?
梅長君神色一下子變得有些凜然。
“祈願吉人自有天相?”
不,必須做些什麽。
片刻,她低垂着眸子,沉下心來分析。
朝中皆知江浙不能大亂,昨日沈黨與國師接觸,似乎也有些妥協。顧尚書被誣陷是幾日之前的事,轉機或許很快便會到來。
翃都之戰還未開始,以兄長之能,提前部署定能守得更久,撐到大軍來援……
所以不能讓援軍再被時疫亂了陣腳。
梅長君思緒一跳,想起前世最終是醫谷有人深入當地,漸漸研出了方子,才将快要擴散出整個江浙的時疫停了下來。
如今時疫未出,方子無從寫起。醫谷之人更是神出鬼沒,沒有足夠的理由,見一面都難。兄長是醫谷弟子,即便憑自己一人之力研不出方子,也能請來長老相助,但需要時間。
翃都若被圍死,他便再難出城。
只有趕在這短暫的時間差中布置好一切,方有一絲轉機。
“有紙筆嗎?”
梅長君理了理思緒,吩咐道。
女使連忙點了點頭,一邊從包裹中翻出紙筆遞給她,一邊道:“我估摸着您可能要寫信,提前備下了。”
梅長君沉靜地接過,将翃都可能被攻和江浙出現時疫的消息快速寫在紙上。
兄長信她,故她無需解釋消息的來源,只慎重地告訴他事情的嚴重性。
至于朝中,她沒有渠道,也沒有辦法用近似預言的話去調兵。
只能做到如此嗎?
梅長君将信折好遞向馬車外。
“用最快的速度送去翃都。”
一名親衛接過,撥轉馬頭飛奔出去。
梅長君閉了閉目,強自鎮定的心緒再次起伏難定。
她不知翃都是在哪日被圍的,在敵軍主力到來前,已有小支兵力潛伏而去,查探情況。
若信路被截斷……
“我必須去。”
不親身過去,她心難安。
梅長君睜開眼,眸色是不容置疑的冷冽。
“兄長既讓你們聽命于我,那如今便好好聽我的安排。”
她淡聲吩咐着,将手下分成了兩路。
女使随她先從北城出京都,以免被朝中有心人攔下。
親衛們則去購馬,并置備遠途跋涉所需之物。
來顧家安定了許久,如今有危機在前,梅長君逐漸找到了前世的狀态,周身氣質仿佛換了個人一般,将女使和親衛們全然鎮住。
一盞茶後,馬車便到了城門外。
梅長君一下車,就看到白衣玄氅的裴夕舟站在側方,對她輕輕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