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鶴(重生) — 第 9 章 卷帷望春山(五)

第9章 卷帷望春山(五)

“兄長!”

梅長君眸中笑意漫開。

清雅标致的少女手提長劍,因打鬥散下的幾縷青絲灑落雙肩,如畫的眉眼與面頰的微紅相映,端的是姝色無雙。

顧珩微笑颔首。

他是算着時間來的,如今暮色漸沉,課也行将結束。

“長君,已散學了,你同你兄長回吧。”

“嗯,此次假期漫長,我為你好好尋一柄劍,下次課給你帶去。”

江若鳶用力點點頭。

梅長君躍下試劍臺,站在顧珩身邊,同江若鳶揮了揮手。

附近一位綠衣小姑娘察覺動靜,收劍走了過來。她望着顧珩,眸中忽然閃過一星光亮,高聲道:“顧珩!”

顧珩擡眸望了一眼。

在軍營見過……趙将軍獨女?他并未多想,淡淡點了點頭,一轉身便對上了梅長君好奇的目光。

“……不熟。”

顧珩輕輕吐出兩字,拉着梅長君便往外走。

站在試劍臺上觀望的小姑娘也不惱,她走回試劍臺中央,頗有氣勢地舉起長劍,對身邊人爽朗一笑:“我爹爹要我每日練上兩個時辰,你們誰再同我練一會兒?”

這邊,梅長君随着顧珩走出演武場,朝石橋那邊望了望,便見一行人身穿胄甲端坐馬上,整齊地列在顧府的馬車旁。

是同顧珩一齊回京的顧府親衛。

親衛們遠遠看到顧珩,當即翻身下馬,疾步走至他身前行禮。

顧珩揚唇一笑道:“可以回府了。”

“兄長傷勢未愈,既有馬車,便一同坐吧。”

梅長君止住了牽過戰馬的顧珩。

“小傷而已。”

顧珩桃花眼微彎,但仍是聽了梅長君的話,随她登上馬車。

馬車在前,親衛們浩浩蕩蕩地跟在後面,向顧府方向行去。

靠在車壁上的顧珩垂眸解開腕甲。衣袖從手腕滑開,殷紅未愈的傷痕在梅長君眼前一閃而過。

她早就從信中得知顧珩身上有傷,但卻不知緣由,此刻看去不由眉心一蹙。

“距蠻夷全面退兵已經好些日子,兄長的新傷是怎麽來的?”

顧珩将袖邊攏回手腕,擡眸望向一臉憂色的梅長君。

車外天色漸暗,餘晖從被風吹開的簾縫中透進,映得她眉眼盈盈,瞳光如碎金流水。因着習武,梅長君今日穿的是簡潔的窄袖衫,滿頭青絲只用一根玉簪挽住,散落的幾縷發絲随風蕩起,輕輕碰在顧珩的肩上。

顧珩眸光微動,緩緩道:“不是蠻夷,是自家之事。”

萬馬齊喑的朝綱,互相争鬥的臣屬,即便是抵禦外敵之時,也有人從中渾水摸魚。朝氣蓬勃的朝堂早已煙消雲散,如今朝中暗流湧動,為京都、江浙乃至四方覆上了一層陰影。

顧珩同梅長君解釋着,嗓音低沉,眸中寫滿失望。

“風氣若此,何人之過?若想真正改變,需要徹頭徹尾的變革。”梅長君将這失望之意盡收眼底,低聲勸慰道,“此非兄長一人之事,也非顧府一家之責,兄長平安歸來便是極好了。”

顧珩低低笑了一聲,一雙桃花眸燃着灼光:“我知道,只願我能盡己所能,問心無愧。”

他取下腰間那支與劍挂在一處的玉笛。“我在江浙新學了首曲子,吹與你聽。”

顧珩斂目擡手,将玉笛置于唇邊。

笛聲響起。

梅長君眸光一凝。

江浙曲調多柔婉,這支曲子卻一反常态,仿若江水結冰,全是肅殺的寒音,透着一股孤冷之氣。

笛聲漸高漸急,之後轉向泠泠之聲,仿若落雨。

梅長君閉上雙眸,仿佛立身疆場,目之所及俱是鐵馬金戈,槊血滿袖。

春末已盡,滿是血腥與灰燼的江浙,确實需要一場能夠洗淨一切的好雨。

一曲終了,顧珩已恢複了往日笑吟吟的模樣,他将玉笛在手中一轉,側身而望,眼角眉梢都透着幾分肆意。

他用玉笛挑開車簾,恰好望見顧府的匾額。“到家了,我還給你帶了些禮物,都挂在馬上呢,等會兒讓人送到你院中。”

梅長君點了點頭。

“兄長自江浙歸來,一路風塵,也要早些休息為好。”

兩人兵分兩路,一個徑直回到院中拆禮物,另一個收了笑容,帶着親兵去了靜室。

“他可招了?”

顧珩望着跪在靜室中,被繩索捆住而一言不發的人,眸中冷意森森。

“禀公子,他已吐出了相關之人的名單。”

一名親衛躬身呈上一張寫了六七個人名的紙。

顧珩接過,輕輕掃了一眼。

“那是否按這個名單去——”

不等親衛問完,只聞铮鳴一聲長劍出鞘,顧珩已将劍送入跪着那人的喉中。

劍收,鮮血迸濺而出,人影倒地。

顧珩接過親衛遞上來的白巾,一邊擦劍一邊淡淡道:“這是他們送來的廢子。”

親衛恭敬地接下染了血跡的白巾,請示道:“那之後該如何?”

顧珩在江浙磨砺多時,一身錦繡才華已添上幾分兵行詭道般的籌算。他面容沉靜地看向那張白紙,略一思索,用劍尖指了指紙上的兩個人名,便收劍入鞘,緩步跨過地上鮮血。

“根據上次得來的證據,接着查這兩人。”

顧珩此句平平淡淡,不起波瀾。

靜室外的風聲倒是漸漸起了,吹動着綠油油的葉子,一層一層蕩着,此起彼伏,連綿不絕。

夏日已至,天也熱了起來。

梅長君這幾日總喜歡待在顧府,除了去城中有名的武器鋪中為江若鳶選了一把輕巧的劍,便再未走動,窩在房中冰盆旁擺弄着顧珩從江浙帶回的琉璃娃娃。

精致小巧的娃娃共有數十個,面容神态不一,梅長君将它們隔在榻上,一字排開,在日光的照耀下顯得晶瑩剔透,好看極了。

“大小姐,二小姐差人來請您過去。”

梅長君側着身子,戳了戳最近的一個琉璃娃娃,輕笑道:“無事不登三寶殿,她怎麽突然來邀我了?”

女使搖搖頭,答道:“并沒有說緣由,只是一直在那等着,要不奴婢去拒了?”

“不急,”梅長君眸光微凝,問道,“今日府中有什麽人來嗎?”

另一位一直守在房中的女使回道:“我早些時候出門,好像望見別府的馬車進來,遠遠望着十分精致,上面的燈籠上寫的是……‘江’字。”

梅長君眸光一動。

“江渺然想我過去?也罷,總是待在房中也不好,那便過去看看。”

顧绮的院子距離主院不遠,梅長君未走多久便到了院中。

正屋的門大開着,顧绮和江渺然正在簾後絮話。

梅長君随顧绮的女使向內走去。

珠簾拂開。

梅長君向內望去,便見一張熟悉的、隐含冷傲的臉。

顧绮倒是一反常态地垂着頭,直到江渺然拍她一下,她才諾諾地望着梅長君,喚了一聲姐姐。

“她算你哪門子的姐姐?”

江渺然撫了撫用蜀錦裁制而成的衣衫,嘲諷地向梅長君望去,發間金釵上鑲嵌的明珠顯然價值不菲。

梅長君面容不變,安然坐下,給自己斟了一杯茶,擡袖間,腕上那沒有任何雜色的羊脂白玉镯露了出來。

“我都聽绮姐說了,你根本就不是一直養在莊子上,而是前些日子突然出現的。”

見梅長君沒有反應,江渺然反而微微有些生氣,冷嘲道:“你還擺出這些姿态給誰看呢?不知是不是顧尚書從哪帶回的私生女,之前怕是從未見過這般質地的玉镯吧。”

梅長君卻輕笑出聲,望向眸光閃爍的顧绮。

“妹妹,今日相邀,便是讓一個外人來诋毀自家姐姐,甚至亂議自家長輩嗎?”

顧绮垂下頭。

梅長君又望向江渺然,眉目間透着的矜貴之氣竟讓她語聲一頓。

“怎麽?敢做不敢讓人說?”

江渺然回過神來,咬着牙連問兩聲。

因着前些日子救貓一事,江渺然對梅長君意見頗大,今日來顧府尋顧绮一同玩樂,閑談間聽到梅長君的來歷,便不依不饒了起來。

梅長君卻也不願與她争執。

顧府的事,江渺然也只敢到自己面前嚷嚷幾句,若是真的對外亂傳,便是挑釁整個顧家。

“江小姐若是想替令尊與家父結仇,大可到處亂言。”

梅長君輕飄飄地回了一句,起身便要離開。

她緩步走至門邊,被江渺然扯住了袖子。

“顧長君!你本就來歷不明——”

江渺然一向自傲,今日被梅長君平淡的神态激到,一時間連世家禮儀都顧不上了。

她正要繼續說話,便被一道冷冷的聲音止住。

“不知我顧珩的妹妹何時輪到你來議論了?”

在外人眼中一向溫文有禮的顧珩,此刻望着江渺然的桃花眸中已覆上了一層寒霜。

“江繼盛新任兵部員外郎,一向謹言慎行,江小姐倒是性子完全相反?”

被顧珩厲聲問着,江渺然的腿有些發軟,這才想起自家兄長剛剛調去了兵部,臉上頓時煞白得不見血色。

“江小姐随意诋毀他人,不該道歉嗎?”

江渺然松開梅長君的袖子,冰冷的手指交疊在前,俯身道:“是我亂言了,請顧大小姐不要放在心上。”

梅長君随意地點點頭,腦中卻回蕩着顧珩剛才所說的話。

江繼盛新任兵部員外郎……他們竟然真是一家。

“走吧。”

顧珩見梅長君并未生氣,笑着喚她出去。

他今日得空,準備帶梅長君出去玩,到院內尋不見人,才得知她到了顧绮這邊,恰好撞見江渺然這場鬧劇。

兩人走至小徑上,四處無人。

顧珩停下腳步,站在梅長君面前,輕聲道:“方才之事,我知你并未放在心上。”

因為他知道,梅長君雖居于顧府,但說話行事一向有分寸,更是從未自矜于顧大小姐的身份,親近中卻又透着疏離。

“但是你既已被父親認下,那便是我顧珩的妹妹,由不得那些雜七雜八的人诋毀。你不願對我訴說幼時受過的苦,但我仍想盡己所能彌補給你。”

“你在顧府一日,便是金尊玉貴的顧大小姐,縱是嬌蠻些也無妨,想做什麽都可肆意一些,不用思慮太多,我與父親都護在你身後。”

顧珩鄭重的聲音落在梅長君耳畔。

她愣了愣。

前世幾乎沒有人對她說過這樣的話。

幼時為着生存,只有冰冷的任務,之後做了長公主,所言所行更是代表着皇家的顏面。

難得肆意,豈敢嬌蠻?

“我知道了。”

梅長君笑着點了點頭。

顧珩牽起她,走了幾步,又道:“解藥一事父親與我說了,沒想到沈首輔竟提出了這等要求,你若是難辦,等過些時日,我潛去墨苑給你将解藥偷來。”

“兄長莫急,”梅長君急忙道,“解毒不在一時,此毒特殊,拖上些年月也無妨,而墨苑內部太過兇險。”

看着顧珩不置可否的樣子,梅長君一甩手,狀似警告地道:“總之沒有我的同意,兄長不許孤身犯險。”

“……遵命,”顧珩長眉微揚,眸光燦若春晖,“這才有幾分顧大小姐的樣子嘛。”

走至府門,不見馬車,只見一匹銀白的駿馬等在街道上。

梅長君詫異地擡眸,詢問地望着顧珩。

“我選的路馬車不好走,我帶你就好。”

他攬住梅長君的腰将她抱上馬,自己緊接着扶鞍而上,将她圈在懷中。

其實我會騎馬……

梅長君還未來得及說話,便覺馬兒已在顧珩的操縱下向前奔去。

夏日悶熱,但坐在馬上即有風灌來,倒是十分涼爽。

梅長君靠在顧珩懷中,望着視線兩側景物飛速倒退,從街景變幻成城牆,繼而是一望無際的草地。

出城了。

耳邊風聲呼嘯。

縱是嬌蠻些也無妨,想做什麽都可肆意一些……

梅長君又想起顧珩鄭重的話語。

自重生以來,她第一次感覺萬分暢意,仿佛沉重的過往都随着馬兒的奔跑,遠遠地落在了後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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