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防

慘叫一聲，蔣倩猛撲過去，用自己的身體蓋住大部分照片，同時手忙腳亂去夠其他的。

薛敬濤也上前幫忙，他撿起一張，沒有馬上遞出，而是來來回回地翻看，像在檢查什麽。

不過沒等他檢查出個所以然，就被蔣倩一把搶走。

蔣倩瘋狂地收攏着照片，薛敬濤卻幾次阻礙她的動作，還把照片貼到她眼前讓她看清楚再說。

她終于慢慢看清，那些照片上的主角……不是她，有山、有水、有陽光……真的沒有一張是她。

茫然困惑地擡眼，薛敬濤接收到她發出的求證信號，回答說：“我也是第一次看見盒子裏的東西。”

不是薛敬濤換掉的照片，也不是蔣旭自己，那這中間經手過的人，不就只剩下宋聞一個嗎？

“你竟然敢背叛我！”蔣旭勃然大怒！

“沒有，沒有！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宋聞被半身不遂的蔣旭吓到面無人色，連連否認。

月影斑駁，樹影婆娑。

湖面反射着粼粼的光。

又一道身影慢慢從暗處走出，開口承認：“是我換掉的照片。”

所有人都感到了意外和不解。

怎麽，竟然會是徐慧媛呢？！

徐悅寧原本正吃瓜吃得津津有味，冷不丁見到徐慧媛出現，也是驚得趕緊朝後縮了縮，讓樹枝和葉片更好地遮擋住自己的軀體。

哎呀，都怪徐慧媛給她整了條這麽誇張顯眼的裙子，要是被她看見，她一定能一眼就認出自己。

“為什麽！”蔣旭質問。

得知做手腳的人是徐慧媛，并不比是宋聞讓他的憤怒有所減輕，反而更加重了被背叛的痛恨！

“徐慧媛，你真是糊塗！難道你忘了和蔣倩之間的仇恨嗎！你這麽做，對得起你死去的女兒？！？！”

蔣倩聞言神情一凜，用力咬緊了牙關。

所以，到底是為什麽呢？

兵戈暫止，這一刻，在場的四人一喵，竟同時默契地安靜下來，注意力全部凝聚到徐慧媛身上，等着聽她的答案。

而徐慧媛只是扯了扯唇角，破碎平靜中夾雜強烈諷刺，“我知道蔣倩不是什麽好東西，但難道你就是了嗎。”

“！！！”

“剛開始得知真相的時候，我心絞痛得整夜睡不着覺。憤恨蔣倩怎麽能那樣欺負我們家孩子，如果我們家孩子能早點辭職，離開那麽糟糕的職場環境，起碼那幾年能過得更舒服快樂一些。換一家公司，工作性質和內容不同，說不定不用出差到那麽偏遠的地方，也就不會遭遇意外。”

“可寧寧并不是個不知變通的孩子，她為什麽不自己走？”

沒有人回答這個問題，徐慧媛便自問自答，“當然是因為太過害怕，天下烏鴉一般黑，逃離了這個牢籠，下一個說不準更糟。”

“蔣倩随心所欲地對待自己的員工，完全不在意他們的人格、尊嚴和喜悲，與此同時，她的尊嚴也被別人拿捏利用。蔣旭看似在權利争奪中占據了上風，實際他自卑、敏感、陰暗的性格已經定型，永遠都難做到真正的心理平衡。”

“一個一個，一環一環，誰都不無辜，誰都不冤枉，但至少……”

至少蔣倩不該是因為“私密yan照”才受到懲罰。

徐悅寧默默将徐慧媛未說完的話補充完整。

蔣倩持續沉默，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蔣旭則是臉色幾番變換，忙不疊為自己辯解，“我和她不一樣！”

“我是為了保護自己，不得已才拍下那些照片的！”

話鋒快速調轉，矛頭重新對準徐慧媛，“你這個虛僞小人，冠冕堂皇審判誰呢！你配嗎！”

“從開始到現在，我給過你多少恩惠你忘了？現在又轉臉幫着蔣倩來數落我。

哦對了，蔣倩，我的好妹妹應該也還不知道，正是因為有你的助力，源源不斷向我透露公司的現狀格局，以及蔣倩的弱點，我才能夠這麽順利走到今天。”

“你說什麽？！”

這一句，是徐慧媛和蔣倩異口同聲問出來的。

她第一次聽蔣旭提起ip地址時便有所懷疑，不過因為對方沒有詳說，再加覺得自己的猜想過于天馬行空，很快便打消了念頭。

此刻終于忍不住追問，“你怎麽能确定……我的意思是，僅憑一個ip地址就能這麽确定是我嗎？”

“到這份上了你還想賴賬？”冷聲嗤笑，“你的鄰居能證明你最近新養了一只橘貓。”

蔣旭道，“如果說ip的事還有可狡辯的餘地，可幾天前，我收到的最後一封郵件，郵件上要求我指派一名司機，專門帶一只橘貓來莊園參加年會。不如我現在讓他把貓帶過來，我們當面對峙？”

徐慧媛沒有答應，也沒有反對，甚至面上都沒有太大波瀾。

不過徐悅寧知道，她已經相信了。

她擡頭看天，今晚的月亮很圓。

湖的這邊，渣男毒女互相坑害，把惡意都擺到了明面上，湖的另一邊，倒還是一片歡樂祥和景象，一架架烤爐升騰起白煙，主樓旁高聳的LED大屏上，輪播顯示着集團衆人團結一心、再創輝煌之類的吉祥話。

突然覺得，應該給這樣的夜晚，增加一些更為應景有趣的元素。

轉身跳下樹枝。

十幾分鐘後。

原本負責看守設備間的大哥着急忙慌從大門口跑出來，抓住一個離他最近的男人問道，“着火了！難道你們都沒聽見火警鈴聲嗎，為什麽還不撤離？？”

他的話被驟然炸響的煙火覆蓋，男人只斷續不完整地聽到一兩個字，點頭笑道，“是啊，今晚是有煙火秀來着，今年這年會還真是下了本錢啊！”

“不是煙火！是着火！……算了算了，我不跟你說了！”

放眼望去，周圍每個人似乎都沉浸在幸福之中，一張張仰頭的面孔映出五彩笑意。

他奔跑着大喊了幾聲，聲音依舊被蓋得死死，完全沒引起任何注意。

他不由擔憂地回頭望向主樓，想看看火勢蔓延到了什麽地步，是否已經出現明顯的濃煙或者火光。

結果是沒有。

主樓內光線明亮，是平靜且安全的那種明亮，半點不像起火了的樣子。

撓一撓頭，設備間大哥開始懷疑自己了，難道是自己幻聽，聽錯了火警鈴聲？還是有人不小心誤觸？

正疑惑間，周遭又是一輪呼聲疊起，音潮之強，甚至在接連炸開的煙花下也感受得到。

順着一道道五花八門的眼神轉頭……大哥的期待和好奇僵在了臉上。

只見主樓旁，該由他負責管理的那塊LED屏幕，原本交替滾動的祝詞沒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對聯。

左聯書：蔣倩，沒心沒腦沒人性

右聯書：蔣旭，裝善裝雅裝正經

橫批：一對癫子

天殺的！狗賊害我啊！大哥嚎叫。

不過話說回來……敢在這麽重大的場合搞事情，真乃勇者也！

還有，這事真要追究起來，也不能算自己擅離職守。萬一那黑心老板想扣自己工資，自己少說得跟他理論幾個回合，哼！

琢磨着甩鍋措辭，眸光一閃，在其他人都對大屏畫面議論紛紛的時候，他注意到窗前隐隐綽綽晃動的黑影。

難道是那個假按火警鈴，篡改大屏內容的元兇？

連忙打開手機調出攝像頭，将鏡頭對準窗戶，随着焦距越拉越大，那道黑影的輪廓也愈加清晰。

啊，好像是一只正試圖翻越護欄的……貓？

*

天地良心！徐悅寧的本意可絕不是翻什麽護欄！

在後臺操作完成後，她來到窗邊驗收成果。窗外，團團焰火璀璨綻放，将夜空映照得宛若白晝，搭配她那副文采斐然，還有特效加持的發光對聯，簡直相得益彰、美輪美奂。

仿佛為了給她的判詞再多加些佐證似的，樓下，蔣倩和蔣旭又撕打在了一起。哦不，确切說，應該是蔣倩把蔣旭摁在地上，單方面毆打。後者根本沒有還手之力。

為什麽這會兒薛敬濤就沒有從旁阻止蔣倩了呢？因為他也沒在閑着。

徐悅寧目睹到他和另外一人的糾纏，那人身形顯然不如薛敬濤高大，被他嚴嚴實實擋住，很快又在纏鬥中被他失手推進了湖裏。

原本五人對峙的局面，現在從徐悅寧的視角，只能看到三個。

被推下去的那個到底是徐慧媛還是宋聞？如果那是宋聞，徐慧媛又到哪裏去了？

玻璃窗兩側卡着牆壁，視線受阻，她只好用爪子扒住窗沿探出頭，進一步搜尋徐慧媛的蹤跡。

而就在半截身子探出窗外的瞬間，眼前猛然一黑，從剛才起就持續折磨她的電流，在那瞬間猛然增強了數十倍！

身體全然脫力，直勾勾掉出欄杆！

滴！

【檢測到宿主已違反管理條例。違反程度：高等（即，非常嚴重）。基于宿主的錯誤，将對宿主執行剝離懲罰。】

【注意：本次剝離為這一輪生命體驗旅程的最後一次，請宿主珍惜機會，敬重生命，切勿再做出危及自身安全的言行，否則将面臨被徹底抹殺的風險。】

在空中翻飛着，徐悅寧都忍不住狠狠翻起白眼。

什麽叫珍惜機會，敬重生命！要不是你這狗東西制定出這麽喪盡天良的破規則！自己又何至于幾次三番挨電，以及忍受這鑽皮削骨般的剝離之痛！

滴！

【檢測到宿主個人素質偏低，受教育程度稀碎，自雙方正式締結契約以來至今，一年十個月零九天，共計違反管理條例一百三十七次……】

徐悅寧震驚了。

自雙方正式締結契約以來至今，一年十個月零九天，狗逼系統從來都只在她違反管理條例宣布懲罰時冒頭吱一下聲，其餘時候始終沉默裝死。

眼下居然一句接一句，接連說了這麽老多，還是在自己吐槽完它爛規則之後開始說的，就真的很像那種破防後的反擊報複！

“啧啧啧！”

龇牙咧嘴地牽起唇角，徐悅寧來了勁頭，以點評劣質商品的口吻對系統開始了挑三揀四，不僅拿它跟別的小說裏或全能貼心或可愛賣萌的統子們做對比，還對它一直以來糟糕的服務态度進行了批判。

“你說你服務态度差就算了，統品也這麽算了，為了逞口頭之快攻擊宿主，竟然連客觀事實都不顧了。

我學歷雖不是頂尖，好歹也是名牌大學正經碩士畢業的，我要是受教育程度稀碎，那全世界起碼有百分之九十學歷在我之下的人都得被稱作文盲，俗話說，沒有調查研究就……”

滴！

【檢測到宿主理解能力欠佳，特此補充，“受教育程度”一詞，在上文語境中，并非指代學歷，而是特指宿主長期在系統的影響和規束下，思想覺悟和言行舉止始終沒有得到任何提升的這一結果。】

徐悅寧聽來，就覺得這狗系統破防破的更嚴重了，嚴重到自己一段槽還沒整個吐完呢，就迫不及待滴聲打斷。

雖然它的語氣語速仍然保持機械電子音的風格沒變，但發聲的頻次和時機已經說明了一切！

還有它解釋的那一通受教育程度指代吧啦吧啦，簡直讓人忍不住發笑。

自己本來便覺得系統制定的規則既爛且缺乏人性了，又怎麽可能心甘情願、老老實實地受它規束，遵循它的想法改變呢？

總歸懲罰不可能免除，徐悅寧現在是無所顧忌也無所畏懼什麽了，她正準備再次反唇相譏，忽在下墜過程中，感受到了耳邊嗚叫的風。

別看徐悅寧做貓的時候總是上蹿下跳，做人時她可是個重度恐高症患者。

爬山都會腿軟，過山車跳樓機這種刺激性項目壓根碰都不敢碰。

所以在她曲折的生命裏，除此刻外，就只有那麽一次。

同樣在接近自由落體的墜落中。

感受到了這樣的風。

一個她從沒向任何人提起過。

甚至在自己的記憶裏，也有意模糊虛化的點是……她和蔣倩一起住的招待所，房間不在一樓，而在三樓。

兩人爆發矛盾後不知第幾次餘震時，地面撕開了巨大的裂縫。

她看不清裂縫的邊界在哪，卻比看清了更加恐懼，她能非常清晰地感知到周圍的所有物體，包括她自己，都在以可怕的速度朝同一個方向傾斜、滑墜、毀滅。

滑墜暫停，混亂中雙手胡亂扣住了什麽東西，竟真的成功止住墜勢。

當然，主要還是因為餘震在逐漸減輕的緣故。

她确實已經無法準确地記得，那次餘震平息之後，自己又發生了怎樣的心理波動。

總之最後的結果就是，在等到救援隊來臨之前，她自己先絕望放棄，主動選擇放開了手。

主動讓自己，跌進了那條裂縫。

周子亮曾質疑，為什麽寧寧姐和蔣倩明明被困在同一個地方，蔣倩活下來了，寧寧姐卻沒有？

差別就在這裏。

……

結合系統反駁自己的那些話、它讀心的本事，再回想它第一次出現的時間節點、它制定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規則和懲罰，以及那怎麽聽怎麽平平無奇，但你說它包羅萬象大有格局好像也有點道理的統名……

徐悅寧終于得出結論，正是自己那些瘋狂陰暗的情緒，以及廢墟裏主動放手的行為，才讓系統選中了自己。

而她在被明确告知暴露身份會有生命危險的情況下，仍一次次試圖違抗，更加深了系統對她“喜歡作死”的這一刻板印象。

當徐悅寧想明白這些的時候，距離地面只剩不足三米。

她驀地眯起眼睛，樂不可支。

樂什麽呢？

樂自己又一次抓到了系統的缺陷。

“統子啊統子，我說你制定的規則爛可不真是一點也沒冤枉你嗎。不僅爛，還自以為是！”

“畢竟從以前到現在，我其實，從沒有真的厭棄過生命。”

距離地面不足兩米。

墜勢陡然止住，這次，不是她又抓住了什麽，而是被人抓住，正正好好被接在了手心。

笑意更深、更緩了。

“只是我這樣的人呢。”

“好像也很容易感到辛苦和疲憊，又不能保證時刻……都那麽堅強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