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會

徐慧媛直到深夜才進家門。

白天離開茶室後，她一個人一口氣跑出去很遠。

沒有方向，沒有目标。停下來時，她身處在熱鬧繁華的商業街中心，舉目四望，周圍人來人往，卻似乎渾渾噩噩，每個人、每個建築都離她很遠。

後來她稍微緩過來一些，大腦重新能夠運轉信息，開始把從寧寧出事起，到目前為止，她和“蔣倩”的所有交集全部回憶梳理了一遍，仍然有很多她覺得矛盾不理解的地方。

不過與此同時，她也分析出一些自認為“正确”且有用的信息。

比如，并非是自己做夢臆想，天臺上那個阻止自己跳樓的“蔣倩”，當真是自己女兒沒錯。

至于女兒什麽時候又“不在了”？

可能是從她昏迷的那刻起，也可能是她打電話把自己叫去老宅的前夕。

徐慧媛摸不透這一系列匪夷所思事件的規律，女兒是為什麽會變成了蔣倩？又為什麽脫離了蔣倩？脫離蔣倩之後，接着變成了誰？

雖然不清楚她變成了誰，但她和自己的距離一定并不遙遠。

證據就是那張字條。

除了寧寧，那張字條不可能出自第二人之手。

而這兩天她的行動軌跡，除了家裏、蔣旭的別墅，就只有ST集團大樓。接觸的人雖雜，好在範圍也很容易确定。

她會試着從那些人中，再次找出自己的女兒！

有了下一步行動的方向，徐慧媛精神松懈幾分，這才終于注意到鞋櫃裏傳出的動靜。

猛然想起自己離家前把小貓關了進去，整整一天半的時間，沒水沒糧，身上還帶着傷，這種所作所為，豈不也與謀殺無異嗎！

所幸徐慧媛幾次動手，都沒造成實質性的嚴重後果，只是小家夥明顯記仇，被放出來後不像之前那樣愛跟她親近。

徐慧媛撸了幾把她的貓毛，內疚地向她道歉，然後趕緊去給她準備貓食。

白天的時候，徐悅寧的确饑腸辘辘，但這會兒已經餓過了勁兒，所有焦躁害怕的情緒，也随饑餓一起冷卻下來。

她去翻徐慧媛的口袋，找出那張字條，把它展開、壓平，攤到桌面最顯眼的地方，不多時徐慧媛端碗出來，看到桌上的東西，淡定地折起來收好，既不吃驚也不好奇。

愣了愣，徐悅寧很快想通其中關竅。徐慧媛這樣的反應，大概率是已經看過字條上的內容。

她今晚還能回家，而不是被抓走關押，說明“蔣旭被她殺害”的這個結果一定還沒有發生。

大錯尚未釀成，徐慧媛又看到了關于蔣倩身份存疑的信息，起碼短時間內，徐悅寧覺得她應該不會沖動對蔣旭下手。

危機暫時解除，徐悅寧卻并沒有因此感到輕松。她猜不到後續一切将如何發展，蔣倩又将如何從中攪弄使壞，只有對蔣倩的仇恨，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與日俱增。

憑什麽，她生前給蔣倩當牛做馬，死後自己媽媽還要被她利用，甚至要為了她的謊言她的利益，去打破原則、觸犯法律，賠上自己的下半輩子！

熊熊怒火灼燒她的血肉，這一天，徐悅寧同樣下定了一個決心，她要報複！

她絕對！要讓蔣倩為她的歹毒付出代價！

*

徐悅寧太了解蔣倩了，她的作風很強勢，心靈很脆弱，最怕的就是失去自己的財富和地位，失去光鮮亮麗的體面。

正因如此，她才會急不可耐想要除掉蔣旭。

越是如此，她越是要幫蔣旭踩在她的頭頂，粉碎她的心理支撐，讓她自食惡果！

徐悅寧羅列了自己能提供給蔣旭的幫助，一方面她對公司的近期情況和項目信息基本了如指掌，另一方面，她跟在蔣倩身邊多年，深知對方的脾性和各種習慣，很多時候，甚至能預測她面對不同情況時的不同行為和反應，給她挖起坑來，自然就更加容易。

以她現在這副尊容，肯定是沒法親口把情報告訴蔣旭的，徐悅寧便采取了不用面對面的方式傳遞信息——發郵件。

她發郵件的時候，特意設置了匿名，雖然設了匿名，徐悅寧不認為真能藏住什麽，不過是以此降低蔣旭的猜疑罷了。

果然，當蔣旭看到第一封郵件，他沒有問對方是誰，為什麽要幫助自己，而是不動聲色，先找人破解了發件人的ip地址。

ip地址定位到了徐慧媛的居所附近，這有些出乎蔣旭的意料，再一想，又在情理之中。

他理所當然認為，徐慧媛提供給他的這些信息，都是她那個在ST工作過的女兒留下來的，不過她女兒都去世那麽久了，這些東西的時效性非常存疑。

蔣旭一邊保持與發件人的聯絡，一邊視情況，逐步将對方提供給他的內部消息與建議應用到實際中。

他開始如魚得水、平步青雲。

此消彼長，蔣倩開始展露頹勢、節節敗退。

這一切徐慧媛都毫不知情。

她日常來往于家、別墅、公司三地，但大半個月過去，再沒得到任何與女兒有關的線索。

蔣倩似乎也意識到已經被識破身份，後續再沒單獨聯系過她，只有時故意借題發揮，找他們這些“蔣旭陣營”的人的茬。

徐慧媛時常會捏着字條沉思，沉思得多了，她逐漸意識到一個，一直以來被自己忽略的問題。

她在明，寧寧在暗，可無論之前還是現在，寧寧從未主動在自己面前承認過身份……

她或許是受制于某種客觀因素限制，或許主觀上存在某些顧慮。總之，既然她并不想被人認出……那自己真的還有必要繼續尋找嗎……

*

這一年臨近年關之際。

蔣倩和蔣旭間曠日持久的戰争分出了階段性的勝負，股東會議上，蔣旭的發展規劃得到了更多人的支持，公司內部甚至隐有傳言，幾名大股東預備逼宮蔣倩，扶持蔣旭上位。

也有人對這樣的傳言嗤之以鼻，“無腦電視劇看太多失智了吧！先不說這些年集團在蔣倩的帶領下如日中天，單看背景，咱們小蔣總才是正兒八經的繼承人，她手裏的股份應該比好幾個大股東加起來還多，老公也有本事，現在大街小巷哪裏看不到他們公司的廣告啊？

相比之下，蔣旭算個啥？病歪歪的不定哪天就咯嘣了，哪怕是古時候選太子，也得選個看起來能多活幾年的吧！”

“嘁，還小蔣總呢，叫那麽親熱她會分錢給你？恕我直言，那姓蔣的女人真不是個好東西，但誰讓人家命好呢！你們不覺得嗎？她好像有小說裏寫的那種女主光環似的，所以就算股東們真對她諸多不滿，琢磨着想把她拉下馬，最後她也一定會轉危為安的。”

“哎呀這光環能不能分我一點？下輩子她的家庭背景和三好老公，能随便給我一個我就滿足了！”

“呵呵，我不同意，我先來的。”

“……”

“……”

在日益濃厚的節日氛圍裏，在人們上班的心思都變淡，八卦和娛樂因子顯著上升的空氣濃度裏，各家公司的年會也如期而至。

這兩年ST發展如火如荼，單蘊州總部的員工，就有大幾千人，因此年會的選址，定在遠郊的一處莊園。

占地超300畝，室內外空間都足夠寬敞，正适合這種人多的集會。

徐慧媛也收到了年會邀請。

近來蔣旭正春風得意，走到哪都帶着一群跟班，徐慧媛不驚訝他會讓自己一起跟去年會，但緊接着對方卻又說了很奇怪的話。

他說，“徐阿姨，年會地址剛定下來，我就第一個先通知了你。

我想着，這種衆所矚目的時刻，你一定得在場跟我共享榮譽才行。畢竟沒有你的幫助，我也沒辦法這麽快這麽順利就壓過蔣倩一頭。”

徐慧媛只以為他在客氣，回道，“哪裏的話，我只是做了我該做的，好好照顧你的身體。

至于事業上的成就，那都是你自己的本事。”

蔣旭顯然被這番話取悅到，愉快地笑了起來，“你知道我指的不是這個。蔣倩敗局已定，翻不出什麽浪花，你也不用擔心會被她發現。”

他語氣得意，見徐慧媛這邊回應并不熱切，決定遂她的意，不捅破那層窗戶紙，但終究控制不住炫耀的心思，還是在最後又點了句，“其實我一早就叫人查清楚了ip地址。”

“……”

他們兩人通話的時候，徐悅寧就趴在旁邊的茶幾上，将內容聽了個七七八八。

他們通話完後不知第幾分鐘，徐悅寧突地從茶幾上一躍而起，兩只圓溜溜的黑眼睛對上了徐慧媛的。

又來了。

熟悉的電擊。

徐慧媛應該已經猜到了吧。

能有機會神不知鬼不覺把字條放進她口袋的不多，既能有這個機會，同時ip地址還局限在這棟房子，自然就只剩下她這只被撿回來的小可憐可以做到。

早就預料到會有這天，幾番生來死去，徐悅寧如今倒也不怎麽懼怕再被懲罰，左不過就是又讓她變成什麽稀奇古怪的瀕死物種，或者幹脆把她的靈魂也完全抹殺。

她只希望，當她離開，在這具身體裏重新蘇醒的原主，能有一條善良純淨的靈魂……不善良不純淨也行，不要像蔣倩那個壞種一樣傷害徐慧媛就行。

“那麽，來吧，狗逼系統！讓懲罰來得更猛烈些吧！”

她表情堅毅，她猛獸咆哮，她坦然地準備面對接下來的一切風雨！接下來……電擊帶來的痛感逐漸減弱、減弱……直至完全消失。

什麽也沒有發生。

而為什麽沒有發生，從徐慧媛的臉上就能找到答案。

被電擊時，她的臉上寫着：難道是這只小橘貓幹的？難道她就是我的女兒？！

電擊消失時，她的臉上寫着：我真是昏了頭了！小貓咪懂什麽，怎麽可以随便甩鍋給小貓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