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條

“寧寧的擔憂其實很有道理，八九年前蔣旭才多大，就敢做出往妹妹飲食裏放安眠藥，拍露骨照片的事情。

久病成魔，如今他無論身體、事業還是感情，樣樣都與蔣倩相差甚遠，他心裏更加不平衡得厲害。

裸照威脅只是個開始，除非有一天蔣倩不再具備任何價值，完完全全被他踩在腳下，否則她永遠都會是紮在蔣旭眼裏心裏的一根針。

軟肉裏紮進了針，誰能不想方設法把它拔出來呢？”

“所以……讓蔣旭從這個世界消失，真的是唯一的選擇，對不對？”

“不對不對！當然不對！”徐悅寧一邊喵喵叫着，瘋狂搖動自己的貓頭。

可徐慧媛顯然沒聽進她的意見，若有所思地坐了一會兒，繼續自言自語嘀咕，“可是該怎麽做呢？……該怎麽神不知鬼不覺地，讓蔣旭‘自然’去世才好呢？”

“你清醒一點吧！世界上根本沒有所謂的神不知鬼不覺！何況那可是殺人啊！”

痛心疾首和匪夷所思一起攪在心頭，徐悅寧控制不住去想，是否因為徐慧媛在瑞峰時下過一次殺手，雖然并未成功，但她已經大致體會過了剝奪生命是什麽感覺，破除了那層心理障礙，所以才能這麽輕易再次把“殺人”納入規劃。

奮力一蹬，從徐慧媛薅着她的手掌下脫身，轉而跳上她的肩膀。

她想搖一搖徐慧媛的腦袋，把荒謬又危險的念頭從她腦袋裏搖掉，可她剛虛踩上去，徐慧媛的手機再一次響了。

還沒能使徐慧媛的想法動搖半分，這通電話反而成了催促她快點動手的加速劑。

電話那頭的人問她今天有沒有時間，幾點方便過去，徐慧媛沉吟片刻說有，和對方約了老時間，下午四點。

下午四點！徐悅寧猛然擡頭，牆上挂鐘的時針剛走過1，也就是說只剩下不到三個小時！

再一轉頭！徐慧媛已經不在原地，沿着樓梯進了二層卧室，她連忙跳着腳跟過去，見徐慧媛脫了鞋，閉眼平躺到床上，一副安詳入睡的模樣。

兩個多小時後準備要去殺人，現在居然還能睡得着覺？！？！

徐悅寧憤憤的，一屁股噸到她的臉上，蠕扭着把身上的毛都戳進她的嘴縫，很快被一把推開。

爬起來，又噸，又推開。

反複幾次後，徐慧媛竟也懶得管她。反正天塌了可以披到身上當被子蓋，貓坐臉上了只要還能進氣出氣，也能八風不動地繼續閉眼睡覺。

而徐悅寧畢竟維持着一個成熟成年人的思維，發脾氣也總是留意分寸，不可能真給徐慧媛悶出個好歹，徐慧媛不理她，沒多久，她便悻悻地自己滑到旁邊，四腿一橫，沒骨頭似的癱那了。

貓生真難！

好想像一只真正純粹的小貓那樣，餓了就吃，困了就睡，團在暖洋洋的陽光底下曬皮毛啊！

……不過話說回來，她又怎麽能确定真正的小貓想些什麽，有着什麽樣的煩惱呢？

起碼在眼下，以及接下來的兩個小時之內，當她費盡力氣才找到紙筆，爪、嘴、尾巴齊上陣，鬼畫符似的搞花了一堆紙張，終于勉強搞出張能認的字條，她覺得還是做人比做貓要強多了。

叼着字條往徐慧媛跟前跑，卧室裏，徐慧媛已經起身，換衣服梳頭，貓爪探進房門的瞬間，一陣電流穿體而過，徐悅寧狠狠打了個抖，字條從松懈的齒間掉落，被風吹到床底。

她趕緊擠過去，蹭了滿身灰才将字條重新扒拉出來，蹿到樓下四處一瞧，見玄關的鞋櫃上擺着只褐色的郵差包，想必就是她待會兒出門準備帶的包包。

故技重施，徐悅寧把包裏的東西清空，把自己塞了進去。她要跟着徐慧媛去找蔣旭，以便在關鍵時刻阻止她釀成大錯！

然而一是時間緊急，她沒來得及把倒出來的東西全部藏好，二是有了上午的先例，徐慧媛剛一拎包就覺出不對。

“怎麽回事？今天為什麽異常粘人呢？”她看見櫃子下露出的半截棉手套，有些生氣，兇巴巴在她屁股上拍了幾巴掌。

徐悅寧挨了巴掌也不肯走，鬧騰着往一切自己能碰着的徐慧媛“周邊”上挂。

徐慧媛終于不勝其煩，空出兩手，強行把她整個抱起，連同上午的舊賬一起跟她清算。

“你今天太不像話了！早上偷偷藏進食盒裏不說，還發瘋抓傷了寧寧！要不是看你可憐，真恨不得放你自生自滅算了！”

“喵喵！”

生氣！委屈！

什麽寧寧！那就是個冒牌貨！

冒牌貨還使壞心眼！我打她都嫌打輕了呢！

當時蔣倩摸着自己滲血的抓痕，氣到頭頂冒煙，當場就想剝了她的皮剁碎了喂狗，礙于徐慧媛想要保她，而她又必須利用徐慧媛替她做事，這才決定暫時放她一馬。

不過看蔣倩的表情也知道，她肯定還惦記着找機會秋後算賬呢！

“媽，媽！你聽我說，你可千萬不要被那個大壞種給蒙蔽了呀！”

回應她的是光溜溜的門板在她眼前“咣叽”拍上！差點撞到她的鼻子！

家裏沒有專門養寵物用的鐵籠，徐慧媛便直接将她鎖進了櫃子，任憑徐悅寧怎麽大吵大叫，離開得頭也不回。

*

平心而論，蔣旭對徐慧媛還算不錯。

當然這個不錯是相對來說。

畢竟大衆眼裏再苛刻變态的老板，也需要一些對象去展示自己的寬容和藹。何況蔣旭的變态基本只針對特定的幾個人發作，大多數時候還算控制收斂。

徐慧媛雖沒有像他期望的那樣，用自殺把蔣倩拖入泥潭，不過她和蔣倩之間的恩怨糾葛越多，蔣旭就越喜歡把她留在身邊。

蔣倩向他低頭，答應将公司實權交給他的那天，他亢奮到了極點，甚至心情大好地親自上門，“關心”徐慧媛的狀況。

他十分好奇，那天在天臺上，直播被關掉後又發生了什麽？

以及，徐慧媛既然都有膽子跳樓，她的“潛力”和“價值”，遠比自己想象中要大得多得多，若能加以利用，也許一勞永逸，讓蔣倩永遠從世界上消失也說不定呢。

他算盤打得響亮，但徐慧媛壓根不可能對他實話實說。那時候她自己心裏也亂得厲害，面對蔣旭的盤問，只想着寧寧就是蔣倩這件事不能再讓第三個人知道，那麽在外人眼裏，她和蔣倩的關系維持不變才是最好。

所以徐慧媛回答說：“我們兩個……打起來了。”

“當時，蔣倩上到天臺，嘴巴裏不幹不淨，說我和我女兒就是一對災星，一個比一個晦氣，讓我想死就快點死，她要親眼看着我這個麻煩跳下去。這樣雖然今天這個好日子被我給毀了，只要往後能得到清靜，也不算虧本。”

“我聽了覺得無法忍受，又見蔣倩孤身一人，沒帶其他幫手，便沖過去和她打了起來。”

“……”

“……”

之後徐慧媛還是照常去蔣旭家為他護理，也是從半山別墅回程的路上，偶然撿到了變成小貓的徐悅寧。

以她現在跟蔣旭接觸的頻次，真要下手，機會其實很多，比如他入口的食物、打針所用的藥瓶，經常都會由她過手。

在藥裏面多摻些水，稀釋分量，或者在飲食裏搭配一些和他病情相克的材料，蔣旭那麽脆弱的身體，根本扛不住這種暗搓搓的折騰，快則幾周，慢則數月，一定會嚴重反應到軀體上。

沒那麽難的。

真的沒那麽難不是嗎？

這種隐秘的做法，哪怕找專業人士來查，也查不出個所以然。

而且，蔣旭本就喪心病狂，他偷拍妹妹的照片，他以後還要繼續跟寧寧作對，他罪有應得！

按摩的過程中，徐慧媛就在心裏一遍遍重複加深這些信念，突地，床上趴着的蔣旭悶哼一聲。

“很疼？”忙下意識放輕力道，“是不是我手太重了？”

“還行。”蔣旭說，旋即收回腿，閉着眼懶洋洋道，“今天就先按到這，可以去備藥了。”

徐慧媛應聲起身，動作娴熟地從藥品區取出今日份該用的劑量，逐一打開，偷偷倒掉部分，又灌注進清水。

“徐阿姨。”在她做這些事的時候，蔣旭又開口了，“聽說你上午去了蔣家老宅。”

聽說。

徐慧媛眉心一跳。

聽誰說

他派人跟蹤自己，或者，老宅那邊有人給他通風報信

“是，是去了。蔣倩親自打電話讓我過去。”

“恩。她找你為的什麽事？”

“還能是什麽事，我和她之間說來說去，其實不都是為的那一件事。”

“不方便細說嗎？”蔣旭似乎要打破砂鍋問到底，還給鑿鍋的錘子鑲上了金邊，“你應該也早就發現了，我那個妹妹心眼多，難纏得很，一般人跟她接觸，怎麽被坑死的都不知道。你跟我說，我還能幫你參謀參謀，避開陷阱。”

徐慧媛在拒絕詳談和繼續騙人之間搖擺片刻，為了取信于他，還是選擇了後者。

“她讓我開個價。”

“……我沒什麽價好開的，以前也說過很多次，根本不是錢的問題。”

“話不投機半句多。她就希望徹底把我打發幹淨，以後不用再被我黏着。但她能給出的東西，我看不上，而我想要的東西，她給不起！也不敢給！”

這些話倒不是編的，是過去很長一段時間內，徐慧媛的真實想法，此時說起來，都還帶着幾分真實的憤慨。

面對她的憤慨，蔣旭卻不合時宜笑出了聲，邊笑邊問，“就這樣”

“……”

徐慧媛默然，正拿不準他什麽意思。

他便幽幽地，淡定地朝她砸出了第二道驚雷。

“我以為，她找你去，怎麽也得有些更精彩的計劃呢。

比如，讓你把之前輕輕帶過了的罪名給徹底坐實。你說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