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

這只魔鬼在會議室卷起驚濤駭浪後，轉頭就又投入了直播間，像個沒事人一樣，和顏悅色地完成了今日份的直播任務。

這也是宋聞作為助播，在培訓後第一次正式出鏡。

“你等等。”直播結束，徐悅寧開口叫住了他。

宋聞以為是要對剛才的表現進行分析複盤，卻見她拉開櫃子，露出裏面整齊碼着的幾十個紙箱。

“這是一家醫藥公司寄來的樣品。”徐悅寧說，“寄太多了，全堆在這裏浪費，我打算在公司裏分分，你也抱一箱帶回家去吧。”

宋聞看了下，這箱子的容量很大，每箱裏差不多又有幾十個小盒的膏藥和液體噴霧，他下意識的反應，“太多了，肯定用到過期都用不完。”

“自己用不完，可以帶回去分給親朋好友，家裏上年紀的長輩，對這些東西的用量應該還是比較大的。”

“啊，對了。上次避雨時碰到的那位阿姨，我看她肩頸部位也像勞損過度的樣子，反正你們住得近，如果怕用不完，可以順便給她送些過去。”

“哦，好的。”宋聞點點頭，而後抱了箱子正準備離開，卻再一次被叫停腳步。

“BOSS，您還有什麽吩咐嗎？”

徐悅寧頓了幾秒，“……那天那位徐阿姨家裏的事，你知道的多嗎？”

“您指的是哪方面的事？”

“就……”她覺得自己的發問極其無聊沒有意義，但可能由于宋聞是現在她身邊唯一一個認識以前的“徐悅寧”的人，而她又迫切希望能抓住一點和自己本身的聯系，所以還是繼續問了下去。

“徐阿姨的女兒給我做過幾年助理，但前陣子因為意外不幸去世了。”

“知道。”宋聞說，“……其實我有去參加她的葬禮。”

葬禮。

經他一提，徐悅寧想起葬禮那天自己在殡儀館外看到的那輛黑色夏利，還有操作臺上那只陳舊的針織蘋果。

她當然不至于自作多情到，覺得人家是對她暗戀多年一直念念不忘，所以留着那只蘋果，大概率只是擺在那懶得換新罷了，她知道很多男性其實都不怎麽注重空間布置，不過因為那只蘋果和暴雨天的偶遇，徐悅寧開始發自內心地覺得，把宋聞招進公司真是一個正确的決定。

扯了扯唇，徐悅寧道:“怎麽說她也是和我一起出差的時候出的事，我有責任替她照顧家人，所以之後周家和徐阿姨那邊就麻煩你幫忙多留意，有什麽情況及時告訴給我。”

*

晚上宋聞下班回家，一開門就在玄關見到雙熟悉的鞋子。

“媽，你怎麽來了？”

“來給你收拾收拾，打掃打掃衛生呗，免得你這一不小心變成了豬窩！”宋母邊拖地邊答，一條半低的馬尾随着動作在腦後甩得虎虎生風。

她是個各方面都很大衆的中年婦女，大衆的勤快，大衆的愛數落兒子，也大衆的熱心。

聽說宋聞帶回的那一箱子膏藥和噴霧準備分給徐慧媛，她立刻主動請纓，“剛好我要去超市買洗衣粉，順道幫你帶給她就完了！”

老周今天被安排了好幾場重要手術，這會兒還沒結束，所以家裏只有徐慧媛一個。

老友相見，宋母頓時打開了話匣子，拉着她在沙發上一通大唠特唠。末了看看時間，再不走超市都快關門了，這才意猶未盡地起身告辭。

“哎呦瞧我這記性，差點忘了正事！”她人都已經走到門口，突然一拍腦袋，連忙折返，把手裏拎着的塑料袋遞過去，“這是我兒子新公司發的膏藥，發太多了我們都用不完。我看你肩頸不是一直也不太麻利嗎，正好留着用就行了。”

“小聞換新工作了啊？換到哪裏去了？”徐慧媛順口問道。

“額……他，他那公司叫什麽來着？我想不起來了！”

哪裏是想不起來，分明是剛剛才想起來，覺得人家閨女才因為蔣倩去世不久，自己兒子就跑到蔣倩身邊工作，她還拿着蔣倩發的膏藥過來送人，實在很不合适，這才選擇了裝傻。

她在裝，徐慧媛也在裝。問題出口的瞬間，徐慧媛就想到那天宋聞和蔣倩一起出現的畫面，當時她并沒多問，不過結合宋聞入職新公司的消息，哪還有什麽猜不到的？

她知道宋母的性格就是這樣，也是出于好心才會如此，所以并不拆穿她。

不過卻有另一件事讓她有些在意，那天蔣倩朝她跑過來的時候，有幾個瞬間，徐慧媛恍惚覺得自己好像看見了寧寧！

可是蔣倩和寧寧簡直沒半點相似的地方，她們身高不同，體型不同，膚色不同，甚至連頭發的長度都相差甚遠，她到底為什麽會把這樣的兩個人給弄混呢？

徐慧媛想不明白，便把這也歸結為自己思念過度，或許不是蔣倩，當時換成任何一個其他人，她都會因為恍惚而認錯。

搖搖頭，她決定把這個離譜的小插曲從腦海中清理出去。

*

“先生，裏邊請。”

這是一家藝術風格濃郁的高級西餐廳，整體色調偏白，但視覺上并不清冷單調，反而是借助光線和一些別出心裁的小設計，讓整間餐廳顯得亮堂而頗具質感。

因為約定地點在西餐廳，蔣旭今天也特別穿了襯衫西褲。

他的衣服褲子都是回國後專門找人定做的，價格昂貴、尺寸恰當，但整體的上身效果實在稱不上美觀。

這倒不是因為他請的設計師又貴手藝又爛，也并非他本人的長相奇形怪狀、醜絕人寰，相反，繼承了母親的膚質和父親的體型，年少時的蔣旭高且白瘦，五官雖算不上精致，也頗有幾分秀氣，加上他說話做事總是彬彬有禮，成績也名列前茅，完全符合女孩子們會喜歡的所有條件。

可惜——再秀氣的皮囊也經不住病痛的磋磨，他在床上躺了整整六年，即便請了最好的醫生和護工照顧，身體還是不可避免垮了下來。

現在的蔣旭仍舊高且白瘦，只是瘦得太過，幾乎到了嶙峋的地步，搭配他那慘白的膚色，無端給人一種陰郁森冷的感覺，像是從棺材裏爬出來的一具骷髅。

分明是大白天，進入包廂時，他卻畏光似的擡手遮了下眼睛，這一舉動更令引他進門的服務生心裏直犯嘀咕。

好在包廂裏的其他客人很快出聲，沖淡了來自蔣旭身上那絲陰郁的氛圍。

“你小子，可真夠磨叽的！我和趙兒在這等得肚子都叫了好幾輪了！說吧，你是不是害怕挨宰，故意這麽姍姍來遲的？”

“你們倆還沒被餓死，我先被你扣下來的黑鍋給砸死了！”蔣旭邊說邊拉開椅子坐下，舉手做了個投降讨饒的動作。

“這樣吧，為了補償我的遲到，你們倆今天可以盡情宰我，比如每人再從餐廳順幾瓶紅酒回去……”

“滾！”他話還沒有說完，李遠謙抓起桌上的抽紙盒就砸了過去，罵道，“真把我們當成掃秋風的了？傳出去我們倆的名聲都要被你給敗壞了！”

趙強順口接道：“怎麽？你怕名聲敗壞了嫁不出去啊？”

“……”

抽紙盒放回桌子上還不足兩秒，轉頭就又奔着趙強的腦門砸了過去。

三人同時大笑起來。

飯桌上的氛圍開始變得融洽，他們聊了一陣，話題逐漸從各自的生活轉移到各自的工作。

和蔣旭一樣，趙強李遠謙的家境都很不錯。

事實上，自打蔣旭回國後，一直積極聯絡以前的人脈朋友，不過最終赴約的只有這兩個人。

蔣倩一手殺雞儆猴，做的狠毒又漂亮，長遠影響不好說，反正眼下，ST內部人人自危，再沒誰敢趕在這個當口跟蔣旭往來了。

不能在蔣倩的眼皮子底下暗度陳倉，他便打算先另起爐竈，再找機會曲線救國。

當他在飯桌上提出自己的需求請求幫助的時候，趙強只笑了笑沒說話，李遠謙倒是實在又熱心，可惜他家裏涉足的行業，跟蔣旭的需求不沾邊，雙方沒合作的可能。

又是幾杯白酒下肚，李遠謙忽然想起件事，紅着臉和脖子拍着桌子說：“有了！兄弟！我突然想起來，下禮拜我媳婦兒讓我陪她去參加她一個小姐妹的生日宴來着。

你說她們小女孩的聚會，我跟着去有什麽意思？不過我媳婦兒又說了，人家宴會主人自己都帶男朋友呢，我怎麽就不能去了！

她那小姐妹的男朋友是鑫豐家的二公子，要能搭上鑫豐這條線，你往後的路應該也能走得順暢很多。”

鑫豐家的二公子麽……

這人其實早就在蔣旭的備選名單上，不過蔣旭按照自己心目中的難易程度排名，他被排在中間靠後的位置。

李遠謙都抛出橄榄枝了，即便覺得可能比較困難，蔣旭當然也不願意錯過這次機會，立刻朝李遠謙道謝應了下來。

三天後。

李雪的生日宴定在奧德拉公館3號舉行。

過完生日，李雪就正式滿二十歲了，屬于已經成年蠻久，但仍然滿滿都是少女心的年紀，這點從宴會現場的布置也能看得出來。

李遠謙自認已經是塊風幹的老臘肉了，在這種場合簡直渾身不自在，“啊，我看見小蔣了，他一個身體還沒完全恢複好的病人孤零零在這多可憐啊。我過去陪他喝兩杯，老婆你也去找你的小姐妹們玩吧哈。”

“哎呦痛痛痛痛痛！”他進場不久就想開溜，被自家老婆擰住胳膊肉拽了回來，恰巧這時又有幾個打扮精致漂亮的女生進門，李依依眼前一亮，笑道：“老公啊，今天你必須一步不離地跟在我身邊，別想着偷偷溜出去抽煙喝酒了。

不過呢，我也不是那麽狠心的人，既然你說蔣旭獨身一個孤單，正好我可以介紹幾個姐妹給他認識，人家單身的朋友們在一塊聊天，你就不用跟過去湊熱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