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先生。”

張律拿完外賣要關門時被人叫住，轉頭看過去，發現一身西裝革履的鐘凱元就站在走道裏。張律不是新城本地人，以前上學時住在學校裏，畢業後直接出了國，最近回來才剛租的房子。

老小區，沒有電梯的那種，還是最頂層。雖然他手頭不再像以前那麽拮據了，但他大部分錢還得負責給家裏兩個弟弟上學，所以生活質量并沒有提升多少。

來人站在那，渾身散發出來的氣場與這雜亂昏暗的走道格格不入。

在看到鐘凱元第一眼的時候張律就知道，那是他這輩子永遠也無法達到的高度。

“你有什麽事。”張律的語氣低沉，沒有意識到自己把門往內掩了幾寸。

“我有什麽事你應該清楚得很。”鐘凱元笑了一瞬。

“如果是因為我和元元的事，你可以離開了。”

“呵，你倒是挺惡心的。”鐘凱元覺得李元元跟他一樣，遇人不淑，分了手才算徹底看清對方。

不對，她沒分手就看清了，但估計看得不是那麽全。

“我太太說你給她造成了很大的困擾，所以我過來了。”鐘凱元彈了彈肩頭的西裝，像是在彈什麽髒東西。

“她不是你太太，她不是！”張律激動地反駁。

“怎麽不是？結婚證領了，婚宴辦了，婚紗照還拍得那麽漂亮，誰敢說不是？”鐘凱元知道，張律不是楊尚他沒那麽輕易能查到。

不過這結婚證沒領，确實是個麻煩事。

“我好心勸你一句，回你的國外繼續你的生活，不要再來騷擾我太太。否則的話，你這麽多年來的努力可能就要功虧一篑了。”

“你威脅我？！”

“你有證據嗎？”鐘凱元擡有些不耐煩地皺了皺眉頭，他今天得去接李元元回鐘家吃飯，不想再跟他耗費時間了，“好自為之吧，張先生，下回我可就沒這種耐心了。”

張律看着那人的背影久久無法回神，鐘凱元的出現完全瓦解了他那可悲的自尊心。腦海中湧現出李元元跟他的點點滴滴，她會去蹭他們專業的課，也會在實驗室門口等他，每年聖誕節他們都會去商場門口拿一個免費頭箍送給對方當聖誕禮物，大多數時候兩個人的約會都是在操場一圈一圈的繞，繞到宿舍要熄燈才緊趕慢趕地跑回去。

高三那年他因為打工沒回去過年，剛發工資那天父親出了車禍，他一分不剩全打了回去。當天晚上李元元從家裏偷偷跑出來，買了兩碗馄饨過來當夜宵，兩個人蹲在他員工宿舍的樓下，一口一口的吃着熱馄饨。

他連坐公交把她送回家的錢都沒有，後來是她自己回去的，他回到宿舍洗澡換衣服的時候才看到大衣口袋裏有一千塊錢。

那一千塊錢他沒拿，他覺得沒臉，把錢還給她了，還因此跟她吵了一架。他第一回 沒去哄李元元，兩天之後，她又帶了兩碗馄饨來找她。

他覺得愧疚也覺得心疼，一邊哭一邊掉眼淚，她手忙腳亂的給他擦眼淚，還不小心把她自己那碗打翻了。

後來兩個人分着吃一碗，一起看了煙花，那是他們第一次一起過年。

她心甘情願的待在他的世界，過他的生活。

但其實她跟鐘凱元才是一個世界的人，是他把她推回去了。

罪魁禍首是他，咎由自取的是他。

那九年，仿佛只是他的一場美夢，現在夢醒了，他感覺自己堕入了無邊的地獄。

鐘凱元接了李元元，兩個人回到鐘家老宅的時候大家都在等他們開飯了。

鐘家的長輩，除了兩位嫁出去的姑姑，其他幾位叔伯都住在老宅。小輩們有搬出去的，也有住在一起的，房子大，就算全住進去也綽綽有餘。

說起來應該算分家不分屋，各自有各自的地盤，但家庭聚會的時候除了有要事在身的，其他人都會在。

一進門又是叫了一大圈人，李元元已經習慣了。

李元元和鐘凱元還算新婚，話題大多數還是圍繞在他們身上，無非就是在期待好消息之類的。家族氛圍好，大家也只是調侃調侃，所以李元元并沒有感到不适，況且鐘凱元的媽媽還一直幫她說話。

大概意思就是說小年輕應該多享受享受二人世界，一切由元元做主，想現在生就現在生，想十年後生就十年後生，不生也沒關系，反正家裏不缺小孩。

雖然李元元不是真的兒媳婦，但聽着婆婆這麽說，心中感到十分溫暖。

鐘凱元的奶奶很少來市裏，她說她離不開她那些雞鴨鵝，都是這些小輩輪流回去陪她。

奶奶在鄉下也不孤單，村子裏都是熟悉的親戚好友，她要是來市裏多待幾天反而不習慣。

吃完飯，大家圍在一起跟奶奶視頻，好不熱鬧，奶奶在織領結，說是要織給鵝戴的。李元元第一次聽到要給鵝織領結，不過其他人已經習以為常了，鐘凱元在鏡頭外跟她解釋，說奶奶還給牛織過包包，給豬織過圍巾，給小貓織過帽子。

沒想到手機裏那頭的奶奶下一秒就說要給她織一頂帽子。

惹得大家一陣笑，鬧得李元元的臉都紅了。

大家一番談天說地不知不覺忘記了時間，“這麽晚了，大家晚上就都在這住下吧。”大伯母招呼道。

李元元渾身一機靈。

“怎麽啦，元元，等會兒是不是跟阿凱還有活動呀。”大伯母打趣她。

“不是，沒有，大伯母你誤會了。”李元元連忙擺手。

“那晚上就在這住了，等會兒一起煮湯圓當宵夜吃。”

“嗯嗯，好的。”李元元實在不知道要怎麽拒絕，索性就答應了下來。

主要也是鐘家老宅的房間都是套間，每個套間裏面各有兩個小房間和一個小廳，所以她跟鐘凱元也不用真的睡在一間房間裏。

一大群小孩對于晚上要住老宅這件事個個激動萬分，已經在商量誰跟誰住一起了。

其中一位三歲的小外甥熱情地邀請他的六舅媽，也就是李元元，與他共住一屋，結果被他媽媽笑着打屁股了，還吓他說要是跟六舅媽一起住，六舅舅就要把他的小汽車騎走，沒想到小外甥果斷放棄了小汽車。

最後他六舅舅跟他剪刀石頭布，說贏的人才可以跟六舅媽一起住，然後他六舅舅作弊贏了。

李元元，？！

夜宵的湯圓是所有人一起做的，臨時起意來不及準備餡料，只湯裏下了點糖桂花，但吃起來并不寡淡。

湯圓有白的有紅的，紅的是加了紅曲粉，其實沒有多了什麽特別味道，但李元元感覺吃起來就是更好吃了一點。

鐘凱元看李元元一連先吃了好幾顆碗裏的紅色湯圓，于是自己碗裏還沒吃過的紅色湯圓舀給她。

李元元擡頭疑惑地看向他，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周圍。

噢，得演戲！李元元意識到這點之後，便也接受了他的紅湯圓。

只是這樣一來，她碗裏的湯圓就變多了。

“吃不完給我。”鐘凱元看着她吃湯圓的速度變慢，就知道她已經吃不下了。

“我吃過的。”她小聲地靠近他說。

鐘凱元覺得耳朵有些癢癢的。

“沒關系。”他說，然後端起她的碗把她碗裏的那些白色湯圓給解決了。

吃完夜宵，大家各自回屋。她住的是套間裏靠內的那間房，有獨立的衛浴，算是主卧。

李元元洗完澡後就沒出房門了，縮在椅子上跟陳青打電話确認五一行程。

“我已經給你訂好酒店了，我那宿舍亂糟糟的，懶得收拾，到時候我去跟你一起住。”陳青在電話一邊吸溜着泡面一邊說，李元元都已經吃完夜宵了，她才剛在吃晚飯。

“我去給你收拾。”

“不用，反正沒兩天就又亂了，你是來玩的，又不是來給我當老媽子的。”陳青果斷拒絕。

“想吃什麽，我給你帶過去。”

“不知道李媽媽的鮑汁鵝掌能不能上飛機噢！”陳青頓時覺得手裏的泡面不香了。

“知道了！”李元元笑着答應了。

“愛死你了，麽麽噠。你跟你那便宜老公相處得怎麽樣？有沒有蹦出點什麽火花？”

“挺好的，哪來什麽火花，我現在心如止水。”

“挺好的就好，等來了我給你介紹介紹幾位帥弟弟。對了，張律是不是回去了？”

“嗯。”

“他那天打我電話了，被我罵了個狗血淋頭，元元，你可千萬不要回頭。”陳青知道她的好姐妹一向清醒，只不過在愛情裏，再清醒的人也有犯迷糊的時候。

“放心吧，不會的，交給鐘凱元去解決了。”

“嘶~哇哦~可以呀，你們。”

李元元只是笑，結束通話之後，房門被敲響了。

李元元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着裝，又從衣櫃裏拿出一件薄外套披上了才去開門。

“這裏晚上比較涼，我給你拿了條毛毯。”鐘凱元也洗完澡了，他懷裏抱着一件淺棕色的毛毯，看起來就很柔軟。

“謝啦。”李元元由衷地誇贊道。鐘凱元跟別的霸道總裁不一樣，他不暴躁也不霸道，很體貼又很周到，事業有成，做事得體，性格又好，對朋友尚且如此，當他的另一半估計能感受到更多，實在無法理解他那前女友為何抛棄他，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李元元在別人面前不想下楊尚面子，但她心裏清楚，鐘凱元可比那個沒心沒肺的花心大蘿蔔好太多了。

造化弄人啊，造化！

“你五一有什麽計劃嗎？公司組織了旅游，要不要一起去玩玩？”鐘凱元等李元元接過毛毯後，順嘴問道。

“提前跟陳青約好了，要去找她。”

“不會也是要去西安吧。”

“也？你們的目的地難道也是西安？”

鐘凱元認真的點了點頭。

李元元伸出右手，他愣了一下才握了上去。

“太巧了。”她握了握手說。

“是啊，那我讓行政也把你的機票酒店訂了，到時候一起走？”

“早就都訂好了，不用麻煩了。”

“行吧。”鐘凱元輕輕嘆了口氣，“那早點睡，明天多睡一會兒，不用早起沒關系的。”

李元元心下一動，雖然現在是新時代了，但她畢竟是在鐘家老宅，又有那麽多長輩在，要是起太晚也不太好。剛她才訂了一個七點的鬧鐘，不算早起，是她日常的生物鐘，只是不能賴床了。

鐘凱元顯然也是想到這點了，怕她有顧慮所以才特地這麽跟她說。

“鐘凱元。”她連名帶姓地叫了他一聲。

“嗯？”

“你喜歡什麽類型的女孩子，我幫你介紹一個怎麽樣，我有好幾個同事……”

“李元元！”

“啊？”

“你覺得把自己老公介紹給同事當男朋友，這事有天理嗎？”鐘凱元的臉黑得不像話。

“呃！”李元元是一時腦抽了，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卻忘了他們現在是名義上的夫妻，就算合約到期了，那也是“有過一段”。

确實不妥。

“對不起，我只是覺得你人太好了，不幫身邊的單身女性謀謀福利太可惜了。”

鐘凱元，？！

“不早了，去睡吧，晚安。”鐘凱元轉身就走，看得沒再看她一眼。

好嘛，耍什麽小脾氣，剛還在心裏大誇了你一頓了，李元元朝着他的背影皺了皺鼻子。

關門睡覺！

魏薇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見過楊尚人了，打電話會接，微信會回，但他從來沒對她說過什麽軟話，總是一副敷衍了事的樣子。

她不得已只能在他常出現的地方等着，又偷偷地跟着他的車來到了他自己住的地方。

“楊尚，楊尚。”

魏薇下車後被保安攔在了門口，沖着楊尚的車大喊道。

那輛黑色的車停了下來，不一會兒從駕駛座上下來個人。

是楊尚的司機，只見他不疾不徐地走了過來。

“魏小姐，老板讓你離開，這是他的私人住宅，不希望朋友來打擾。”

魏薇聽到司機小黃這番話，臉都白了。

“我只是想見見他。”

“魏小姐，回吧，很晚了，路上注意安全。”小黃露出了職業的笑容，好聲勸道。

“楊尚，楊尚。”魏薇越過小黃朝着那輛車喊道。

“魏小姐，不要讓大家難堪，回去吧。”

“我不回，我要見他，讓我見他。”魏薇激發了潛藏內心深處的那股撒潑打滾。縱使是見過多種場面的小黃，也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這時，小黃的電話響了。

他接了起來，“老板，是，好。”

“楊尚要見我了是嗎？”

“魏小姐，老板在叫我了，慢走不送。”小黃說完，轉身朝着那輛黑色轎車小跑過去。

魏薇滿臉淚水，渾身顫抖地看着那輛熟悉的車遠去，直到看不見車尾燈。

她想起楊尚曾經對她說過的那些話。

“你要跟我？打聽過我是什麽樣的人沒？”

“第一次？把衣服穿上走吧，我去洗個澡。”

“不走意味着什麽知道嗎？我不負責任的。”

“嗯，把藥吃了。”

“喜歡小孩啊？去找個好男人嫁了吧。”

“魏薇，還想要什麽身外之物你只管開頭提。”

“談什麽感情，笑話，大家各取所需罷了。”

鐘凱元可能忘了，楊尚跟他們是一個初中的，魏薇最先注意到的也是楊尚，但以她的身份要想融入他那個圈子是不可能的，所以她需要一個跳板。

十五年後，她融入了，也成功的站在了楊尚的身邊。

但是很短暫。

她以為自己會是與衆不同的那個，楊尚以前的女朋友什麽樣，她就反其道而行，她們要他的錢要他的時間要他的禮物，她就只想要他的人和他的心。

可楊尚不屬于任何一個人，他也沒有心。

魏薇站寒風中站了一個多小時，仍不見有人向她走來。

掏出手機，她深呼了一口氣，打給了通訊錄裏的那人。

“您所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她被鐘凱元拉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