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了大佬徒弟們的金絲雀[穿書] — 第 72 章 (1)
寒意從腳底竄至全身,晏離舟止不住顫抖。
怪不得他覺得顧十九眼熟。
他還在奇怪,明明顧十九就近在眼前,他的心思卻飄到了另一位與顧十九十分相似的黑衣少年身上。
那個黑衣少年不是什麽陌生人,也不是他憑空亂想出來的一個人。
因為那是他的徒弟,是祁白茶,是他的小白。
那個對吃食格外挑剔,卻什麽都不說默默接受他心意的少年;那個長了一雙通透琥珀瞳,心事全都寫在臉上的少年;那個努力靠近自己,抓着他堅定說着‘沒有今後’的少年;那個會因為一點小事就紅了臉,偏偏傲嬌不說,也會在脆弱時向他祈求擁抱的少年……他死了。
被自己喜歡的人殺死了。
晏離舟尚處在理智邊緣,人的心總是偏向更重要的一方的。
和無漾相處那麽久,突然有人告訴他,你喜歡的人間接傷害了你身邊的人,他第一個念頭是,怎麽可能?
晏離舟下意識就否定了千山月的話。
“無漾為什麽要這麽做……”
不對,無漾為何會無緣無故要對他們兩個出手?
“阿離,你還記得連翹嗎?她是畫皮鬼,是無漾的心腹,當日在蒼鷺宮,連翹将你拖入幻境,就是無漾指使的,無漾曾經救過青啼,無漾是青啼的救命恩人,蒼鷺宮後來的那些事情,無漾雖然沒有摻和,但是他放縱了青啼的一切作為,當日你被心魔控制,就是無漾在其中使了手段。”千山月擔心晏離舟不信,語氣急切,說到最後差點破音了
這一年來,千山月不是完全的受制于荼彌,荼彌不善說謊,它在與荼彌的唇槍舌戰中,從荼彌口中套出了不少關于無漾的秘密。
晏離舟坐在地上,他捂住脹痛的額角,千山月将一樁樁事情攤開在他的面前,這和他知道的無漾不同。
晏離舟明白,想要坐穩鬼王的位置,免不了要做出一些違背道義的惡事。
他知道無漾絕非善類,無漾心狠手辣,手段殘忍,可在他面前,無漾總是會有所收斂。
他就是因為無漾對他好,他才喜歡無漾的。
可現在千山月告訴他,無漾比他想象中的還要狠毒,無漾曾對他做過不少惡事,連他在乎的人都殺害了。
這麽久以來,他一直喜歡的是他的仇人?
千山月轉開頭,他不想看到晏離舟眼底的失魂落魄。
他狠狠心,既然攤牌了,還不如将所有事情全部說出來。
“那日小白帶着重傷的你不知要往哪裏跑,你被心魔擾亂,同樣影響了我,無漾突然出現,說可以救你,我不知道他跟小白說了什麽,小白最後決定以命換命救你,無漾明明有辦法救下兩個人的,他就是故意殺了小白的。”
“再醒來,我就落到了荼彌手中……我從荼彌那裏還得知一件事,朝漉當時被荼彌捉住,無漾給了大師兄一個選擇,是選擇保你還是保朝漉,大師兄選擇了你,無漾根本就在騙大師兄,他從一開始就不想放過任何人,大師兄不敵他,也被他殺死了。”
千山月:“阿離,你還記得你救過的盲眼少年嗎?阿祀就是無漾,他絕非良善,他是裝成瞎子特意接近你的。”
說到阿祀,晏離舟面色變了又變,他無法反駁。
怪不得他覺得阿祀這名字十分耳熟,原來就是無漾。
想起阿祀那雙與無漾相同的眸子,晏離舟再也無法否認千山月的話。
無漾的的确确是騙了他,還以阿祀的身份接近他。
在蒼鷺宮中,阿祀明明是看得見的,為何還要讓他幫忙穿衣服。
是故意戲弄他嗎?
晏離舟渾身發抖,他咬緊唇,千山月回歸本體後,被無漾施加的封印自動解除,北蒼山一劫,他突破渡劫期成功化蛟,他不用再畏畏縮縮害怕會随時暴露妖紋,妖紋雖然不見了,更大的難題卻出現了。
情緒激動下,晏離舟額上的白角便無法控制冒了出來,配上白衣白發,他就像誤入山中彷徨無措的妖豔精怪。
晏離舟和無漾無冤無仇,從一開始他就決定避開無漾,不再重蹈覆轍,結果,兜兜轉轉他還是與無漾遇上了。
不是他故意招惹,是對方來勢洶洶。
晏離舟很肯定,在此之前,‘泷月君’和鬼王無漾從未有過任何交集,怎麽樣才會讓一個素未謀面的家夥想方設法也要接近你呢?
要麽就是無漾知道‘泷月君’,無漾對‘泷月君’有仇或者愛慕‘泷月君’。
照千山月說的,無漾一開始就是沖着他來的,還對他下了那麽多毒手,無漾是帶着仇恨來的。
晏離舟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
無漾和自己一樣,也是帶着記憶來到這裏的?
現在的無漾,其實是被‘泷月君’折磨過的無漾,他是來找‘泷月君’報仇的,卻誤打誤撞報複在了無辜落入到‘泷月君’體內的晏離舟身上。
想通了這一切,晏離舟只覺得可笑,若真是這樣,想到‘泷月君’曾對無漾做過的殘忍事情,無漾想要報複他,他其實是可以理解的。
可無漾為什麽要濫殺無辜,祁白茶與無漾沒有仇怨,瀛朝雪更是,他們不該死的。
想起祁白茶與瀛朝雪,晏離舟便覺得心如刀絞。
他們兩個不是存在于紙張書頁上,用語言簡單描繪出的人物,正因為晏離舟與他們朝夕共處過,才更能清楚祁白茶的單純,瀛朝雪對他的體貼關懷,才更無法原諒。
[不止是這樣哦,無漾做的遠遠不止這些。]
晏離舟一怔,是誰在說話?
紅月映照下的山林倏地變暗,周圍變得一片灰蒙,眼前的千山月一改頹喪姿态,沖晏離舟露出一抹笑容。
“不止是這樣哦。”
晏離舟:“千……山月?”
‘千山月’循循善誘,輕笑道:“阿離還記得你失憶時,無漾對你做了什麽嗎?”
被‘千山月’點醒,晏離舟腦中閃過與無漾纏綿交/頸時候的模樣。
他和無漾互通心意後,與無漾做了許許多多愛人之間才能做的事情。
‘千山月’:“無漾那般恨你,怎會這麽溫柔待你?他不過是把你當成一件玩物,他無非是想故意看你出醜。”
“不、不是的。”晏離舟伸手捂住‘千山月’的嘴巴,他不想聽到‘千山月’說出那些令他難堪的話語,這事除了他與無漾,旁人怎會知曉。
晏離舟不想去想,他一閉上眼睛,腦中卻有源源不斷的‘罪證’閃過——
無漾挾制着瀛朝雪,他笑看瀛朝雪,挑釁道:“我想讓晏離舟幫我暖個床。”
“我就是要他成為我的脔寵。”
燈火幽暗的殿中,無漾坐在白骨王座中,而他神志不清坐在無漾的懷裏,看他心甘情願依附于無漾的表情,顯然就是被無漾控制了。
他衣衫半褪,無漾說什麽他便做什麽。
無漾讓他取悅自己,他聽從無漾的話,将自己的衣服一件件剝除,而無漾卻穿得嚴絲合縫,兩相對比,他更像那個恬不知恥主動勾引的人。
在他還沒和無漾互通心意前,無漾控制他做過無數次這樣的事情,就像無漾曾對瀛朝雪說過的,他要讓晏離舟成為他的脔寵,他真的做到了。
而晏離舟什麽都不知道,他還傻乎乎覺得無漾對他最好,因為這些善意,他喜歡上了無漾,甚至願意為無漾做任何事情。
晏離舟腰背佝偻,他緩慢睜開雙眼,眼中盡是空洞,白角觸碰到塵土中,他卻感覺不到半點疼痛。
‘千山月’看他狼狽的姿态,還嫌不夠似的繼續補刀——
“還記得在臨江樓的那個夜晚嗎?是無漾剝奪了你的眼睛,将你置身于危險境地,始作俑者就是無漾,你只是他的一個玩物,他想怎麽玩就怎麽玩,哪會照顧到你的情緒呢?隔天他又僞裝成什麽都不知情的樣子,用分/身的模樣堂而皇之出現在你的面前,欣賞你的狼狽與不堪……他私底下是怎麽想的,不用我細說你應該知道吧。”
“他讓他的分/身送你銀镯,明面上說是為了保護你,可為何又要設置那樣難以啓齒的咒語呢?他是真的想要保護你,還是故意讓你難堪?”
“別說了……”晏離舟拼命搖晃腦袋,白角沾染上塵土,刺得他額角發紅,疼痛讓他全身痙攣,他很難不順着對方的話去回想當初發生的一切。
無漾說:“我喜歡你。”
“我會對你好的,我們不要再分開了,好不好?”
“是我沒有保護好你,這種事情再也不會發生了。”
“阿離,我保證。”
“我會幫你洗去屈辱,重新覆上我的痕跡。”
全部都是無漾的片面之詞,無漾才是罪魁禍首。
‘千山月’的惡念隐藏在黑暗中,他的另一半臉龐暴露在空曠視野裏,笑得格外開懷。
“無漾這麽做,都是為了讓你心甘情願替他賣命,他困于北蒼山那麽多年,只有你能挖出他的骸骨,他是在利用你。”
“看啊,你為他差點送命,還一夜白頭,你覺得值得嗎?”
……
眼淚不知不覺沾濕了滿臉,一只小手撫過晏離舟的面頰,替他擦去越流越多的淚水。
晏離舟從剛才到現在就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中,他像是魔怔了,任憑千山月如何呼喚,都不能喚回他的神志。
物随主人,千山月失去了主心骨與理智,順着本能又開始大哭,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還要幫晏離舟抹眼淚,畫面看上去又滑稽又可悲。
“嗚嗚阿離,你不要有事,我好不容易找回你,你可不能再丢下我啊!”
[他當然有事了,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成了無漾的禁脔,這種滋味換誰都不好受呀!]
“心魔。”千山月怔住,他環顧四周,沖着寒冷的空氣大聲吼道,“你又想做什麽?你休想傷害阿離。”
怪不得晏離舟不理他,原來是這東西又出現了。
[不是我傷害他,是無漾傷害他,我只是實話實說罷了,哈哈哈——]
“你閉嘴!”千山月在原地打轉,他捂住自己的耳朵,想要屏蔽那道令人厭惡的魔音。
但這麽做根本就沒有用,心魔存在人的心裏,不能用表面的攻擊去擊垮它。
在蒼鷺宮的時候,千山月就對付不了這個家夥,現在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出手。
為今之計,只有喚醒晏離舟這一個辦法。
千山月痛罵了心魔好幾遍,他蹲在晏離舟身前,伸出小手捂住晏離舟的心口,急得流了滿頭的汗。
“阿離,你醒醒,你不能被那東西蠱惑了,你忘記你答應朝漉什麽了嗎,我們要聽朝漉的話,你快點跟我出去吧,不然就白費朝漉的苦心了……”
“嗚嗚阿離,你醒醒呀!要是不按朝漉說的去做,他死都要爬上來打斷你的腿的,那家夥一定會幹出那種事情的,嗚嗚……”
任憑千山月說再多,晏離舟始終無動于衷,琉璃瞳中毫無生氣,他像是陷入了心魔給他制造的幻境中,聽不到外界的任何聲音。
九幽正殿內——
殿門大喇喇敞開着,原本伺候在座下的小鬼們全部被鬼王扔進了牢獄中看管新來的犯人們。
郢仙宗在來時路上就被荼彌拖住,根本趕不及與無塵宗他們彙合。
無塵宗與玉墟宗只來了幾位長老,又能奈何得了他?旁的宗門一聽到他的名字就打了退堂鼓,無塵宗那些人想要回晏離舟,簡直是在做夢。
靈氣稀薄,如今的修真界內人才凋零,能與鬼王抗衡的唯有無塵宗的無塵仙尊以及郢仙宗的流溯長老,還剩下一位,便是沒有受傷處于全盛時期的泷月君。
可惜,前兩位一個閉關多年一個死了,至于晏離舟……
無漾自認足夠了解晏離舟,晏離舟心腸太軟,就算得知真相,也不會對他出手的。
無漾坐在白骨堆積的王座之上,他撐着頭閉眸假寐,卷曲的長睫被頭頂的暖光照拂,在冷白的臉上投下幾筆濃重的陰影。
無漾嘴角勾起,卻不見一絲溫度。
修長的手指不停敲擊着扶手,很顯然,他在等什麽人,卻因那人遲遲不來,快要耐心告罄了。
無漾今日披散着黑發,只在左耳耳鬓處別了一根蛇形銀飾,銀色的長蛇栩栩如生,蛇身繞過腦後的烏發,彎彎繞繞纏在了他修長白皙的脖頸間。蛇頭恰恰好落在他的耳尖上,猩紅的寶石雕刻成蛇眼的形狀,寶石之中裹挾的黑霧如同毒蛇的豎瞳,一看便令人生畏。
剛結束一場輕松的戰鬥,考慮到那人不喜血腥味,無漾還是給自己換了一身衣服,紅色袍角與衣袂處用更深的紅線繡着隐蔽的蛇紋,腰封的銀扣亦是銀蛇的樣式。
他從前不愛這些花樣,管它是什麽樣式的衣服,只要用的最上乘的布料,他穿着舒服,其餘的他并不在乎。
如今,他身上處處都要沾着晏離舟的味道。
那人害怕蛇,原身卻偏偏是條小白蛇,真不知道是老天故意戲弄他,還是前世造孽投錯了胎。
晏離舟看到這些,會不會被吓一跳?
一想到晏離舟的反應,無漾心情便好上了不少,連晏離舟想要逃跑和讓他等了那麽長時間都可以原諒了。
……
晏離舟沒有離開魇山,他從心魔的蠱惑中掙紮出來,理智回歸,他抱起千山月,便往來時的方向走去。
千山月焦急勸道:“阿離,你為何還要回去?”
只見晏離舟神色冰冷,千山月知道這樣說晏離舟不好,從前的晏離舟看上去總是傻裏傻氣的,可現在的晏離舟完全沒有了往日的半點怯懦,他像是變了一個人,變成了千山月初見晏離舟時的模樣。
千山月誕生在一條惡蛟的腹中,晏離舟與朝漉一同下山歷練,深夜在一處山澗遇到了一條正在吃人的惡蛟,那條蛟吃了山下數千人才修煉到如今的程度,朝漉與晏離舟合起來都抵不過這條即将化龍的惡蛟,晏離舟為保護朝漉,被惡蛟吞進了腹中。
那場劫難中,晏離舟逢兇化吉,還一口氣沖破金丹,千山月刺穿惡蛟腹部,将晏離舟帶出了險境。
長蛟的身體炸裂成數片後,足足下了一炷香的血雨,雨絲裏夾雜着枉死冤魂們的憤怒與恐懼,它們盤旋在山澗中久久不散。
月夜之下,少年渾身浴血,白衣頃刻間染成紅衣,他眉眼冷冽,無悲無喜的淺色瞳中被濃烈的血腥覆蓋,他仿佛是從地獄中重生的惡鬼,完美融入腳下的屍山血海之中。
隔着陰森血雨,千山月對那位少年,他今後的主人,産生的第一份感覺叫做,畏懼。
千山月害怕這樣的晏離舟,從前晏離舟握着它時,他掌心的溫度是冰冷刺骨的,它從未在晏離舟身上感受過正常人的體溫。
它不喜歡那樣的主人,每次它撒嬌哭泣的時候,晏離舟總是會淡淡看着它,一臉冷漠讓它閉嘴。
饒是千山月明白晏離舟不是凡人,晏離舟體內流着的本來就是冰冷的鮮血,它還是渴望,晏離舟能有一絲絲改變,能對它溫柔一點,不求太多,若是有瀛朝雪對勾雪骨傘的一點點好就夠了。
自從晏離舟被天雷劈壞了腦子後,千山月整日都很開心,它覺得上天應該是聽到了它的呼喚,它等到了它喜歡的主人。
晏離舟少年老成,如今這個年紀倒破天荒的長出了一副少年心智。
別人都說晏離舟怕是沒救了,一身修為白費,千山月卻愛極了晏離舟這副模樣。
它偷偷希望晏離舟永遠不要好起來,能一直保持這樣就好了。
可現在,晏離舟似乎變回了從前那個他。
千山月縮在晏離舟懷裏,怯生生喚他,“阿離……”
晏離舟低頭,眸中布滿了千萬種哀傷,只一眼便讓千山月心髒揪緊,他抱着晏離舟的脖子,小聲抽動鼻子,委屈喊道:“阿離……”
不管多少年,他還是一樣的廢物,他還是沒有保護好晏離舟。
嗚嗚,他想要那個天真單純的晏離舟,那個會跟他分享一切秘密,會哭會笑,會與他拌嘴吵架的晏離舟,那個會在深夜裏抱着他偷偷哭泣的晏離舟……
等了良久,晏離舟終于回應他了,冰冷的話語裏含着淡淡的關心。
“我在,你別哭了。”
千山月幾乎是喜極而泣,哭得更加兇了。
千山月:“阿離,你想做什麽?”
晏離舟摟緊千山月,冰冷的臉頰蹭過同樣冷如寒冰的千山月的臉,他覺得那陣能讓他瞬間安心的溫度正好。
他沒有回答千山月的問題,而是問了一個毫不相關的問題。
“千山月,如果我不是我,你會讨厭我嗎?”
千山月:“阿離就是阿離,我為何會讨厭你?”
“如果我不是泷月君呢,我只是一個自私膽小的愛哭鬼,我會為了自己的生命,自己的利益去犧牲他人,或者做出違背自己意願的事情,這樣的我你會讨厭嗎?”
千山月牢牢環住晏離舟的脖子,他眨碎了眼中的迷茫,肯定道:“只要我呼喚你的時候,你能回應我,我就永遠不會讨厭你。”
晏離舟眸中漾起了一絲碎光,輕聲道:“謝謝你。”
……
晏離舟是貪生怕死的懦弱鬼,明白無漾做的一切後,他應該聽朝漉的話逃回無塵宗。
無塵宗有無塵仙尊布下的法陣,諒無漾也不能越過那法陣來捉他。
但,這一年的相處不是白費的,晏離舟清楚無漾是什麽樣的人,聽千山月的意思,無塵宗那些人來救他了,他們不可能鬥得過無漾,他更明白,朝漉他們落在無漾手裏會是什麽下場。
犧牲那麽多人,就為了救他一人,不值得。
恍惚間晏離舟想起了朝漉讓他滾之前說的那句話。
“要不是你這般沒用,我至于替你送死嗎?”
與所有情緒都能坦然外露的瀛朝雪不同,朝漉是個刀子嘴豆腐心。
他可能要辜負了朝漉的一番心意了,大師兄出事了,他不能再讓朝漉也出事。
他占了泷月君的身體,他還有千山月,即使敵不過無漾,他也能讓無漾放過那些人。
荼彌一身僧袍破破爛爛,一看便是與人剛惡戰結束的模樣,他面無表情看着緩步走過來的晏離舟,如往常般沖晏離舟行了一個禮。
不待荼彌先開口,晏離舟率先發問,“我二師兄怎麽樣?”
荼彌:“他還活着。”
晏離舟露出與無漾發怒時相同的冰冷眼神,荼彌眸光微顫,竟罕見地避開了晏離舟的視線。
“如果他出事了,你也別想好過。”
荼彌:“鬼王大人說過,不會殺了他們的,不然阿離大人會傷心的。”
頭頂傳來一聲冷嗤,荼彌像是什麽都沒聽到,替無漾傳喚,話語裏還帶着一點催促的意味。
“阿離大人,鬼王大人等你很久了。”
晏離舟沒有吭聲,袍角飛揚,他徑直走進了那扇為他敞開的殿門內。
晏離舟與荼彌擦身而過時,晏離舟冷冷掃了荼彌一眼,那眼神如千萬年不化的堅冰,似諷刺他,又似自嘲,刺得荼彌微微一愣,千百年來,除了無漾,他第一次被一個人動搖了情緒。
他轉頭,只匆匆瞥見一塊白色的衣角,殿門無風自動,在他眼前重重關上了。
若在以往,荼彌會嘲諷那些不自量力,想要跟無漾作對的家夥們。
長久以來,他首次那麽确信,晏離舟是不同的。
他總覺得,那位嚣張了幾百年的鬼王大人,似乎要栽一個大跟頭。
千山月恢複成了長劍的模樣。
晏離舟手持千山月,緩緩朝着大殿高臺上的無漾走來。
紅燭搖曳,暖黃的火光與傾瀉的紅月交織,将晏離舟絕美的面容鍍上一層濃豔的顏色。
無漾用指節撐着額角,含笑看着晏離舟朝他一步步走來,他朝着晏離舟伸出手,仿佛重複過千遍萬遍般,溫柔喚道:“阿離,過來。”
晏離舟如同往日那般聽話,順從無漾的呼喚走到他的近前。
無漾對他全然沒有防備,他的膝蓋擦過晏離舟的小腿,逼迫着晏離舟朝他貼近。
他像是沒看到一閃而過的劍光,長劍刺入胸口,他仍在發笑,雙膝使力,将晏離舟帶到了他的懷裏。
有了心髒的厲鬼是會流血的,紅衣被鮮血濕透,看不出什麽顏色。
無漾單手箍住晏離舟的腰,他無視掉胸口那柄寒劍,隔着一掌的距離與晏離舟對望。
疼痛仿佛化作了對那人的萬般缱绻,他眸中皆是晏離舟的倒影,他無視晏離舟的變化,連那一改往日的淩厲氣勢都當做不知,他近乎貪婪地窺視對方的雙眸。
晏離舟同樣在看他,晏離舟眼底亦有他。
這樣便夠了。
“餓了麽,我讓小鬼做了你愛吃的梅花酥,你來得太遲,不過我一直替你暖着,嘗嘗吧。”無漾抓起盤子裏的一塊紅色糕點,笑着将它遞到了晏離舟的唇邊。
糕點的碎屑沾到晏離舟的唇畔,晏離舟沒有張口,無漾微微擰眉,伸手将那盤糕點給打翻了。
“阿離還真是喜新厭舊,看來你是不喜歡這一口味了,我讓人再做點別的你愛吃的,好不好?”
無漾将沾過晏離舟嘴唇溫度的梅花酥塞入嘴中,他不愛吃這些甜膩膩的東西,卻因着是晏離舟碰過的,他毫不猶豫就吞入腹中。
“不想跟我說話嗎?”無漾撫過晏離舟的唇畔,替他擦去唇上沾着的碎屑,笑道,“随便說點什麽也好,我有三個時辰沒聽你說話了,我想聽你的聲音。”
晏離舟:“為什麽殺了他們?”
不用晏離舟仔細說明,一人一鬼都心照不宣。
無漾:“因為我想從他們手裏搶走你,他們想要阻撓我,我覺得他們礙眼,便這樣做了。”
晏離舟總算有了反應,他眸光微顫,沉重的呼吸從緊閉的雙唇間溢出。
腦中一遍遍閃過與無漾在一起時的畫面,就算知道無漾做了那麽多惡事,無漾也親口坦白自己的罪行,可心跳還是會為無漾的疼痛而難過。
喜歡是無法控制的,卻可以逼迫自己抑制,不要再泥足深陷。
“阿離,我了解你,你也了解我,你知道我心中陰暗的想法,我毫無保留全部袒/露給你看,而你也接受了這樣的我,誰想要搶走你,我不擇手段都要将你搶回來。”
無漾的占有欲太可怕,他毫不收斂他那偏執又變态的占有欲。
任誰都無法接受他這種惡行,他也知道晏離舟不會接受。
當初的他滿懷仇恨,覺得那樣才能痛快報複晏離舟,可他卻沒料到,他會在後來喜歡上了晏離舟。
他沒有告訴晏離舟,他後來後悔了,他應該用更溫和的方式搶走晏離舟,而不是手段狠厲直接殺了他們。
他想着去彌補晏離舟,盡可能不讓晏離舟知道真相,可晏離舟還是知道了。
他該怎麽補救呢?
如果再拖延一點時間,拖到讓晏離舟完全離不開他後,晏離舟應該不會用現在這樣冰冷的目光看着他吧?
可惜沒有如果。
既然一種方法不可行,那就換另一種方法。
無漾掩飾自己的悲傷與悔意,面對晏離舟時,他總是帶着笑意的,晏離舟愛看他笑,他也希望晏離舟開心。
無漾的手指順着晏離舟的下颌骨繞到晏離舟的後頸,他将晏離舟壓向他,同時,讓晏離舟手中的長劍更加用力地刺穿他的胸口。
無漾:“這樣是不是就能解恨了?”
晏離舟無動于衷,無漾唇角的笑意淡了幾分,他的眸底漸漸有水色,卻被他強行壓制下去。
普通的刀劍砍不傷魂魄,晏離舟用的是千山月,他那顆為晏離舟長出的心髒能感受到被利刃紮穿的刺痛,還有埋葬于雪原中的冰寒。
從前他只要裝出被磕到碰到的樣子,晏離舟立馬就會捧起他的手,擔憂的問他有沒有事。
眼前對他的傷勢不聞不問,還覺得不夠深的人是誰,那不是他的阿離。
他很想不管不顧,學着晏離舟那把蠢劍,撲進晏離舟的懷裏訴說自己的疼痛。
師尊,我好痛。
阿離,我好痛,你抱抱我,你快安慰安慰我。
你為什麽不說話,也不對我笑了。
晏離舟幾乎與無漾的鼻尖相撞,無漾笑道:“我有辦法能再次抹除你的記憶,裝作什麽都沒發生,我們還是能和從前一樣,但是我沒有這麽做,阿離,你知道是為什麽嗎?”
晏離舟不吭聲,聽他繼續道:“因為我不舍得。”
他不舍得抹掉與晏離舟的點點滴滴,他害怕只有他記得,而晏離舟什麽都忘了的感覺。
他可以再次讓晏離舟喜歡他,可從前與晏離舟經歷過的一切卻再也回不來了。
就像在晏離舟沒有坦白心意前,他可以讓晏離舟變成一個只供他驅使的木偶,在晏離舟坦白心意後,他再也沒做過那種事情。
有什麽比真正的晏離舟還要重要的呢?
他想要的是真正的晏離舟,會說會笑會耍點小脾氣,也會對他千依百順的晏離舟。
他要公平,他要晏離舟也記得。
晏離舟無視無漾的心意,冷聲道:“放了我師兄,還有那群來救我的人。”
無漾笑得輕佻,問道:“那你能給我什麽好處?”
晏離舟:“你想要什麽?”
無漾:“我只要你。”
晏離舟沒有反抗,也沒有回應,無漾知道,晏離舟是同意了,他默許自己的接近。
千山月拔出,晏離舟想要收回時,被無漾抓住了手腕,無漾抓起自己的袍角,上好的布料沾染了自己的血液,他仔仔細細擦拭劍身,千山月不敢說話,不光是晏離舟的命令,它也不敢在無漾面前太過放肆。
“這東西是在你身體裏的,沾到了髒污就不好了。”無漾随口一說,一點也聽不出來是在自嘲。
“我突然羨慕了……”無漾雙眼低垂,嶄新的劍身上倒映出他那雙漂亮卻藏着惡毒的眼睛,“它能一直待在你身體裏,真是讓人嫉妒。”
如果哄不好晏離舟,幹脆就讓他代替千山月吧,能藏在晏離舟的身體裏,與他的骨血融合在一起,似乎也不錯。
千山月劍身顫抖,它不敢在無漾面前找晏離舟哭訴,它總覺得,如果它真的這麽幹了,眼前這只厲鬼會不由分說就折斷它。
……
青岩長老和北霄長老都沒在無漾手上讨得什麽好處,門下的弟子們雖沒有缺胳膊少腿,回去至少也得修養個小半年的時間。
這塊硬鐵板他們踢了,卻連點凹陷都沒踢出來,反倒折損了不少弟子,這半年裏宗門要是再出點什麽事情,他們怕是很難應付。一個宗門的沒落只需要不經意的小事,誰都不願意承擔這種風險。
放他們出來的是荼彌,小沙彌說,是泷月君自願交換的,泷月君自願留在魇山,并沒有委曲求全,鬼王無漾對泷月君寵愛有加,等他們有空了,到時候會回自家宗門一趟,也會親自去玉墟宗登門賠罪。
明眼人都聽得出來鬼王是什麽意思,玉墟宗心有餘而力不足,加上之前約好的郢仙宗等其他宗門都沒到場,他們跟着無塵宗過來硬闖反倒元氣大傷後,就更是不想再幫忙了。
他們知道泷月君是為了保全他們,可他們也是為了自家宗門,誰都不希望燭魔之戰再次發生。
青岩長老也知曉玉墟宗的意思,臨行前,他向北霄長老鄭重道歉,他們倒也沒生出什麽嫌隙。
顧十九的話被截斷後,他一夜未睡,心急如焚等在客棧裏。
青岩長老說他只是一個沒什麽修為的小魔物,為防萬一最好不要踏入魇山,沒人幫襯稍有不慎,他就會被魇山的惡鬼們吞噬殆盡。
顧十九聽了青岩長老的話,委屈的留在了客棧裏。
他好不容易聯系上了晏離舟,他也知道晏離舟遇到危險了,他卻什麽都不能做。
顧十九坐在床榻上,他手捏着那顆被他攥得滾燙的銀鈴,深深嘆了口氣。
他好沒用,但凡他厲害一點,無需青岩長老出面,他也能單槍匹馬救出師尊,師尊也不會受那個鬼王挾制,還被鬼王逼迫做出那些事情。
不。
顧十九拼命搖頭。
那不是師尊,那是鬼王創造出來的幻境,是騙他的。
師尊怎麽可能委身于鬼王呢,師尊怎麽可能喜歡他的仇人呢?
一定是騙他的,一定是鬼王想要毀壞師尊的清譽,無漾的媚術幻境有多厲害,連他都聽聞過。
可是……那幻境有多少人見過?
意識到這點,顧十九突然開始緊張了。
房門被人敲響,顧十九聽到了熟悉的聲音,他打開門,便見一臉頹态的叢霖站在門外。
“師兄,你怎麽了?師尊怎麽樣,救回來了嗎?”看着叢霖的神色,顧十九一點都沒底氣,他隐約猜出了答案。
叢霖搖頭道:“鬼王太厲害了,我們在他面前完全沒有還手的能力。小師叔為了救我們再次踏入險境,這事光靠我們沒用,長老要帶一些弟子們回宗門,我們必須請無塵仙尊出關,才能化解此事。”
顧十九:“那、那我要留在這裏,我想近距離守着師尊。”
叢霖滿臉複雜地看着顧十九,說道:“青岩長老的本意是想連你也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