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去醫院，冷歡歡做了許多檢查，血常規、肝腎功能、激素水平、彩超、核磁共振。

這醫院的醫生大概很閑，看完她的檢查報告，又和她聊了很多，從工作生活到感情狀況，最後點點頭。

“檢查報告排除了疾病導致的月經不調，跟你聊了這麽多，看你心理狀态也不錯，應該還是過度疲勞引起的內分泌失調。”

四十歲左右的女醫生，一邊敲着鍵盤寫病歷，一邊和她說：“症狀倒不嚴重，但你才十八歲，為了長遠考慮，我建議你還是先休息一段時間……”

“啊？”冷歡歡湊過去，看醫生真在病歷上寫了“建議多休息”，趕緊說，“醫生，删了這句話吧，我怕我們隊長偷看我病歷。”

醫生忍俊不禁，“讓你休息還不好？”

“我們這行競争太激烈，我休息的話，就要被人頂掉了。”

醫生并不了解電競，但之前和她聊得投緣，這下子也替她操心起來，“那我建議你早點換份工作，你要一直這樣，以後不是連小孩都不敢生？”

“我們打比賽也就只能打五六年，不用考慮那個。”一邊說着，冷歡歡又示意醫生按鍵盤回退鍵。

醫生在她的示意下删掉“多休息”三個字，感嘆了一句：“你們這行這職業生涯也太短暫了。”

“對啊，所以我不能休息。”

半個小時後，冷歡歡拎着藥和打印好的一堆材料進了醫院內的咖啡廳。

本來就是家很清靜的醫院，時間又到了傍晚，咖啡廳裏空蕩蕩，只有趙無眠戴了頂帽子坐在角落看着手機。

隊霸臉皮厚，好意思讓他帶自己來醫院，但冷歡歡肯定是不好意思再讓他陪着自己做檢查。可原以為很快能搞定，結果還是讓他白白等了三個多小時。

所以，走到他旁邊，冷歡歡打算再出一次血，“走吧，我請你吃飯。”

趙無眠卻沒着急走，收起手機，示意她坐下，又問：“你檢查結果怎麽樣？”

“沒多大問題，開了點藥。”她将手裏的東西放到旁邊椅子上，在他對面坐下，“所以林俞知真的是沒事找事。”

這件事上，趙無眠卻站在林俞知那邊，“身體情況影響競技狀态，遇到這種問題，本來就應該盡早解決。”

停頓一下，沒敢太放心，“檢查報告可以給我看嗎？”

冷歡歡隐私觀念弱，大大方方将醫院檔案袋遞給他，想着他的上一句話，覺得并不能認同。

畢竟這解決問題的代價太大，只不過休息三天，她上場的機會都要沒了。

店門被推開，從冷歡歡的視角，看到兩個男人進了咖啡店。

大小也算個公衆人物，怕被認出來，她略偏了偏頭。等他們坐下，被座位的隔斷擋住，她才無所事事地打開手機。

時間已經六點半，CG和RU的比賽應該已經開始。她手指劃過一個個APP，食指指尖在直播軟件上停留很久，最終卻還是沒能按下。

剛剛那兩個男人大概正在戴着耳機看比賽，讨論的聲音傳了過來。

“哇，T皇牛逼！”

“666。”

“這才是CG中野體系嘛，上次那個是什麽玩意兒？”

“CG這新打野男槍打得不錯啊。”

“果然CG打野就沒弱的，之前NoSleep，現在Katana。”

冷歡歡仔細聽着，想聽他們怎麽說自己，即便嘲諷辱罵，她也不是不能接受。

可兩個人根本沒有提Huanhuan，好像自己根本不配成為“CG打野”似的。

對面趙無眠也注意到了那兩個人的談話，将病歷和檢查報告收進檔案袋，遞還給她，“出去走走吧。”

冷歡歡沒有動，咬咬唇，終于還是下定決心，“我想看會兒比賽。”

CG二比一贏下了RU，小K表現不錯。

他嘴甜，年紀小，漢語又好，也沒成為隊伍的拖累，沒人會刻意疏遠他。打完比賽，CG幾個人其樂融融，一起去聚餐。

林俞知惦記着冷歡歡的事情，沒有參加，一個人回了俱樂部。

路上打了好幾個電話，趙無眠這邊全是“正在通話中”，而冷歡歡大概确實手機壞了，一個也沒接。

六點多鐘收到過趙無眠一條【歡歡沒事，可以上場】的消息，可回複過去，全是拒收。

回到俱樂部，躺在一樓沙發上，林俞知覺得自己很疲憊。

他感覺像是在玩養成游戲。

想看着冷歡歡，這樣一個可憐可愛卻堅強的女孩“蹚過沼澤，穿過荊棘，坐上王座”，于是幫她找師父、幫着解決債務危機，幫着避免身體拖累。

他當然也能送她手機，或者先幫她還了債，這對他來說更簡單，可這種方式除了讓她産生依賴，并沒多大益處。

但現在，他期待冷歡歡自立自強面對困境的同時，又很擔心她由于處于青春期，而對另一個人産生依賴。

閉着眼睛休息了一會兒，他又從沙發上坐起來，給趙無眠打了個電話。

仍然是明顯被拉黑的提示。

旁邊籠子裏的隊寵大黃輕輕“喵”了一聲，林俞知朝她看過去，她立刻壓低腦袋，很委屈似的哼唧兩聲，十分乖巧。

可他知道，只要他一離開，這貓又要開始嚎叫。

要不然還是算了吧。

即使這麽乖巧的貓也忍不住生物本能，他又哪能管得住冷歡歡呢？

看完比賽，趙無眠和冷歡歡在咖啡店随意吃了點東西，然後去醫院外的公園逛了一圈。

夜晚公園沒什麽人，臨湖的路燈有些昏暗，路燈下種了清香潔白的茉莉，柔軟可愛的桔梗。

兩個人沉默着走了一會兒，冷歡歡才說：“可能這樣不對，其實我沒盼着我們隊伍贏。”

趙無眠朝她看過去，好看了一整天，到了晚上，她又懶得做形象管理，口紅淡了沒有補，頭發亂了，幹脆摘掉發圈，披散頭發，比起白天的幹練，她此時顯得有些甜美，又有些灑脫。

冷歡歡還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之中，輕嘆口氣，看他一眼，“我今天對林俞知很不客氣，因為我本來想，要是小K表現不好，林俞知肯定要打電話求我回去。”

“可我現在才發現，我還是在瞎裝逼。”

“他控龍、控野、輸出能力并不如你。”趙無眠回憶着最近的比賽和訓練賽，實話實說，“你們打TY那場雖然輸了，但你除了閃現撞牆，其他做的都很好。”

“我知道，可他是男生，他不需要做那麽好，別人都會相信他能成為你那樣的‘CG打野’。”

她踢掉路上的小石子，又說，“我又不是什麽不可替代的人，被換掉，其他人大概也覺得無所謂。”

趙無眠沉默了。

每個轉會期都會有人員調整，如果不是隊伍絕對核心，被替代是很常見的事情。

被替代的原因很多，競技水平下降、版本變化、年齡問題，不是所有的理由都很公平。

他在成為隊長的兩年多裏，被很多人傾訴他們苦楚，同情、安慰、勸解、激勵，他以為自己很擅長這套，可此時面對她，卻覺得說不出口。

“沒關系。”冷歡歡長呼一口氣，咬牙說，“今天我嚣張一回我也滿足了，明天我就去跟林俞知認錯，反正他心軟，我多求他幾次，他總會讓我上場的。”

說到這裏，有些忿忿，“雖然我感覺我越忍，他越要得寸進尺……”又咬咬牙，“但只要能繼續打比賽，吃點口頭上的小虧也沒什麽，你說是吧？”

沒想到她心态比自己想得要好，趙無眠笑着點點頭，又說：“其實你沒必要讨好他，他對比賽還是很公私分明的，只要訓練賽效果好，會讓你上場的。”

“嗯，等我成為了我們隊伍的絕對核心，然後賽季一結束我就轉會，讓林俞知求着我，不讓我走。”想想有點小興奮，冷歡歡說的時候，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說完，她被夏夜冷風一吹，回到現實，又冷靜了一些，“我要再努力努力，要是努力也不讓我上場……我看能不能去二隊。”

聽到這話，趙無眠不自覺放緩了腳步，“你怎麽會有這種想法？”

從LPL到LDL落差太大，一般人很難接受。

“我當然還是想打LPL，但如果這賽季不行，我也不能自暴自棄啊。雖然下放二隊确實挺丢臉的，可我昨晚想了好多，我在想一個多月前的自己。”

冷歡歡站在他面前，湖光山色襯托下，笑得灑脫，“你還記得嗎？就是在電競酒店那兒。”

趙無眠點點頭。

“那時候的我，穿着你的外套，走在路邊，想的不是去打LPL，想的只是能打比賽就好了。”

“雖然後來的經歷像是在做夢一樣，我來了CG，被萬衆矚目過，也被大家嘲笑過。但現在，我想的還是，要是能打比賽就好了，要是能變強就好了。”

說得多了，她又開始得意，“我這就叫不、忘、初、心，我這就叫‘享受得起最好的，也承受得了最壞的’。”

趙無眠看向冷歡歡，心裏頗多感慨。

他以為需要悉心呵護的女孩，站在自己面前，笑得無憂無慮，像根本沒什麽壓力和煩惱似的。

本來打算開解她，才問她要不要過來，可她原來只是想在自己面前表現她的強大。同情、安慰、勸解、激勵什麽的，一個都不需要。

倒好像自己才是被感染、被感動的那個。

兩個人又沿湖走了一會兒，仍是如同開始那樣的沉默，可氣氛早已變得輕松、愉悅許多。

冷歡歡想起什麽，轉頭問他，“你有遇到過這種事情嗎？”

“什麽事？”

“被人替代……”

冷歡歡說了一半，覺得自己異想天開，明明他這麽強。

“有。”

“誰？”

“你啊。”

現在看來，讓她替代自己成為CG打野，真的是十分正确的決定。

“你一定能繼續在一隊首發。”

冷歡歡被他那句“你啊”說得心動了一下，她能當上CG一隊首發打野，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幫了忙，但她現在只想靠自己。

“你不用幫我。”

“嗯，沒想幫你，我覺得你自己可以。”

“嘿嘿，你還挺懂我。”

冷歡歡表揚他這麽一句，又順帶着貶低了一下林俞知，“不像傻逼林俞知。”

趙無眠覺得應該不是那樣，林俞知心細，大概早知道她內心強大，也早就預見她能自我調節。

想起他還在自己黑名單裏，他拿出手機，看了一眼。

攔截了他的五條來電。

為了避免再像上次那樣，被他莫名其妙的态度打擾而将他拉進黑名單，此時應該也可以把他放出來了。

可是，涼爽的夏日夜晚、光芒四射的女孩、難得的獨處時光，他想要再多感受一會兒。

收回手機的時候，卻接到了徐文祯的電話。

“你在哪兒呢？林俞知大晚上跑我們俱樂部來找你了，你快點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