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殿貓色宮牆柳 — 第 25 章
京墨問:“若之後發現龍修并非良人呢?”
希音坦然道:“那我去西天羅漢殿求來金剛斧斬了這姻緣繩便是。”
姻緣繩乃神物,一經系上,非金剛斧不可斷。
京墨一愣,心下詫異,這小金貓竟如此率直,當真為了朋友可不管不顧兩肋插刀?
又問:“為何?”
“如今二人情景聖神也已看到,自是郎有情妾有意,子苓是什麽性子我最了解不過,她雖大大咧咧看似萬事不放心上,但實是個重情重義的,每每見到龍修時自然流露的欣喜做不得假,且龍修看起來也是真心對她,既如此,為何不全了二人心思。”希音道,“子苓開心,難得真心喜歡一人,我便給她牽這紅線,若日後她不欣喜了,證實龍修非她良配,那我就斷了這紅線。”
所做種種,皆為子苓。
京墨被她一番言語震的說不出話,而她卻始終一副坦然狀,似方才所言只是聊聊家常般。
求得西天金剛斧,堪比登天,故月老牽線慎之又慎,唯恐一朝眼花。
她竟可面色不變的當做閑聊。
身居高位,自幼習得帝王之術,卻能始終保留着赤子之心不被侵染,實屬難得。
迎上希音疑惑的目光,他失笑,對着龍修那邊捏了個決,道:“看。”
她随着他目光看去,只見龍修于睡夢中翻了個身,無意間踢開被子一角露出腳踝,那處一根紅繩異常顯眼,随後隐去。
她錯愕:“這……”
京墨挑眉,未置一詞。
她眨了眨眼,問道:“三殿下的紅線那端連着的……可是子苓?”
“正是。”
她愣了愣,随即咧嘴笑開,原來是她多此一舉了,這兩人本就是天定的緣分。
“多謝聖神。”她規規矩矩行了大禮,複擡頭思慮片刻,還是忍不住調侃了聲,“聖神神識外放,果真事事難逃您法眼。”
說完就溜,跑的飛快。
這些日子與京墨相處下來,發覺這人內心也如表象般溫潤,雖位高權重備受敬仰,卻是個很平易近人的,偶爾一兩句調侃倒常會令他彎了眉眼。
京墨:“……”
這孩子。
當午日明。
刑場外早已被圍的水洩不通,汴京幾乎傾城而來。
最前頭的莫過于那些喪女的親人們,個個紅着眼咬牙切齒恨不得沖上去将那人渣撕成碎片,孫五媳婦緊緊拉着大寶躲在人群裏,不敢擡頭。
孫五五花八綁跪于臺上,汴京府尹親自行刑,衙役人人憤恨,只盼午時一到能大快人心。
這應是難得的衆人齊心盼着他死吧,孫五心道。
不知誰開了頭先向上扔了一顆雞蛋,正砸他頭,脆弱的外殼破裂,金色的蛋汁順着臉滑下,十足狼狽。
他狠瞪着始作俑者,誰知更惹了民衆,紛紛怒罵着将手中拽的任何物體盡數向臺上投去,即便手裏沒東西的,也匆匆從地上或旁邊人那裏取了東西扔上去,帶着心中的憤怒,揮着最大的力氣。
本該維護刑場秩序的衙役們此時無人肯動,反而見狀心中皆喜,明着縱容民衆行為,大家一見衙役這般态度,更是砸的歡了。
孫五罪大惡極,這幾日在牢內連關着的犯人都不屑與他為伍,被各種欺淩更不用多說,獄卒們存了心收拾他,送來的飯菜嗖的千裏之外就能聞到臭味。
本就虛弱的他被這麽萬人皆砸,早已趴在地上直不起腰來,這般導致的後果就是,民衆難平的怒氣直接從他頭頂飛向了汴京府尹案頭。
“哎哎哎——”汴京府尹吓的急忙起身向旁躲去,衙役這才開始有所動作,嚷着“保護大人”。
“行了行了,差不多可以了。”汴京府尹心悸之餘嘆了口氣,命衙役阻止了民衆行為,終于難得的在正午到來之前将刑場穩定下來。
午時已到,立刻行刑。
處斬的令牌落地的一瞬,等不及的行刑者高舉大刀,帶着呼之欲出的快意揮刀而下。
孫五媳婦急忙捂住大寶的眼,雖然今日帶他來此,終還是不忍他見此一刻,大寶倒也乖巧,直直站于原地,任母親遮住雙眼。
只是他與母親一樣,淚落雙頰。
行刑結束無一人離開,即便現場血腥殘忍,所有人統一有秩序的路過他的面前吐一口痰,以表不屑。
“娘。”大寶輕輕喚了她一聲,将母親溫暖的手掌拿下,轉身道,“我們回去吧。”
“好。”
希音幾人站在刑場臺上,望着母子離開的背影,心中雜亂。
一個本該有着大好人生的女子,本應家庭和睦生活幸福,怎知一朝錯遇,毀了一生。
落葵未指引他做任何事,只消将他心底隐藏深處的惡意勾出來,便可毀天滅地。
她說的對,別試圖挑戰人性,它毫無底線。
當一個人無所顧忌時,世間迎來的只有死亡。
落葵總是想讓她看清凡人的真面目,凡人自私,冷漠無情,她何嘗不知道,可乾坤帝君職責所在——她無法追随自己內心,去做真正想做的事。
後來幾人隐了身跟着每戶受害親屬,看他們跪在女兒牌位面前失聲痛哭,兇手雖懲,可女兒卻再也回不來。
昔日音容,只剩懷念。
最後他們去了孫五家,孫五媳婦雙目無神,機械的一下一下重複着手中織布的動作,腹部隆起的幅度比上次見似乎又大了幾分,大寶坐在窗前捧着書看。
子苓疑道:“這孩子怎的不哭?”
龍修道:“他太小了,況對父親本就情意不深,還不懂。”
希音看着大寶稚嫩的小臉,還有那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子,心中悲痛。
某個親人或朋友突然離開,若他未曾感到非常傷心痛苦,要麽是年紀太小不懂,要麽便是尚未清楚這件事會對将來産生什麽影響。人總是在将來某個瞬間因突然沒有一個人而發生改變,驚覺他已不在,才會真正的痛徹心扉。
孫五媳婦害怕的不敢出門,不敢看周圍街坊望向她的視線,不敢聽她前腳剛走後面就随聲而起的議論,不敢接受所有人對她的指指點點。
希音不忍見她此狀,迅速轉身離開。
她此後帶着兩個孩子的日子定很艱難,街坊鄰裏的長舌婦人遍地都是,無論過了多久,關于她丈夫的所作所為帶來的一切後果皆會盡數壓在她身上。
可生活還得繼續。
京墨見她離開,問道:“不是說要看她日後的生活?”
子苓也道:“是啊,君上何不再觀望下,若有什麽難處我們也可幫幫。”
“不看了。”希音面無表情,“我們幫她一時,難不成還幫的了她一世?日子總得她自己過。難處?這世上誰不是一邊受盡困苦吃盡絕望,又一邊就着淚水活着?”
她轉身望了眼孫五家外面那些小巷,冷笑一聲:“人情冷漠,只知遷怒,實屬廢物。”
下世解決此事不過是因它事關重大,若不處置妥當恐天下紛亂,失了民心,既兇手伏法,她任務完成,自不肯在此多停留一瞬。
至于孫五。
她目光中嫌惡之色更甚:“與九裏明說一聲,此人必得一一受盡地府酷刑,此後輪回六道,他自己看着辦。”
子苓道:“是。”
複心疼的看着自家君上,那句‘一邊受盡困苦吃盡絕望,又一邊就着淚水活着’,想必也是說與自己吧。
幾人離開不過多久,以屠夫夫婦為首的幾位街坊敲開了孫五家的門。
孫五媳婦織布的手一哆嗦,一着不慎針已紮進手指,布上染了幾滴血,她忍着痛意壓下心慌,知遲早躲不過這一趟,起身走出屋外開門。
夫債妻償,她應得的。
咬牙狠心拉開大門,結果事實卻未如她所想,衆位街坊皆面帶笑容,經她允許後陸續走進院中,将自己手裏提來的東西悉數放下。
食材、布匹、甚至有些放下了銀兩。
她愣在原地無法思考,卻漸漸模糊了雙眼,她伸手一擦。
原來是淚。
屠夫妻子上前握着她手,溫聲道:“大妹子,我知道你心裏怎麽想。錯的人不在你,不要把甚事都壓在自己身上,日子總還得過,大寶要讀書,你這肚子裏的孩子也要出生了,你這以後的路還長着哩,可不能就此消沉了。”
另外一大嬸也走過來道:“是呀,我們就怕你瞎想,這才趕緊組織着過來看看你,咱們街坊鄰裏這麽多年,誰不知道你是個好姑娘,可憐了你這麽一大戶人家的小姐屈尊嫁來了咱春晖巷,但既是嫁了進來,就是咱春晖巷的人,外人可欺辱不得,若有什麽敢亂嚼舌根的,只管與我說,老娘不撕爛她的嘴!”
衆人被她逗笑,孫五媳婦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對嘛,你本就長的這副天仙模樣,笑笑更是要勾了人魂了,日後萬事莫想不開,有甚的多來和我們這些老婆子唠唠,你是大才女,我們比不得你的學問,但唠唠家常排解心情我們還是在行的。”
屠夫妻子道:“這些你也莫要拒絕,你一個女人家帶倆孩子不容易,我們多少要比你輕松些,實在是沒啥好的貴重東西給你,鄰裏之間互相幫助是應該的。”
她早已泣不成聲,原來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大家這般待她好,真正是……
“謝謝,謝謝大家。”一向伶牙俐齒的她,此時竟只剩下這麽幾個字會說。
京墨在雲端将一切看在眼裏,忍不住又看了眼乾坤山方向,無奈嘆了聲。
這孩子終歸還是只看到了表象。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貌似有些沉重了,希音對凡人誤解太深,以後聖神會慢慢教的!
但她對待身邊人卻是一如既往的傻,可能有人不理解她對于子苓系姻緣線的做法,但她甚少出山,接觸的東西太少,心性過于純良,所以她一向執念的只知對身邊人好。
你喜歡的,我就盡力幫你做到,只要你不喜歡,我毀了它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