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滴滴——滴滴——”

“對， 關于摩羅斯游戲。”喬明川擡手把女兒的發絲捋到耳後，寬大的手掌輕輕拍拍她的頭頂，“我們時間不多， 長話短說吧。”

“滴滴——”

“你應該已經知道， 243年年底沃野正式投入使用，一直有工作人員維護沃野運轉，但大概在249年下半年，因為一些沒被公開的原因， 沃野空間過載幾近崩潰，想要維護空間運行就必須放棄一部分人。

“但是放棄哪些人又是一個大問題， 後來有人提出用游戲進行選拔，這樣沃野制造者也不用背負由選擇導致的心理負擔， 由此形成‘摩羅斯游戲’，‘摩羅斯’三字取‘命運’或‘注定死亡’之意。”

“而卡厄斯……”喬明川用溫和的目光将她包圍。

“滴滴——”窗外的車笛聲一直沒有停止。

“卡厄斯， 就是你們做的人工智能？”喬君影幽幽地問，“以我和清晏身體裏的芯片為基礎的那個？”

“對，你知道了呀，我們影影真聰明。”母親親昵地捏捏她的臉， 像小時候那樣。

“那這些游戲……是研究員編寫的？”喬君影不敢相信，“那麽多游戲場要多少人才能……”

“當然不是，你聽說過‘中央腦系統’嗎？經歷過的事情不會忘記，只是想不起來而已。理論上你們的記憶會被全部保存，名為‘蓋亞’的創造程序會根據實驗志願者的夢境補齊邏輯漏洞創造游戲。”

“滴滴——”

“……”垂眸沉默一會兒，喬君影擡起頭，窗外的馬路除了他們外沒有一輛汽車。

剛想說什麽就發現熟悉的大風再次刮起， 她有些慌亂， 不想這麽快就離開， “爸、媽……”

“還真是追得緊啊……”安方瑜嘆口氣緊緊将她抱住，“一點多餘的時間都不肯留給我們。”

父親伸出雙手将她和母親一起攬進懷裏，緊緊抱住她們。

透過母親身後的車窗看見陰沉的天空飄起雪花，喬君影手中被母親塞了個本子，她感到額頭被輕柔地觸碰，眼前一花，淚水控制不住落了下來，耳邊輕柔的聲音消散在空中。

“爸爸媽媽永遠愛你……”

等喬君影重新睜開眼睛，她正坐在一個巨大的梳妝鏡前，她怔怔看着鏡子裏的自己，擡起手摸到頭頂亮晶晶的發飾，身上雪白紗裙的裙擺拖了很長。

她把空間裏鬧騰的貓咪放出來，看見自己雙膝上放着一個紅色的小本子，是離別前母親塞給她的那個。

來不及安撫圍着她裙擺喵喵叫的竹月，她急匆匆打開本子，母親熟悉的字跡出現在扉頁。

「致我最愛的女兒。」

下一行時間則是父親工整的字跡：「新歷229年2月3日」。

喬君影指尖帶着一絲絲顫抖，慢慢翻開有些老舊的紙張，大片大片屬于母親的娟秀字跡映入眼簾。

「今天爸爸陪着媽媽去做B超，媽媽看着儀器上模糊的小小一團影子才對你的到來有了真實感。總想做點什麽作為紀念，回家的路上一眼就看中了這個小本子，媽媽想，要是偶爾給你寫點東西，等你自己成家立業以後再看或許會很有意思。」

……

「雖然你比較心急，想要快點來看看這個世界，不過幸好身體很健康，哭聲也很響亮呢。你真應該看看你爸爸抱住你時那手忙腳亂的樣子，但他嘴上是絕對不會承認自己的慌亂的，就像這個本子，你或許只能在扉頁上看見他的字跡，那可能是他這輩子最認真最工整的一行字。」

……

「今天是你上幼兒園的第一天，爺爺奶奶、姥姥姥爺都來看你，晚上放學的時候帶着你喜歡的玩具和零食來接你。影影，這個家裏的所有人都很愛你。」

……

「白天因為你不願意好好吃飯又裝病鬧着不肯去幼兒園，媽媽忍不住打了你的掌心，你哭着喊‘最讨厭媽媽’跑進了房間。現在媽媽坐在床前看着你睡夢中都帶着淚痕的臉很是難過，雖然在你到來前看了很多如何教育小孩的書，也一直在跟姥姥取經，但媽媽有時候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做才能教育好你，不知道該怎麽把握參與你生活的那個度。」

……

「今天爸爸媽媽曾經的好朋友也來到春明市，聽說他們家有一個寄養在老家的大你一歲半的小哥哥，或許在不久之後除了琪琪他們你又會多出一個玩伴了。」

……

「媽媽反複思索了很久，又去征求你爸爸的意見，最終決定把這件事寫下來，但我知道，一旦寫下這件事，在我活着的時候都不可能讓你知道這個本子的存在了。」

「去年上半年一個名為‘沃野’的虛拟空間被批準研究，今年下半年‘智腦計劃’步上正軌，爸爸媽媽和你周家阿姨成為‘智腦’項目組成員。」

「近日院裏産生了一些風言風語，一位老教授在臨終前自願成為沃野志願者，但實驗到最後徹底失敗。在那之前我和你爸爸也在猜測沃野是不是需要投入大量志願者，我們雖然不知道最終會怎樣，但從‘意識上傳’、‘思維永生’等詞可以稍微窺見沃野計劃的宏大野心，而我們在做的人工智能或許是在為計劃失敗做準備。」

「我們并不确定沃野志願者最終會如何選擇，是憑借個人意志還是直接全民強制參與（畢竟這是死亡以後的事）。但我想就算是個人選擇，像你們這一代從小接觸網絡科技的孩子應該會對這個計劃感興趣。」

「晚上我們和你周叔周姨商讨了很久，最終決定申請讓你和小晏成為模拟大腦的芯片載體。雖然現在掃描技術做不到完全無損傷，而選擇直接在你們頭皮下植入芯片傷害可能更大，但……但是如果智腦計劃真的在為沃野崩潰做準備，如果你們最終真的會進入沃野，那麽……這算是我們為你們設下的最後保障吧。」

……

「小晏終于被接過來了，芯片植入申請也早已被通過，現在媽媽正坐在辦公室裏書寫，透過窗戶能看見正在草坪上玩耍的你們。」

「我馬上要去最後一次确認實驗條款并且簽字，而你們也即将被送進無菌實驗室，我不知道這個決定到底對不對，但我不會後悔。」

「窗外的陽光真的很好。」

……

「長達十年的折磨終于結束了，看着在病床上因為麻醉還在昏睡的你和小晏，爸爸媽媽算是真的松了一口氣。沒人知道定期掃描大腦的芯片長期植入皮下到底會對身體産生什麽樣的影響，現在懸在我們心頭十年的達摩克利斯之劍終于可以暫時放下了。」

「外面開始下雪了，等你們醒來應該可以看見一個銀裝素裹的世界，想不想在樓下的院子裏堆雪人呀？」

「像你們小時候那樣。」

……

「距離沃野空間正式投入使用已經六年了，院裏過完六周年慶沒幾天就收到空間失控的信息，我們的人工智能或許很快就會被投入使用。近幾年的死亡率略有上升，似乎是意外事故變多了，或許這是導致空間失控的原因。經過這幾年的觀察，芯片給你們帶來的傷害似乎随着被取出而消失，這是真的是最好的結果了。」

……

「那基于你們大腦做出來的孩子被取名‘卡厄斯’，取其‘混亂、混沌’之意，它很快就要被投入沃野空間了，原本想要創造的平靜幸福之地終究要沾染血腥。」

……

「又是一個冬季，我現在在醫院的病房裏寫下這些文字，我不能相信，前兩天還跟我通話的你們已經變成太平間裏再也不能醒來跟我說話對我撒嬌的冰冷屍體。」

「原來你們真的成為了沃野志願者，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我們的第一反應就是慶幸，慶幸多年前的突發奇想，感謝你們多年忍受的疼痛。陪伴你們成長的那十年是卡厄斯的思想基礎，是它的情感根源，它永遠不會忘記。」

「醫生說你們臨終前的最後願望是合葬，那麽爸爸媽媽會完成你們的最後心願，會給你們一個親友齊聚、充滿祝福的婚禮，只可惜現在家裏很冷，你想要的和暖春天是見不到了。」

……

「原本以為我不會再寫什麽了，但有件事想了想還是要讓你知道，那只老貓走了。那只被你們取名‘九月半’的貓咪，在你們走後陪伴了我們六年十個月，現在它也離開了，家裏就真的只剩下我和你爸爸兩個老家夥啦。」

「爸爸媽媽很想很想你們。」

……

本子後面是大片大片的空白，喬君影的淚水落下打濕了手中的紙張。

“喵嗚。”

一只白貓從梳妝臺跳上她的膝頭，她垂眸與貓咪赭黃色的眼睛對了個正着。

“喵嗚～”

又是一聲貓叫，喬君影循偏頭聲看見裙邊還有一只藍眼睛的白貓沖着她晃尾巴。

她猛地将視線轉向膝上的貓咪，拉起尾巴在下方看見一小撮淡黃色的絨毛，“你……九月半？”

“喵～”赭黃眼睛的貓咪在她膝頭伸了個長長的懶腰，一腳踩空順着長裙擺滑了下去。

把母親留下的紅本子收進空間，喬君影準備去查看周圍的環境，以便确定自己現在在哪。

就在她剛要起身的時候，門鎖發出輕響被人從外面打開，幾個人熱熱鬧鬧地沖了進來。

“影影，恭喜你呀！”

“影影！新婚快樂！”

作者有話說：

*：新婚快樂！

喬君影：？

①摩羅斯：在古希臘神話中摩羅斯（意為“命運”或“注定要死”以及“愚蠢”）是司命運的代蒙（精靈）。他的另一個名字是俄勒特羅斯（意為“毀滅，死亡”）。摩羅斯的名字實際上是命運女神摩伊賴的名字的陽性形式。百度百科

②彭菲爾德在1954年提出了“中央腦系統學說”。颞葉和間腦的環路是人類記憶的主要區域。像一個錄音錄象裝置，把人的全部經歷毫無遺漏地記錄下來，這種記錄雖然在大多數情況下未被人主觀意識到，但它的确是客觀地實現了。因此對這一區域施加特殊的刺激時，一些在通常情況下根本無法回憶的往事便被回憶起來。百度百科

③經歷過的事情不會忘記，只是想不起來：《千與千尋》錢婆婆臺詞

④蓋亞：古希臘神話中的大地女神，是第一位真正意義上的創世神，标志着萬物開始産生。百度百科

⑤達摩克利斯之劍：達摩克利斯是公元前4世紀意大利敘拉古的僭主狄奧尼修斯二世的朝臣，他非常喜歡奉承狄奧尼修斯。他奉承道：作為一個擁有權力和威信的偉人，狄奧尼修斯實在很幸運。狄奧尼修斯提議與他交換一天的身份，那他就可以嘗試到首領的命運。在晚上舉行的宴會裏，達摩克利斯非常享受成為國王的感覺。當晚餐快結束的時候，他擡頭才注意到王位上方僅用一根馬鬃懸挂着的利劍。他立即失去了對美食和美女的興趣，并請求僭主放過他，他再也不想得到這樣的幸運。百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