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視線重新變得清晰， 喬君影發現自己仍然在包間裏，周清晏驚魂未定地抓着她的手腕，對面的母親和桌面的茶水不見蹤影， 包間的燈也是關閉的。

兩人推開虛掩的包間門， 在一樓大廳看見“242年8月30日”的周清晏倒吸一口涼氣，右手下意識抓緊她的手腕，像是抓住洪水中最後一塊浮木。

“走吧。”喬君影拉拉他，“不出意外的話……”

話未說完， 走出茶館的兩人一眼就看見安方瑜站在一輛汽車旁沖他們揮手，在她身邊是微笑着的喬明川。

喬君影睜大眼睛， 拔腿向他們跑去，一直沒有松手的少年跌跌撞撞跟在後面。

“……”張口卻不知該說些什麽， 她看着眼前笑着的父母，豆大的淚珠在眼眶中打轉。

不知道在這裏等了多久， 身上帶着潮意的喬明川雙手一張把他們倆一起攬進懷裏，寬闊溫暖的手掌揉着他們的後腦，“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悄悄把臉貼在喬明川的肩上， 喬君影的淚水終于決堤，給父親平整板正的西裝染上深色色塊。

“好了好了，別哭，別怕，爸爸媽媽在呢，一直都在呢。”

“小晏也別怕，別怕啊。”

好不容易從父親肩上擡起頭， 她看見父母也都紅了眼眶， 而周清晏将頭轉向一邊躲開她的視線， 擡手在臉上抹了一把。

坐上汽車的喬君影抱着小時候父母用來哄她的玩偶抱枕平複了情緒問：“之前媽媽說讓我記住242年8月30日，今天會發生什麽？”

“別急。”打開車載收音機的喬明川目光慈愛地從後視鏡裏看她一眼，“馬上你就知道了。”

“……243年4月19日經中樞院批準建設的‘沃野計劃’已于日前結束實驗，虛拟空間正式命名‘沃野’，預計于明年年底正式投入使用，現向全社會征集臨終志願者……”

“所以……我們……”喬君影艱難吐字，她想到臨終前醫護口中的“沃野志願書”。

“對，你們，包括那邊的所有人在生前都自願簽署了志願書。”安方瑜接下她未完的話。

“但是……沃野跟摩羅斯游戲……”

前座的兩人對視一眼，安方瑜回答她說：“你說的游戲我們并不清楚，至少現在科學院并沒有這方面的計劃，沃野內的空間是模拟現實城市鄉村打造的，跟死亡游戲沒有任何關系。”

“那‘卡厄斯’是不是哪個計劃的名稱？”

“卡厄斯？指代混沌嗎？”安方瑜沉思一會兒搖頭說，“我們沒聽過……回頭打聽一下吧，不過按照你的說法，卡厄斯是摩羅斯游戲的管理者，這個研究現在應該還沒開始。”

“沃野計劃……是意識上傳？”

“對，只是這項技術現在還不成熟，所以需要志願者。”

“可我們在那邊并沒有死亡的記憶。”

“嗯，意識上傳是否成功除了跟技術有關外，與實驗者的狀态也息息相關。最初的志願者都是院裏的老教授，雖然他們早就知道這個計劃的全部內容，也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最終還是有人受不了自己已死的事實而導致意識崩潰，最嚴重的那次甚至差點毀滅整個虛拟空間，所以後來的志願者關于死亡的記憶都會被弱化甚至清除。”

“好了，上去再聊吧。”喬明川把汽車停下笑着說。

望着記憶中熟悉的車庫，喬君影有點猶豫，“現在上去？我……我是說這裏的我……她還小吧……”

“哦，別擔心。”繞到後面拉開她身邊的車門，喬明川溫暖的大手摸摸她的頭發，“小家夥還沒開學，跟琪琪在外地玩呢，這兩天還回不來。”

“我們影寶這次的任務是什麽呀？”安方瑜輕輕關上房門問。

站在門口看着面前的屋子她只覺得恍如隔世，她經常躺在上面玩手機看電視的沙發，她每天爬上爬下好幾次的樓梯，她精心照顧澆水驅蟲的綠植，就連被她放出來到處跑的竹月都好像當年他們救助的那只貓咪。

喬君影回過神來，不舍地喚她，“媽……”

“這裏不是真實。”安方瑜從後面把她攬進懷裏，像小時候那樣抱着她，柔軟的手掌輕輕拍着她的肩膀，“你不屬于這裏，孩子，那邊……還有人在等你。”

“媽……媽媽……”

“媽媽在呢好孩子，我的寶寶……”

……

“‘全世界都愛你’？”喬明川踩着拖鞋走過來把手中的果盤放在茶幾上，“這指代什麽任務？我們該怎麽幫你？”

“我也沒想明白，支線任務的提示有時候就會語焉不詳的，我原本以為這次支線是要揭示游戲背後的秘密來着，但沃野明顯與摩羅斯游戲不同，游戲間隔中間我們呆的地方更像是所謂的‘沃野’。”她說。

“影影這是第二次時間跳躍了？”安方瑜握着她的手問。

“對，第一次是在我去找……”擡眸看了一眼坐在單人沙發裏低頭撸貓的少年，喬君影接着說，“找……找他的路上。”

“嗯，你剛來看見了小晏一家發生的車禍，第一次跳躍時間找到小晏同時來找阿瑜，第二次跳躍知道沃野……”喬明川坐到她身邊，任由她将頭靠在他寬闊的肩頭，“全世界都愛你……或許世界會在一次次時間跳躍中将真相展現在你面前。”

“爸，媽，我在之前的任務裏看見……看見……”她有些猶豫，不知該不該說下去。

“嗯？看見什麽？”喬明川拍拍她的手背，“跟爸爸媽媽還有什麽不能說的嗎？”

「真的是好巧啊，我們都從年幼時就經常頭疼，父母還都在一個研究院工作，就連手術都是在研究院而不是醫院做的。」

「你覺得是……」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爸媽不會害我。」

“……我和清晏的頭疼，研究院的那場手術，還有你們說早就猜到我們簽署了沃野志願書，還為此做了準備……”

身邊的父母突然沉默下來，她惴惴不安等待着，心裏反複播放剛剛的對話，生怕哪裏說得不對傷了父母的心，“……算、算了，我也沒有很想知道……”

“沒什麽不可以說的。”安方瑜摟緊她打斷她的話，如果是在現實，他們還要考慮知道這些信息對女兒的影響，但現在……

這裏是虛假的世界，女兒早已離開他們的庇護，與沃野深度綁定在一起，相關信息知道得越多對她越有利。

“234年，科學院提出‘沃野計劃’，235年……”安方瑜說着看了一眼看似專心致志撸貓的周清晏，“你周姨來到我們項目組，同年啓動‘智腦計劃’，從原理來說只要有大腦的詳細數據，就能模拟大腦，或許能做出我們想要的強人工智能。”

“學界關于模拟大腦的方法觀點不一，我們采取掃描人腦為模型的方法，原本是想要掃描成人大腦來直接獲得成熟的語言行為模式，但是……”喬明川看着茶幾上的果盤出了神，“後來我們決定長期多次掃描孩童的大腦來讓模拟大腦具備學習能力，但這個方法需要的無損傷掃描技術還不成熟……”

“所以……我們的頭疼是因為……”聲線顫抖，喬君影擡手捂住了眼睛，“是因為還不成熟的掃描技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爸媽不會害我。」

“嗯，新歷236年4月14日，我和你阿姨遞交在你和小晏頭皮下植入掃描芯片的申請。”

“……”她聽着母親平靜的聲音說不出話來。

“新歷236年5月9日，科學院批準申請。

“新歷236年5月27日，你們被帶到科學院進行芯片植入手術，這也是你們初遇的那一天。

“新歷238年7月3日，為了遠離派系鬥争，同時為了讓你與小晏成長環境不同，他們主動帶着小晏離開春明市。”

像是沒有感情的播報機器一般，安方瑜一口氣說完這些關鍵節點，中間沒有一絲絲停頓，好像這些時間點已經深深刻入她的骨髓一般。

“新歷240年4月4日，山道車禍，科學院把我送進福利院。”沙發上的少年沒有擡頭，幽幽地說。

“小晏……”突然起身走過去，安方瑜坐在沙發扶手上把少年摟進懷裏，“對不起小晏，我們一直不知道，不然……不然說什麽也會把你接過來撫養……”

她抱住少年單薄的身軀，撫着他柔軟的頭發，聲音終于哽咽，“這兩年苦了你了……”

……

知道頭疼的原因後時間跳躍沒有立即開始，喬君影和周清晏為了即将到來的午餐外出買菜，原本想陪他們出門的安方瑜被喬明川阻攔下來。

“讓孩子們靜靜吧。”他說。

“滴滴，滴——”

“啊——”

“滴滴——”

一輛大卡車像是喝醉了一般歪歪扭扭地撞飛幾輛小汽車，引來路人的尖叫，控制不住地沖向走在路邊的兩人。

在空間道具卡即将出手的一瞬間，兩人明顯感覺有什麽看不見的東西在面前攔了一下，大卡車錯開一個角度，擦着她的衣角撞破路邊建築的圍牆才堪堪停下，撞擊面升起灰色的煙霧。

“清晏……”伸出的手撈了個空，只有微風穿過指縫，喬君影看着空氣不知在想些什麽。

“……”身邊的少年用晦澀不明的目光看着她，雖然不太明白，但他直覺般地察覺她呼喚的人不是自己。

“愣着幹嘛！快離開！這裏危險！”

兩人被跑來的交警趕到一邊，瞄了幾眼大卡車變形的駕駛室，喬君影回眸看向少年晦暗的眼睛勉強扯出一個笑容，“走吧。”

“……哦。”

作者有話說：

少年·周：你透過我的眼睛在看誰？

①沃野：諸沃之野，沃民是處，鸾鳥自歌，鳳鳥自舞。鳳皇卵，民食之；甘露，民飲之，所欲自從也。百獸相與群居。《山海經·海外西經》

沃之野，鳳鳥之卵是食，甘露是飲。凡其所欲，其味盡存。爰有甘華、甘柤、白柳、視肉、三骓、璇瑰、瑤碧、白木、琅玕、白丹、青丹，多銀、鐵。鸾鳥自歌，鳳鳥自舞，爰有百獸，相群是處，是謂沃之野。《山海經·大荒西經》

②意識上傳：使人們超越當前人類生理形态，将人類大腦意識上傳至計算機，實現人類數字化永生，将某人的大腦意識轉變成為數字化數據，并且“上傳”至無限強大的計算機系統的技術。百度百科

③智腦計劃：準确模拟人腦是構建數碼大腦的方法之一。《人工智能的未來》，[美]雷·庫茲韋爾；盛楊燕譯

④模拟大腦的方法：第一種，讓模拟大腦像人腦那樣學習。第二種是以一個或多個人腦為模型，因為人腦已經擁有充足的知識，可以進行有意義的語言交談以及表現成熟的行為，然後将人腦的新皮質模式複制到模拟大腦中。它要求掌握能夠處理這個任務、具備足夠的時空分辨率的無損傷掃描技術。《人工智能的未來》，[美]雷·庫茲韋爾；盛楊燕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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