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來到B.H研究所! — 第 7 章 回憶
回憶
床頭的鬧鐘響起清脆悅耳的音樂,将我從無夢的睡眠中喚醒。我緩緩睜眼,看着窗外的陽光透過窗簾柔和地撒入屋內,将潔白的床褥映襯得橘黃。時不時還有鳥叫聲傳來,令人身心愉悅。
我伸手将鬧鐘關掉,在床上伸了個懶腰後坐起。拉開窗簾,陽光如同瀑布一樣嘩的一聲洩入屋內,也照入我的心房。窗外,碧藍如洗的天空下襯托着B.H研究所。
不得不說,B.H研究所的員工待遇真的不錯,我已經在員工宿舍住了快三個月了,全然沒有不适的感覺。這兩周我過得尤為清閑,畢竟當時達成的協議是我們不會幹擾樓君悅他們的研究,記憶圖像化的這部分全部交給他們三個人。
話雖如此,我一直對他們是如何做到這一點的保持好奇。那個吳時到底有什麽超能力?
總之,現在還是盡快洗漱然後去工作崗位吧。
來到實驗室,不出意料的沒有人,只有平時我們用的幾副桌椅,以及胡亂擺放的草稿紙。
我撕開一袋咖啡,将棕色的粉末倒入馬克杯。雖然現在的生活清閑了很多,但過去兩個月天天喝咖啡的習慣已經養成,我現在也像楊雨欣和劉嘉一樣咖啡成瘾。我拿着馬克杯正準備去水房接水,眼睛一瞟卻看見了桌子上擺的一副眼鏡。
這是什麽?
我之前從來沒見過有誰帶過這副眼鏡。我湊近觀察了一番,更加深了這個想法。這根本就不是正常的眼鏡,鏡片厚得不正常,眼鏡腿也是沉甸甸的,上面還有兩根裸露的電線。更奇怪的是,這副眼鏡鏡腿上有一個接口,一根電線鏈接着這副眼鏡和一臺電腦。
我小心地繞到電腦前,動了動鼠标,漆黑的屏幕瞬間亮了起來,只見屏幕最上層顯示着一個彈窗,上面顯示着:
文件傳輸完畢 100%
文件傳輸?我一頭霧水,點擊“确認”按鍵。彈窗消失,露出了屏幕下層的文件。那是一個文件夾,裏面有好幾十份視頻,占的內存相當龐大。當我看清文件名時,我的眼睛微微長大了。
楊雨欣-回憶-zip
幾乎是一瞬間,我的腦子裏轟隆一陣巨響,我明白了這個文件是什麽。
這是楊雨欣的記憶。
“成功了?”我的話語裏有抑制不住的激動的顫抖。我再次觀察起這個眼鏡,果不其然,它的鏡片之所以如此厚重,因為那是一個顯示屏。看來,那三個人的設想,就是像這樣把電腦裏的文件傳輸到眼鏡裏,使用者只需要帶上眼鏡,鏡片上的顯示屏便會自動播放電腦裏儲存的記憶。
“真是巧妙。”我不禁感慨道,是吳時發明出來的嗎?真想認識他一下。
我拿起那副眼鏡,果不其然在手裏沉甸甸的。鬼迷心竅地,我把眼鏡帶到了自己的眼睛上。
眼鏡似乎感應到了人的視網膜,鏡片自動調低了亮度,周圍的一切景物暗了下來,我像是帶了一個墨鏡一樣。只見屏幕上顯示着一行字:
按下右眼鏡腿上方按鈕即可播放回憶
右眼鏡腿?我伸手在那裏摸索起來,很快在右耳上方找到了一個小小的按鈕,用力按下。
顯示屏又調低了亮度,我的眼前一片漆黑,什麽也看不見了,之前的那一行字也消失。回憶似乎要開始播放了。
直到這時我才意識到,如果楊雨欣的記憶真的在我眼前播放,我是不是會侵犯她的隐私?我突然緊張起來,但随即安慰自己,既然已經放到電腦的文件夾裏,應該就是會公開使用示意的。
這麽想着,顯示屏又開始了變化。
漆黑的屏幕逐漸亮了起來,但出現在我眼前的不再是實驗室裏的擺設,而是一個公園。
這是一個冬天的公園,周圍的樹木都是幹枯的,時不時有幾只麻雀在上面跳來跳去。公園裏充滿歡聲笑語,這聲音通過眼鏡腿裏面的骨傳導裝置傳入我的耳膜。
我意識到我在這個公園裏向前走着,似乎是第一視角,我無法控制自己的動向,只能随着這第一視角移動着。我跟着這個視角走到了路邊,蹲下來拾起地面上一塊光滑的鵝卵石。
“欣欣!”
聽到背後有人在喊,視角飛快地轉動起來,只見有一個男人朝我快步走了過來,他身後跟着一個女人。
“別跑的太遠了,我和媽媽都找不到你了。”
“爸爸!”我聽到一個稚嫩的小女孩的聲音,但顯然不是我發出來的,而是這份記憶的主人發出的。我看着我用小小的手舉起剛剛撿到的石頭給爸爸看。
“這是你剛剛撿到的石頭嗎?”
“是的,它很好看吧。”
“沒錯,很好看,現在快從地上起來,別感冒了。”
我注意到我的視角逐漸升高,但升到大人的腰際就停止了,看來我現在還是個小孩子。
“媽媽你看。”我又把手裏的鵝卵石舉到一旁的女人面前。
“好完美的鵝卵石,你要帶回家嗎,欣欣?”
“嗯,我要把它當成我的寵物。”
“哈哈,”爸爸笑了,“石頭是沒有生命的,怎麽可能當寵物?”
“生命是什麽?”
“別聽你爸爸瞎說,誰說石頭沒有生命?”
“怎麽可能有,目前已知的所有生命都是以碳原子為骨架的。”
“那只是你沒見過而已,”媽媽轉身,牽起我的手,“目前已經有關于矽基生物的猜想了。”
“所以我的石頭有生命嗎?”我問道。
“沒有。等你上了初中就會學到,關于生命有六大定義,包括會進食,新陳代謝,生長繁殖……”
“那一套理論早晚會被推翻。”媽媽說,“我一直覺得關于生命的定義不夠準确。”
媽媽重新轉向我,對我說:“鑒于目前對生命的定義是不準确的,任何東西都有可能有生命,包括你手裏的石頭。”
“那太好了,它就是我的寵物了。”
“我在想,等你把它帶回家後要喂它吃什麽。”爸爸開玩笑地說。
“當然是石子了。”媽媽即刻回答,“矽基生命要以矽基的東西為食。”
我就這樣一只手牽着爸爸,一只手牽着媽媽,沿公園裏長長的道路走着,一直走了很遠很遠。
忽然間,眼鏡的亮度又調暗了。我的眼前又變得一片漆黑。等周圍再次亮起時,我發現自己在一條熙熙攘攘的馬路邊。
這是一個陰天,天空是白色的,周圍都是高聳的樓房,以及來來往往行色匆匆的人群。我牽着一個人的手,在人群裏穿梭着,耳邊時不時傳來急馳而過的汽車發出的鳴笛聲。
“爸爸,”我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不再稚嫩,是略微成熟的少女的音色,但還是沒成年,“媽媽什麽時候能回家啊?”
爸爸一直沒有說話,只是牽着我的手默默走着。我擡起頭看向他,又問了一句:“爸爸?”
“媽媽啊,她很快就能回家了。”爸爸說。
“真的嗎?她的病馬上就要好了是嗎?”
“嗯。”爸爸低下頭,對我露出一個微笑,“馬上她就要從醫院裏出來了。”
“太好了!”我高興得跳了一下,“那我們現在能去接她回家嗎?”
“現在還是太早了,她需要在醫院裏再觀察一段時間。”
“這樣啊,好吧。那我現在能去看她嗎?”
爸爸又沉默了,眼神漂移着不知道在看哪裏。
“爸爸?”
“嗯……還不行,欣欣。”
“為什麽?不是說她快好了嗎。”
“今天太晚了,先回家吧。”
“我不要,我要去看媽媽。”
“乖,以後媽媽回來了你天天都能看到她。”爸爸抓緊了我的手,“回家吧,我今天晚飯做了魚。”
不知何時天上開始下起雨來,雨滴落地的聲音傳入我的耳膜。我不再說話,低頭看着地面被點點雨滴鋪滿。
這時,眼鏡顯示器的亮度又暗了。再度亮起時,我已經置身于一間巨大的建築物裏,周圍都是穿着黑色衣服的人,他們有的低聲交談着,大多數人都保持着沉默。
我低下頭,發現自己也穿着黑色的長裙,我看着我的腳步将我帶到一個男人旁邊。
那個男人身材高大,穿着黑色的西裝,坐在椅子上像蝦米一樣弓着背,一只手捂着臉,像雕塑一樣一動不動。他的周圍圍着一圈人,大家都斂聲屏氣,沉默地注視着他。
“楊先生,請您節哀。”
另一個男人對他說道。
那群人注意到了我的靠近,其中一個女人甚至因此沒忍住,用紙巾擦了擦眼角。
我轉過身,繼續在這個禮堂一樣的地方踱步。堅硬的鞋跟踩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在禮堂裏回蕩。周圍時不時傳來啜泣的聲音。
不知道漫無目的的走了多久,我一擡頭,看到了禮堂中央擺的畫像,裏面的那個女人是黑白色的,但仍然在微笑。這個人好像在我之前的回憶裏見過。
我默默地看了一會兒,再次轉身離開了。透過細長的窗戶我看到了外面的天空,依然是白色的,幾只大雁飛過,在潔白的天空上留下黑色的痕跡。
“騙子。”
我聽到了自己陰沉的聲音。不知道這句話是對誰說的。
眼鏡亮度再次被調暗,又亮起。這一次,我發現自己走在綠茵茵的草地上,周圍時不時傳來鳥鳴聲。
我身旁還有一個人,和我并肩走着。
“楊博士,您是腦科學方面的人才,是嗎?”那個人問道。
我感覺這個聲音有點耳熟,待視角擡起對準那個人時,我不無驚訝地發現那個人竟然是季禮。
“是這樣的,我一直覺得腦科學這個領域對我來說很迷人。”我的聲音已經完全變成現在楊雨欣的聲音了。
“那您覺得具體迷人在哪裏呢?放心,這不是面試的一部分,我只是單純地好奇。”
“每個大腦的運行都是極其複雜而龐大的,然而組成這個複雜系統的基本單元卻很簡單,只是單純的動作電位或者靜息電位,但恰恰是這樣簡單的零件,可以組成如此精密的系統,讓我感到一種美感。”
“這樣啊,看來您對腦科學的認識頗深啊。”季禮微笑着點頭。
“哪裏哪裏,就是一點小的見解罷了。”我也謙虛地笑了。
“前面那位就是袁梓副所長了。”季禮說。
“嗯,我在電視上見過她。”
“當然,她會帶你去見所長,然後進行面試。”
我跟着季禮繼續向前走去。
走到一半,屏幕亮度又被調暗了。鏡頭再次切換,這一次,我在醫院的病床前。
病床上躺着一個中年人,他看上去已經很老了,頭發幾乎都白了,臉上也爬滿皺紋。他的雙臂放在被子外面,一只手上還紮着針管,一條輸液線連着他和輸液袋,那裏面的液體還在一點一點往下滴着。
我坐在他旁邊的椅子上,一旁的桌子上放着我的大衣和包,那上面從外面帶來的雪花還沒有化,星星點點地散落在上面。
我看不到自己的表情,床上的男人緩慢地轉過頭,眼睛對準我的眼睛,嘴一張一合,似乎要說什麽。我湊近他,終于聽清了他的話。
“聖誕節快樂,欣欣。”
我眼前的景象模糊起來,也許是淚水的緣故。我聽到自己顫抖的聲音響起:
“為什麽不告訴我……”
我的話說到一半打住了,哽咽似乎令我無法開口。床上的男人——或者說爸爸,他只是默默注視着我。
我很難說現在我的感受是什麽,只是看着眼前的人躺在雪白的病床上,蒼白而虛弱,只有眼睛裏閃爍着異樣的光輝,他的瞳孔在混濁的眼白裏轉動着,從我的臉上轉到了我身後。
那瞬間我明白了,這是我們三個人聚會的那天晚上,是楊雨欣神色慌張地不告而別的那天晚上。那是聖誕節的前一天,她是來醫院看她的爸爸了……她爸爸是突然間病倒的嗎?那天她在手機上看到的消息,就是告知她爸爸病倒的……
我不敢再想下去,只是眼前又浮現出了另一幅畫面——一個黑白色的女人的照片,以及葬禮堂外白色天空下的黑色大雁。
鏡頭抖動了一下,我似乎啜泣了起來。然而就在我沉溺在她的悲傷中時,眼鏡腿透過骨傳導傳來我身後的腳步聲,似乎有一個人正在朝我靠近。我猛地轉頭,鏡頭随之飛速旋轉起來,只看到了一個模糊的黑色人影,站在醫院病房的門口——
我感到有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我被吓得一激靈,手一抖将眼鏡摘了下來。
我的眼前又恢複了熟悉的純白色實驗室,略微刺眼的光芒令我不禁眨了眨眼。我恍惚了一會兒,才看清眼前有一個人站在那裏。當我看清那個人的臉時,我的血液仿佛凝固了。
楊雨欣站在那裏。
“看到這裏就足夠了。”她說道,聲音輕到幾乎是耳語,如同一片輕飄飄的羽毛。
“我……我,不是有意要看的,”我一時有點慌張,雙手不知道該放在哪裏,糾結了一陣之後,我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把頭垂下,說,“對不起。”
她只是雙眼無神地搖了搖頭,嘴角勾起一個凄慘的微笑,說:“沒事。本來還在糾結該怎麽告訴你,這種方式剛剛好。”
我将目光垂下,“關于你的父母……我很遺憾。”
她笑了,只是眼裏帶着淚光,“這麽多年了……這麽多年,我一直在努力,去縫補母親去世帶給我的傷痕,我幾乎快要成功了。但是現在,我的一切努力終究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聽我說,你的父親,他一定會沒事的。”我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只能嘴笨地說這麽一兩句。
她又笑了,“你知道嗎,這幾周我幾乎每天都會去醫院裏看我的父親。每次,他都會看着我的眼睛,對我說:‘沒事,欣欣,我很快就會好的。’可是誰知道呢?他曾經牽着我的手向我保證母親的病馬上就會好,可最後我等到了什麽呢?”
“他是在給你希望,也是在給自己希望。”我說,楊雨欣擡起頭來有些驚訝地看着我,“不論是你母親去世前,還是現在。他只是希望你能永遠抱有信心。”
“信心有什麽用。”
“相信的力量是強大的。”我非常認真地對她說,“如果你自己都不相信一切會好起來,誰又能幫到你呢?”
她愣住了,盯着桌子上的新型眼鏡發呆,似乎在思考我說的話。漸漸的,她的眼睛回過神來,似乎又找到了動力。
“你說得對,我必須要相信,我也只能相信……為了這一切。”說着,她臉上的疲憊似乎減弱了,又恢複了之前神采奕奕的樣子,她轉過頭面對我,調皮地笑着,“一會兒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醫院探望我爸爸?”
“啊?我和你一起去嗎?”我感到非常驚訝。
“對啊,就當和他聊聊天嘛。”
“還是算了吧……”實際上,我根本沒有準備好去看楊雨欣的父親,不知道該以一個什麽樣的形象去面對。
“不用緊張,他其實挺有趣的。”
“可是,會不會不太好?”
“你說你,怕什麽呢。走吧。”
我拗不過她,只好任由她帶着我走出實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