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來到B.H研究所! — 第 5 章 研究1
研究1
“幹杯!”
我和楊雨欣同時喊道,舉起手中的高腳杯在餐桌上方對碰。劉嘉一言不發,但還是配合地和我們一起幹杯。餐廳暖橘色的燈光照射下,所有人都膚色都渡上了一層橘黃,旁邊的鋼琴上有人在彈奏聖誕節的歌曲,一切都顯得格外溫馨。
楊雨欣将高腳杯裏的紅酒一飲而盡,“好久沒有這麽放松了。”
“是啊,這兩個月我都沒睡過幾次好覺。”劉嘉單手捏着高腳杯搖晃着裏面的液體。
“你提醒我了,我今天晚上就要從研究所的宿舍裏搬出來,搬到我在城裏的家。”楊雨欣說。劉嘉點頭表示他也要這麽幹。
“你呢,曾皙?”楊雨欣看着我問,“還住在研究所的宿舍裏嗎?”
我撓了撓頭,“大概還繼續住在那裏吧,感覺在那裏工作什麽的都挺方便的。”
“你還是那麽喜歡工作啊。”劉嘉調侃道。
“這多好啊,我和劉嘉都不是愛工作的人,有你加入進我們的研究小組,真是幫了我們大忙。”
我不知道回複什麽,只能微微一笑。
“現在看來,當時所長做的這個決定真是太正确了。”劉嘉向後一仰癱倒在沙發椅上,感慨道。
确實。腦科學和計算機的關聯如此密切,在我們交流想法的那一刻起,一切就像兩塊拼圖嚴絲合縫地拼在一起一樣,伴随着令人愉悅的“咔噠”一聲,這小小的宇宙間所有的秘密都呈現在我們眼前。
我可能這一生都不會忘記兩個月前的那一幕。
那一天,我走進實驗室,發現裏面只有劉嘉一個人。他左耳朵上架着一只鉛筆,頭發比之前見過的更加淩亂。他正聚精會神地看着眼前的大屏幕,眼鏡上的反光讓我看不清他的眼神。
“看什麽呢?”我走到他身後,看向大屏幕。那上面有兩個亮橙色的神經元的圖案,細而長的軸突在黑底的屏幕上蔓延着,像是蜘蛛網一樣。
他沉迷了好一會兒,才說:“這兩個神經元正在傳播神經遞質。”
“哦,你看這個幹嘛?”
他沒有說話,只是将圖片縮小,讓我看到其它地方的神經元。有的神經元是亮藍色的,有的是亮綠色的,但它們都有一個共同點:兩兩成對。
“每兩個因為神經遞質而連接起來的神經元都被我用放射性元素做了标記,不同顏色代表不同種類的神經遞質。當這些神經遞質與受體結合時,便會發出熒光。你應該沒有忘記這意味着什麽。”
當然,我當然沒有忘,不同神經遞質代表着不同時期鏈接在一起的神經元。就是因為這個發現,他們才能做到抹除人的特定記憶,我才能擁有幾天前那次終身難忘的面試。
“你看這些黑色的神經元,當然,你看不見,因為它們太暗了。”劉嘉指着屏幕上的一塊黑色,“這些是沒有連接起來的神經元,處于孤立狀态。但一旦新記憶又形成,它們之間就會出現神經遞質,并被染上靓麗的顏色。”
仿佛為了印證他的話一樣,屏幕上的兩個暗色神經元忽然顯現出了明亮的黃色,在漆黑的屏幕背景下格外醒目。
“你這是在實時觀察一個活的大腦?”我驚訝地說。
“準确的來說,是一個活的海馬體。”
“誰的?”
“她的。”劉嘉指了指房間中心的腦部掃描儀器,我慢慢走向房間中心,往那個純白色的圓柱筒裏一看,發現裏面果然躺着一個人,就是楊雨欣。
從震撼裏緩過神來後,我重新站回劉嘉旁邊,問他:“你們經常做這種實驗嗎?”
“當然,不然你以為我們那些研究成果是怎麽得到的。”劉嘉聚精會神地滾動着鼠标,注意到我詫異的眼神,又加了一句,“有時候我也會主動當實驗品讓她來觀察我的大腦。”
“你們這種研究精神可以肩比屠呦呦了。”
“你太恭維了,那還差得遠呢。我們都不是勤勞的人。”他一邊說,一邊把顯示屏縮到最小。
“哇,這簡直像是星空一樣!”我感慨道。縱觀整個海馬體,不同顏色的神經元縱盤交錯,密密麻麻疊在一起形成薄霧狀,真的如同星雲一般。
“有時候我真的覺得,大腦裏面就蘊含着一個宇宙。”劉嘉用耳語般的聲音說。
“芯片裏也是。”我下意識地說。
忽然間,我們都愣住了,不約而同地扭頭對視了一眼。
“不知道你的生物學知識還剩下多少,我就從最基本的和你講起吧。
我們的內環境裏有大量的正離子和負離子,如果細胞內的負離子偏多,那這個神經元就呈現內負外正的電位,也就是靜息電位。如果細胞內的正離子偏多,那它就呈現出內正外負的電位,也就是動作電位。
正常情況下,我們的神經元細胞膜上有一個叫鈉鉀泵的東西,它不斷地運輸鉀離子和鈉離子來保持神經元內外的濃度差和電位差,使它維持在內負外正的靜息電位。
當突觸前膜的受體接受到來自神經遞質的刺激時,鈉離子通道會打開,引起鈉離子大量內流,同時細胞內的膜電位會上升,逐漸超過膜外,形成動作電位。”
“也就是說,膜電位的變化是連續的?”我問。
“是這樣,但信息的傳導不是連續的。”見我有點迷茫,劉嘉又補充道,“就是說,這個膜電位有一個閥值,只有超過了這個閥值,才能引起鈉離子大量內流,形成動作電位。在達到那個閥值之前,都算是靜息電位,無法繼續傳導信息。”
“我好像有點想起來了。在那之後,動作電位會随着軸突一路傳導,而原先的動作電位将重新變回靜息電位。”
“就是這樣,聽起來是不是很像……”
“電流?”
“差不多,其實更準确的,應該是一個正在運動的正電荷。”劉嘉說。
“等一下,我明确一個事情:一個神經元上,只能有靜息電位,或者說動作電位兩種情況吧?”
“沒錯。”
“那你們之前研究的……記憶的形成機理,兩個神經元,也只有鏈接或者不連接兩種情況?”
“當然。”
“沒有中間态或者過渡态?”
“沒有。”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你知道這和計算機的運行機理有多像嗎。”
“那麽,你們可以開始你們針對開題報告的彙報了。”袁梓往後一靠,對我們三個人說。
我環顧了一圈,“所長不來嗎?”
“所長沒有耐心處理這些事情。所以開題、結題、研究過程,如果情況樂觀的話還有産品發布,都由我來過目。”
我轉頭看向另外二人,楊雨欣聳了聳肩說:“她一直這樣,我在這工作了一年了都只見過她不到十次。不然你覺得上次你面試時我見到她為什麽那麽驚訝。”
“實際上,所長對你們的研究挺感興趣的,她見你們的次數已經相當頻繁了。”袁梓說,“閑話少說,還是開始你們的開題報告吧。”
不到十次已經是相當頻繁的次數了,難以想象所長平時是有多不愛露面。感到驚訝之餘,我趕忙走到演示屏幕前,劉嘉打開了PPT封面。
“我們研究的題目是:對于芯片儲存和回放記憶功能的探究。”
“當時我怎麽也不會想到,我們的研究能取得這麽大的成功。”我感慨道。
“不瞞你們說,我一開始就有預感,這将是一個相當成功的項目。”楊雨欣洋洋得意地說。
“此話怎講?”劉嘉挑眉。
“你想啊,把人的記憶實時存儲在芯片裏,你不就有了一份完美無缺的筆記了嗎?對于某些工作而言,這簡直比一個秘書還方便啊。”
“确實,而且對考研的學生來說應該算是至寶了吧。”
其實,通過大腦和芯片的相似之處來用芯片承載大腦的功能這個點子是楊雨欣首次提出的。她一直很有想法也很有創意。
具體的運行機理,大致是把海馬體內“神經元相連”記為1,“神經元斷開”記為0。後面的事情就非常簡單,使用這項産品的客戶只需要将一個發卡一樣的黑色傳感器別在太陽穴,接下來一天這個傳感器都會通過電磁波來感應腦內特定區域神經遞質的産生,并将其翻譯成計算機語言記錄起來。
使用者可以随時把它從“記錄模式”調成“回憶模式”。這時,傳感器便不再用電磁波感受神經遞質的變化,而是用特定頻率的電磁波來刺激腦細胞,使之前的記憶從開始到結束按照時間順序重演一邊,在這個過程中,之前鏈接過但後來斷開的神經元會再次鏈接起來。而對于使用者而言,這就像是以前的記憶又在腦內演繹了一遍似的。
為了研究這個項目,他們三個人日日夜夜不眠不休工作了兩個月,在這期間楊雨欣和劉嘉兩個人喝的咖啡得有上百杯,每次實驗室補充物資時都要帶來一大箱咖啡。
但是好在,現在一切都結束了。今天是研究成果發布的後一天。
“說到這,你們最近有人見過所長嗎?”我問道。
“沒有。”楊雨欣和劉嘉異口同聲地回答。
“哦……”我沉吟着。自從第一次來到B. H研究所面試之後,我再也沒有見到過所長,她像幽靈一樣消失在衆人的視野中,負責她與其它研究院工作交接的都是袁梓在幹。
正當我沉思時,一聲清脆的“叮鈴”聲在身後響起,伴随着厚重的開門聲以及大風從門縫裏吹如的氣流。我們聽到服務員齊聲說了句“聖誕快樂”,便知道又有一個顧客來了。
楊雨欣的目光越過我盯着我身後,愣了半晌,似乎在回憶着什麽。我察覺到她在打量剛剛進餐廳的那個人,便回頭看去。只見那人是個體型高大的中年男子,滿臉胡茬,帶着黑色的帽子,寬大的黑色大衣上還能看見從外面帶進來的白色雪花。
他邁着厚重的腳步一步一步地朝餐廳內部走來,正在交談或進食的人們有的停下手裏的動作,擡頭打量着他,眼裏不無驚訝。但他對周圍人的注視熟視無睹,徑直走到角落裏的一個桌子邊坐下,向服務員要了一杯啤酒。
“喂,你們認出來他是誰了嗎?”楊雨欣悄聲對我們說道。
“好像是多年前的知名企業家。”劉嘉說。
“對對對……叫什麽來着?”
“我忘了,好像姓郝……”
“哦我想起來了!郝政,就是他。”
郝政?我低聲驚呼了一句,不禁又轉頭看了他一眼,仔細端詳起來。這麽看來臉型骨相确實有點像,但滿臉胡渣眼神頹唐的面孔和多年前報紙上意氣風發的樣子派若兩人。
“當時他好有名的,我做夢都想像他這麽有錢。”楊雨欣說。
“你也別忘了他為什麽才會這麽有錢。”劉嘉提醒道。
“說到這個,”我突然來了興致,探出身子小聲問,“你們知道當年的事具體經過是什麽嗎?”
楊雨欣和劉嘉面面相觑,都聳了聳肩。
“我們也不知道具體細節,只記得好像是什麽……高利貸?對吧。”
“沒錯。當時那醜聞可是傳的沸沸揚揚。”
“不過确實夠可惡的,專門誘惑年輕不谙世事的大學生,讓他們欠上巨額債務……想想我還崇拜過他,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所幸當時我們都沒被他盯上,不然可就慘了。”劉嘉喝了一口手裏的飲料。
“那可不一定,我可是很聰明的。像這種高利貸的騙局我一眼就能看穿。”楊雨欣說。
我笑了笑,又悄悄瞟了一眼角落裏失魂落魄地喝着啤酒的中年人。
資産過億,幾乎是人生贏家的郝政,在一夜之間名譽掃地,所擁有的一切都破碎在他眼前。不知道在放高利貸的證據被爆料出來時,他是什麽感覺呢?接下來的牢獄之災可以說是毀了他的後半生,在商業界,個人信譽尤為重要,剛從監獄出來的他想要東山再起已經是癡人說夢。
但細想高利貸的可惡之處,又覺得眼前這個人沒什麽好可憐的。這麽想着,我移開了目光。
“話說回來,這是多久前的事了來着?”楊雨欣說着,拿出手機來要查。
然而在她看到手機的那一刻,她的表情僵在了臉上,指尖也懸在屏幕上方一動不動。
“楊雨欣?你怎麽了。”我有些擔憂地問。
楊雨欣沒有回答我,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手機屏幕看,嘴角微微有些抽搐。
“抱歉。”她忽然站起,聲音還是顫抖的,“失陪一下。”
說完,她急匆匆地把手機往包裏一塞,抓起旁邊的大衣批到身上就往外走去。我也跟着站起,問:“到底出什麽事了?”
她沒有回答我,腳步飛快地沖出門去,弄得餐廳門上的鈴铛劇烈搖晃起來。我也趕忙去拿我的大衣打算追上去。
“曾皙!”
劉嘉叫住我,“別追上去了,這是她的私事。”
我愣了一下,轉過身來問他:“你知道發生了什麽嗎?”
劉嘉沉默了,看着眼前吃了一半的意大利面不知道在想着什麽。好一會兒他才說:“放心吧,這和我們的研究無關。”
“重點不是我們的研究!”我不禁失聲喊道,“楊雨欣很可能遇到了什麽事情,你要是知道的話能不能告訴我一點。”
劉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首先,我也只知道事情的大致輪廓,不能亂說。其次,沒經過她本人允許,我沒有權利把她的事情傳播出去。”
他擡起頭看着我的眼睛,“相信我,你跟上去沒有什麽用,而且她也不會希望你追上去。還是回來吧。”
我在那裏僵持了一會兒,最終敗下陣來,垂頭喪氣地回到我的座位上。
尴尬的沉默持續了一段時間,劉嘉一直在用叉子卷着盤子裏的意大利面,卻沒有往嘴裏送。我沒有管他,只是拿出手機不斷地給楊雨欣發消息。
“你怎麽了?”我在微信上問道。
“剛剛為什麽突然跑出去?遇到什麽事了嗎?”我又發送了一條。
等了好一會兒,楊雨欣一直沒有回複,猶豫了一會兒,我發道:“不管你遇到了什麽,我希望你能和我說說,你是絕對可以信任我的……”
不對,我在說什麽,我的腦子已經完全亂了。我一下子把手機關掉,看着屏幕在我眼前黑下來。劉嘉不動聲色地擡頭看了我一眼,嘆了口氣。他從旁邊抽出一張紙擦了擦嘴,說道:“本來剛剛想着要說來着,但是她自己離席了,我就先和你說了。”
“還是和我們的研究相關嗎?”
“對。”
“那算了。”我擺了擺手,又将手機打開希望能受到她的回複,然而什麽也沒有,“我現在沒有心情讨論這個。為什麽不等她回來一塊兒說?”
“因為我明天就要去見他們了,很可能就會達成協議,我認為有必要和組員商量一下。”
“他們?他們是誰。”
“我的高中同學。”
“你竟然還能和高中同學保持聯系,難道他們也是B.H研究所的?”
“其實不是。實際上,我也有好幾年沒有見到他們了。”
“那你為什麽要見他們,回憶你的高中生活嗎。”
“不,我都說了是和我們的研究相關的了。你能不能認真聽我說。”
“好,好,不對。”我突然激動起來,将手機往桌子上重重一拍,質問道,“楊雨欣剛剛神色慌張地離開,你竟然還在說什麽研究?你心裏除了研究還有什麽!你真的在乎過你的組員嗎?”
說完這番話,我就意識到自己的情緒失控了,別過頭去不再看他。劉嘉仍然很平靜,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我可以明确地告訴你,楊雨欣絕對是我們三個中最希望這個研究成功的人。如果你想要幫到她,那就盡心盡力地搞好這個研究。”
我用一只手捂住眼睛,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你說吧,什麽事。”
劉嘉看了我一會兒,說:“我想你也能想道,我們目前研發的這個産品是不大可能推廣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