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搖光錄 — 第 4 章 詭事驚雲(二)
詭事驚雲(二)
武周通天二年六月初五亥時。
季搖光一聽有人死去，便匆匆趕回了縣衙，等回去之後，張蕙已在停屍房驗屍，季搖光并未打擾她，就在公堂內聽發現屍體的韓捕頭禀報道：“死者乃是打更的老劉，我等在街上例行巡視，就聽人說梧桐巷裏有具死屍，我們過去一看，屍體在水裏泡了不知多久，身上都已經變了色，那巷子平時少有人去，老劉又獨自鳏居，因此現在才被人發現。”
“可有封鎖現場？”
韓捕快搖頭道:“放心，有張大娘耳提面命，我等早已及時拉了封條，又有安排了人在一旁看守，半只蚊子都飛不進去。”季搖光神色微松，叫人備好勘探用的炭筆，宣紙，燈籠，就已準備去現場先行查看。
陳漁見她剛回去就要走，連忙把人叫住:“大人大人，不急在這一時，我們吃完飯再走吧，要不我給你帶點吃的！”季搖光還沒來得及回答她，一班衙役就進了公堂，為首的一人面容極年輕卻滿腦袋官司，直到見了季搖光，神色才轉晴。
陳漁對男子說道:“老李，你不是去查白骨了嗎？怎麽臉色這麽難看，該不會詐屍了吧！”李宴苦笑一聲：“要真是詐屍還好說，大不了打殺回去，現在活人可比死人難搞得多。”季搖光已了然道：“是挖了什麽了不得的墳吧？”
“季大人料事如神！”李宴朝季搖光一拱手，欽佩道，“那地裏的白骨可不是尋常百姓的白骨，而是七姓之一的白骨。”
說起清平縣裏的七姓便是崔氏，原是清河崔氏的分家，其先祖看中清平河運便捷，就與此經商，繁衍三代，已成為一方大家族，後不知何故舉家離開清平縣，或許是留有祖訓，先祖祖墳卻并未遷回本宗，而是葬在了城外餘崖峰下，每到清明就有後輩回來大興祭祀，已成清平一景。
季搖光聽了也皺起眉來，她甚少與官宦世族打交道，雖然武皇改進了科舉，寒門子弟也同世家子一般能夠當官，但也不是一蹴即就的，大周官員之中士族還是占了大多數，彼此之間的姻親關系理也理不清，因此武皇将自己下放到清平縣時，她心裏其實松了一口氣。
“那崔氏祖墳雖平素少有人去，但還是留了不少人看守，以防盜墓賊侵擾先祖，那不挨千刀的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将屍首盜出，俨然是有些真本事的，莫不是盜王孫欽在世？”李宴摸着下巴振振有詞道，季搖光早已習慣了他時常語出驚人，并不當回事，只是一針見血道：“想來盜王會對墓中機關更感興趣，不過到時我就能看到塌了的墓，想必崔氏後輩的臉色會更精彩。”
“孫欽只是運道差了點，本事還是不錯的，若不是膽大包天敢闖皇宮，他說不準不會入獄，更不會出家，還是那個來無影去無蹤的盜王，世事無常啊…不過你這麽一說，我倒想看看崔氏是個什麽臉色…唉，不對，你也看過《亦塵游記》！”李宴神色激動道。
季搖光和陳漁同時心想：又來了，李宴一提到自己感興趣的事就大有滔滔不絕之感，若無人制止，能從晚上一直絮叨到白天，衆人都不敢輕易跟他搭話，而通常能一句話堵死他的唯有季搖光。
“不才還真看過，”只不過是在給人抄書時看的，季搖光心道，“所以你打算效仿盜王之舉的想法可以停止了，因為李大少爺既不會夜闖皇宮，更不會出家，”季搖光故意将少爺二字咬得重了點，李宴聞弦歌而之雅意，爽快地閉了嘴，跟她們又談起了這起兇案。
三人談論期間，張蕙已驗好屍讓人請季搖光進去，季搖光轉頭意有所指地看向她兩，陳漁和李宴互望一眼，默契得顧左右而言他，陳漁：“大人，下官今早所記錄的案件還需登記入甲庫，得先去抄錄，加上今日天色已晚，我怕看了睡不着。”李宴哭喪着臉：“大人，我今日已看了太多屍體了，您讓我先歇歇，不然做夢都是惡鬼尋仇。”
季搖光也并非真心想讓她們去，難得大發慈悲吩咐道：“行了，別忙活了，大夥兒都去休息吧，養足精神，明日辰時會合！”衆人早已困盹不堪，得了她的命令皆喜出望外，同她告辭後就各自歸家了。
李宴知道她一忙起來就顧不得休息，誰也勸不動，只能讓人在春滿樓訂了飯食，好讓她忙完能有口熱乎飯吃。
這廂季搖光已進到停屍房內，李宴已将田野上的具具白骨都搬了進來，放置整齊，一時陰起森森，仿佛進了墓裏，而那邊張蕙帶着手下仵作已将所有屍體上的泥水都清理幹淨，換下來的衣物鞋襪都收入箱籠內。
季搖光打量起這曾有過一面之緣的更夫，屍體在水中泡的早已腫脹潰爛起來，襯得臉上驚恐萬分的神色顯得更加可怖，不過身上并無傷口，好似生前見到什麽可怕之物，活生生被吓死。
“距死者身上屍斑所推斷，死亡時間應是兩天前，因在水中浸過，應不超過二十四個時辰，身上并無打鬥痕跡，瞳仁擴大，面目猙獰，嘴巴微張，符合被吓死的特征，”張蕙又指引她看向死者鼻子，鼻腔深部并無污物。
季搖光已了悟，“受了極大驚吓之人并不會直接死去，若他還有呼吸，在巷口半尺深的水中應該被淹死，腹部應該脹滿，看來他是死後方才被扔到水中，”張蕙點頭，肯定了她的說法。
“我方才從梧桐巷回來時，明明命人已封鎖了消息，不得外傳，又讓人将屍體偷偷帶回，可方才聽韓捕快講道，還是有人談論起有人被鬼神所害，就如同被人指使一般。”
“看來有人想将事情鬧得更大一點，如今死了人比只是裝神弄鬼來的更有效，”季搖光冷笑，或許在有些人看來，死的只是個無名小卒，不足挂齒，而一個人的死亡只是為了滿足見不得人的目的，這種毫不在意的漠視已觸碰到了季搖光的逆鱗。
張蕙知道她的心思，難得嘆氣，二人相處一年，都是赤誠之人，彼此知根知底，已将對方當做自己的親人，張蕙既期盼她能達成心中所想，又擔心她一意孤行，反折其身。
季搖光走過去拉了她的手，“我明白的，我會保護好自己，畢竟我還有兩個人要照顧，”張蕙笑罵道:“小丫頭片子，倒照看起我來了，等我老了再照看我也不遲。”
那邊李宴訂的酒菜已經到了，季搖光招呼仵作們一起來吃，衆人齊出了驗屍房，鬧哄哄得要不醉不歸，被季搖光義正言辭得收了酒。
夜色正濃，但長夜将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