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來到B.H研究所! — 第 3 章 面試3
面試3
“好久不見啊,我的老朋友們。”
所長一邊說着一邊走進實驗室的門。和所長的辦公室布局類似,這裏的一切都是純白色的,顯得簡約而高級。
實驗室中心有一個巨大的白色儀器,有點像我在醫院裏見過的腦部CT,是一個倒下的圓筒,裏面有一個供人躺下的平臺。我推測這臺儀器的作用大概也和腦部CT類似,是為了掃描大腦或者身體的其它什麽器官。
在這臺巨大的儀器旁邊,站着兩個正在交流的一男一女。男的穿着寬松的黑色帽衫,頭發有些過長了,在腦後随意地紮了個辮子,他帶着黑框眼鏡,雙手插兜,微微有些駝背,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女的穿着靓麗的T恤衫和牛仔褲,正在語速飛快地說着什麽,同時激動地用左手比劃着,身體的大幅度動作幾乎要讓她右手舉着的一杯咖啡灑出來。
聽到所長的聲音,二人同時轉過頭來,那女孩手裏的咖啡杯靜止在空中,剛灑出來的一點咖啡順着白色的杯壁滑下,留下一道棕色的痕跡。時間仿佛在此刻靜止,大家都僵在原地。
除了所長,她仍然若無其事地走近二人,然後轉過身示意我走過來。
“介紹一下,這兩位是我腦科學部門的優秀研究員——劉嘉和楊雨欣。”所長滿面笑容地說。劉嘉不動聲色地推了推眼鏡,沖我點點頭算是致意。楊雨欣對我笑了一下,問所長:“他是來面試的人?”
“不愧是我的優秀員工,觀察力如此敏銳。”所長笑着拍手,“沒錯,他是來面試的。你們叫他曾博士就可以。”
我也對劉嘉和劉欣雨笑了一下,讓自己盡可能顯得得體。但同時我也感到不解,所長這是提前帶我認識以後的同事?可我的專業領域并不是腦科學啊。
所長伸出手來,季禮将一沓紙放到她手裏。她快速翻看着,每一頁就看了兩秒,可見看得并不細致。翻了一半,她便把手裏的紙卷成一個木棒,雙手背後,說:“曾先生,您還記得您剛剛回答問題的答案嗎?”
“啊?記得,需要我重複或者完整說明一遍嗎?我……”
“不不不,不用了。”她搖搖頭,“只是口述回答問題缺乏真實性。我并不是說您在說謊,曾先生。只是如果人真的親身處于這種困境,他的思維方式将會發生極大改變,緊張會令他的思路不再清晰。因此實際情況下人的做法會和他平常的做法有很大偏差。這一點有時連他自己都意識不到。”
“我之前也處理過緊急情況,也受過專門的訓練,我認為我有能力在危機情況下保持冷靜……”我嘗試為自己辯解。
“您還是誤解了我的意思,曾先生。”她又笑了,眼睛如同彎彎的兩葉月牙,“我并不是說這樣不好,有時候人只有切身處地地被逼到絕境,才能幹出一點超乎常理的事。我只是單純地好奇,像您這樣死板的人到時候能幹出什麽事來。”
她突然間的出言不遜讓我愣在原地,之前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信心土崩瓦解,我想開口為自己辯解幾句,卻嗓子發幹說不出一個字。
她沒有再理會我,又轉頭問楊雨欣:“實驗有進展嗎?”
楊雨欣點了點頭,“對于海馬體內腦神經鏈接的研究進展可以說是突破性的,這是我們上個月的研究報告,我們對于兩個腦神經之間神經遞質的傳遞進行了更深入的原理探究,也研究了這些神經遞質的化學本質。”
所長點了點頭,掃了一眼這些實驗報告,但很明顯沒有仔細看,“還有別的嗎?”她問。
“我們找到了可以短期內抑制這類神經遞質的藥物,持續時間大約一小時,這期間所有之前連接在一起的神經元都是斷開的。”
“抑制機理?”
“競争受體,比較常規的抑制方法,而且可逆性良好。”楊雨欣喝了一口咖啡,“在這期間,突觸間隙裏的神經遞質不會消亡,而是繼續存在着,時效一過,藥物會自動分解,神經遞質又可以與突觸後膜的受體結合,之前斷開的神經元也就可以自動閉合。”
“嗯,不錯不錯。”她笑着點頭,“還有嗎?”
“嗯……我們可以通過控制用量和時間來把握抑制程度,但施加藥物後的生命體依然會失去意識,原因你知道的……也許後階段對不同神經遞質的受體特異性方面的研究會起作用。”
“哦哦,還有嗎?”
“沒有了,就這些。”楊雨欣聳了聳肩。
所長依然用她那飽含着笑意卻看不出絲毫情緒的眼神打量着楊雨欣,而楊雨欣若無其事地喝着咖啡,對老板不禮貌的行為無動于衷。大家安靜了下來,沉默再次降臨,氣氛變得有些尴尬。
“唉,怎麽不告訴我你們發現了新舊神經元鏈接時的神經遞質是不同的這件事?”所長笑着說。
楊雨欣猛地被一口咖啡嗆到,嘴裏的咖啡險些噴出。她幹咳了兩聲,用紙巾擦了擦嘴角,自嘲地笑了:“我就知道什麽都瞞不過您。”
“告訴你了最好和她說實話。”劉嘉無奈地對楊雨欣說。
“沒關系,我相信你們只是想給我一個驚喜而已。”所長笑着擺擺手,轉頭對袁梓說,“真有意思啊,不是嗎?”
袁梓面無表情,目光越過所長盯着楊雨欣和劉嘉:“你們以後最好不要對所長隐瞞研究成果。這對你們沒有好處。”
“好了好了,別難為他們了。”所長重新轉身面向我,将手裏卷成圓筒形的那一沓紙展開,遞給我。
“這是……?”
“您可以把它當成免責聲明一類的東西。”所長笑盈盈地說,不知為何我在她充滿笑意的目光裏感受到了一絲寒意。
我不安地看了一圈周圍的人,咽了口唾液,幹巴巴地問:“你們打算對我幹什麽?”
“再簡單不過了,您是來面試的,對嗎?”所長說着,朝我走了過來,“我只是想看看,您在我剛剛描述的情景下會做出什麽樣的反應。我會通過這個來判斷您是否有資格留在這裏。”
“你們要把我關在毒氣洩露的房間裏?”
“答對了!”她打了個響指,“怎麽樣,很有意思吧。”
“怎麽可能!這會出人命的。”我将手裏的那一沓紙像燙手山芋一樣塞回所長手裏,向後退了一步,同時回頭确認了一下門有沒有被鎖上。
“天啊,您這是什麽反應。難道您覺得我們會強制您參加面試嗎。”所長被我的行為逗笑了,“您完全不用擔心,所謂的‘毒氣’不過是混合了刺激性香精的麻醉性氣體,對人體不會有任何損害。您看這一頁,上面詳細地羅列着這種氣體的化學成分。”
我低頭仔細閱讀,上面寫着各種各樣的複雜化學式,有很多我都沒見過,但裏面确實沒有出現我知識範圍內的有毒化學物質。
“這個是□□嗎?”我指着紙上的字問。
“當然啊,我都說了是麻醉性氣體。不過您應該也知道,短期吸入對身體是沒有不可逆損傷的。”
我還是有些猶豫,問:“那這個免責聲明的意思又是什麽?”停頓了一下,我又補充道,“如果我在面試期間身體機能受到損傷,你們……”
“我們會按照法律全款賠償,并承擔全部法律責任。”
“那如果我為了逃出這個房間損壞了裏面的物品……”
“我們不會追究,也不會向您索要任何賠償。”
“那如果我因此個人信息遭到洩露……”
“一樣,我們會按照國家法律給予賠償,并承擔全部責任。”
我感到不解,“那你們這個免責聲明到底免了什麽責?”
所長重新走近,将手裏的那沓紙賽道我手裏,“如果您在面試結束後身體機能沒有受到不可逆損傷,個人財産沒有缺失,您沒有權利以任何原因起訴我們,包括非法監禁,限制人身自由權,詐騙等等,換句話說,”所長踱步到我身後,“您參加這次面試,是完全自願的。”
我顫抖着手指翻動着合同,上面的條例裏确實寫着“完全自願”四個字。“我不理解,如果我同意了參加這次面試,我又怎麽會因為這些原因去起訴你們呢?”
所長笑了一聲,“哈哈,您現在覺得您是自願的,但一會兒從毒氣房間裏出來可能就不會這麽說了。為了确保您不會反悔,才需要您簽這個合同。”
我還是有些不安,“你們為什麽覺得我會反悔?”
“因為在您進入到毒氣房間之前,我們會短期內清除您的部分記憶。”
“等等,什麽?”我手裏的合同差點掉到地上,“哪一部分記憶?”
“當然是從您見到袁梓副所長開始,一直到現在。”季禮說。
“可是為什麽?”我又後退了一步,“清除我的那一部分記憶對面試有什麽意義嗎?”
“相當重要。”所長說,“這是控制變量的關鍵步驟,如果您事先就知道一切,您會把它當成一場面試,而不是真正生死攸關的時刻,您的表現也會因此出現很大偏差。”
“嗯……那你們在清除我的記憶的時候,會不會對我的大腦造成什麽……你知道的,不可逆損傷。”
“幾乎沒有任何傷害,曾博士,這一點您不用擔心。”楊雨欣終于喝完了手裏的咖啡,對我說,“如果您想聽大致原理的話,可以來看看這臺腦部儀器。”
我跟着楊雨欣來到房間中心的純白色儀器面前,看着這個如同獻祭臺一樣的東西。“您可能有所了解,記憶的本質是神經元之間的相互鏈接,而這種鏈接是依靠神經遞質完成的,您剛剛可能也聽到了,”楊雨欣朝所長偏了偏頭,“我們發現不同先後順序連接起來的神經元,它們之間的神經遞質是不同的,呈現出一定規律的變化。
不同人的大腦所呈現的規律性變化也是不同的,為了構建您腦內部的神經遞質變化規律模型,我們需要對您的大腦進行一個針對化學物質的掃描。”
“我明白了。”我說,“然後你們會使用特異的抑制性藥物,就像你們剛剛彙報的那樣,特異性抑制某一段時間內連接起的神經元,使其無法保持鏈接,這樣這段關系就缺失了,人也就無法喚起這段記憶。”
“您還是很聰明的。”楊雨欣笑了。
我不好意思地說:“其實腦部神經元的工作原理和計算機有點像,我才會有大致的感覺。不過我還是有一個問題。”
“我們如何使用這種抑制性藥物,對嗎?”
“沒錯,以及它是否真的是可逆的。”
“您猜猜?”楊雨欣笑着問,見我一臉茫然,她用手抵着自己的太陽穴,說,“其實,這是您的大腦自己釋放的。很驚訝吧?這是我們大腦的一種保護機制,有時随着年齡的增長,或者處于巨大的壓力下,又或者這段記憶過于負面,以至于你迫切地想要忘掉它,大腦就會釋放這種物質來抑制這一段記憶,來避免大腦因無法承受載荷而帶來的損傷。”
“你可能聽過這種說法:記憶是會欺騙你的。”劉嘉在一旁補充道。
“沒錯。而我們做的,只不過是用特定頻率的電磁波激活大腦特定部位,給它一個刺激讓它釋放這種物質而已。至于可逆性,不同于自然狀态下釋放的抑制物,外界刺激下釋放的抑制物在結合受體一段時間後會自我瓦解,而這期間神經遞質短期內會一直在突觸間隙裏存在不會被回收,藥物分解後神經元之間又可以建立聯系,記憶就這樣恢複了。”
“也就是說,等面試結束,我依然會記得我簽合同的事。”我沉思着。
“是這樣的。怎麽樣,是不是躍躍欲試了?”所長湊了過來。
“我在這之前從來沒有聽說過你們在腦科學取得了這麽大的突破。”
“诶呀,我們的研究成果總是選擇性地對外界公布的。”所長說。
我轉頭看着她,目光裏含着疑慮。
你為什麽不選擇對外公布?你有什麽企圖?
“所以曾博士,您的意思是?”袁梓在一旁提醒,示意我現在是做出選擇的時候了。
我深深地吸入一口氣。老實說,我的第一反應是拒絕的,從第一次見到袁梓副所長開始,我就有一種感覺,B.H研究所遠不止它看上去的這麽簡單,總覺得這裏面蘊含着很複雜的東西,甚至是……危險。這沒來由的恐懼感令我心裏打退堂鼓。
但是,在這裏工作是我多年來的夢想啊。我閉上眼睛,幾年前第一次在新聞上聽說B.H研究所時內心的悸動,以及之後每個為了學術成果而不眠不休的夜晚,我為此奮鬥了這麽久……如今我站在這裏,距離我的夢想實現就只差這一小步,機會就擺在我面前,我卻退縮了。
所長不是第一個說我死板的人。不知道是不是計算機專業給我帶來的影響,我變得謹慎保守,這不是壞事,但現在想想,我确實因為性格特點和很多機會失之交臂。
也許現在是放手一搏的時候了。
“我同意。”我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接過所長遞來的圓珠筆,在合同的最下面簽上了我的名字。
劇烈的爆炸聲過後,我的聽覺過了好一會兒才逐漸恢複過來。
首先我感受到的是刺眼的陽光,溫暖而明亮地灑在我身上,一點點驅散我心裏的陰霾。然而鼻腔裏的異味還沒有完全消散,仍然有那麽一絲殘留。我顫抖着身子檢查着自己身上有沒有受傷,發現連一點小劃傷都沒有。
我賭贏了。這種如獲新生的感覺讓我徹底放松下來,我用雙手捂住自己的臉,感受着眼淚流過指縫時的潮濕。
四周一片寂靜,唯有時有時無的鳥叫聲。以我為圓心方圓幾十米的草坪,都因為剛剛的爆炸而變得焦枯,上面零零碎碎地擺放着實驗室爆炸後的廢墟,都是些報廢的鐵皮鐵塊,空氣裏還彌漫着爆炸後氣流揚起的灰塵。
這種寂靜不知道持續了多久,也許有一個世紀那麽長,我像雕塑一樣一直保持着這個姿勢。這時我聽到腳步聲逐漸靠近,但我并不想擡起臉來面對。
“這大概是您損失最嚴重的一次面試吧……”
腳步聲的方向傳來隐隐約約的對話聲。
“也是最壯麗的一次。”
“我該怎麽和報銷部門說明我們此次面試的消耗?”
“一個實驗室。”
“再加上一只喜鵲。”
“什麽?”
“你們沒看到嗎,爆炸發生時,實驗室上的一只喜鵲被炸死了。看,就在那裏,哦不對它還活着,只不過翅膀受傷了,還在那裏撲騰呢。”
“看來是昨天晚上的雨讓鳥的翅膀變得沉重,沒法及時飛走了。”
“哈哈哈,不,我想是因為它們吃的太胖了,才變得如此笨拙。”
“随你怎麽說吧。”
腳步聲越來越近,最終停在我耳邊。取而代之的是指關節敲擊玻璃的聲音。
“曾博士,曾博士?”我聽出來了,這是季禮的聲音。我緩緩擡起滿是淚痕的臉,抽泣着看着玻璃圓柱外站着的三個人。除了季禮外,還有兩個女孩。
“藥效還沒過嗎?”其中一個女孩似乎注意到了我眼神裏的迷茫,問另外兩個人。等等,我似乎在新聞上見過她……
“看起來是沒過。”季禮搖搖頭,将玻璃圓柱的門打開,對我說,“沒事了,曾博士,一切都結束了,您已經安全了。”
“我真的……安全了嗎?”
“沒錯,您已經安全了,曾博士。現在和我們回去吧。”
“回去?去哪?”
“回所長的辦公室。”
這時,其中一個女孩朝我走來,微笑着沖我伸出手:“曾先生,雖然現在您可能還不知道我是誰,但我仍然想在現在對您說一句:歡迎來到B.H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