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夢（五）

神女此次留在九重天所為的不是別的事，而是魔界沉寂許久又開始蠢蠢欲動，意圖奪取六界霸主之位，她特地來到天宮，與神君一起商讨應對之法。

魔神的氣息在鬼界有所逗留，歸霧猜測，魔界欲從鬼界羅酆山起兵，攻上南天門。

神女的手一揮，羅酆山的輪廓在眼前浮現。

一時間整座宮殿裏陷入良久的沉默。

戰争是下下之策，有戰争必定會造成生靈傷亡。

天帝撫了撫下巴，道：“沒想到這麽多年了，他們從未想過偃旗息鼓，而是暗渡陳倉，謀害六界之心了了可見。”

“歸霧你有何想法？”天帝看向神女歸霧，詢問道。

神女歸霧沉默了一會，手上緩緩現出一個羅盤。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要想做好應對，就要看清敵勢。”

“魔界山高皇帝遠，不容九重天管束，但是鬼界仍在轄制之中。”

若素境前冷冷清清的，浮銀路過，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小神君不在嗎？看守的天兵似乎也撤了。

說好讓自己每日來給他解決生生果的。

昨日浮銀回去後，續夏得知麻煩被解決了還高興了好一會，纏了浮銀半天才知道是如何解決的，還說要跟神君好好道謝。

“你為何不先跟我道謝？”浮銀佯裝生氣。

續夏抱住浮銀的手臂晃了晃，将腦袋靠在她肩膀上，讨好道：“你怎麽這麽小氣？謝謝你，謝謝你，夠了嗎？”

“夠了夠了。”浮銀一臉嫌棄地推開她，忽地面色一變。

“這幾日布星都沒有見到司命星君，他是又有什麽事嗎？”

整個九重天，怕是只有他們觀星臺的神仙最清閑了，只要每日循環地布下星相就好了。

司命星君更是個閑官，長了一身富貴肉，天天不是到處遛彎談天，就是跟在她們這些星女屁股身後打轉，唠叨個沒完。

“這個我倒是不知道。”續夏盤腿坐下來，扒了個橘子。

浮銀的弦外之音不過是想側面打聽打聽壑泠神君的去向，連天庭大喇叭續夏也不知道，看來是真沒人知道了。

“快來吃點東西啦！”

門外傳來帶着笑意的呼喚。

浮銀從地上爬起來，去門口迎，真梳挎着小籃子笑眯眯地邁進來。

真梳是十二星女中最大的一個，總是以姐姐自稱照顧着浮銀她們。

她将籃子放下來，露出裏面黃澄澄的果子。

是生生果，浮銀愣住，她腦海中一瞬間像被一根箭刺過，滿是若素境中那棵生生樹。

看着一向看到生生果就流口水的小饞貓浮銀此刻卻不為所動，像是丢了魂似的，真梳有些茫然，捏來捏她的臉道：“浮銀，你怎麽了？你不是最愛吃生生果的嗎？”

續夏也覺得奇怪，打趣道：“是不是吃夠了？還是嘴變刁了？”

浮銀從籃子裏拿出一顆生生果，擡頭問道：“真梳姐姐，這些生生果是從哪來的？”

真梳愣了一剎，幾乎要懷疑浮銀是不是生病了。

“水雲澗啊，”她回答，順手拿了一顆果子放到嘴邊，“好容易星君不在，我才得空去采些生生果來解饞。”

三個小姑娘擠在一起，圍成一個圈圈，像一窩小兔子。

真梳咬了一口生生果道：“你們知道星君做什麽去了嗎？”

“什麽？”

浮銀和續夏異口同聲。

“咱們這位星君平日裏吊兒郎當的不做正事，但是卻是九重天首屈一指的仙君。”真梳嚴肅道，“聽聞魔界意欲從鬼界羅酆山起兵，攻上南天門，星君和壑泠神君一起被派去鬼界監察了。”

“魔界？起兵？”續夏倒吸一口涼氣，壓低聲音道，“該不會要打仗了吧。”

“別胡說。”浮銀捂住她的嘴，神色微變。

真梳嘆了口氣，正色道：“安平日子能過一天算一天，要是真打起來，咱們這些小仙力求自報就好了。”

續夏不能再同意了，連連點頭。

生生果能多吃一日便多吃一日吧。

浮銀卻沒了胃口，一顆果子含在嘴裏怎麽也沒咬下去。

她只知道神君去了鬼界，也不知道他安全與否。

手中一顆果子快被捏爛了，浮銀猛然發現，自己每日吃吃喝喝，百無聊賴的生活發生了改變，她開始不受控制地牽挂一個人，擔憂他的安危，希望能看見他。

難道只是因為他們是她心中意味着的朋友？

她眼睛倏地發亮，陡然站起來，把身側的續夏和真梳給吓了一大跳。

“浮銀，你幹什麽？吓我一跳。”續夏輕撫着自己的胸口。

“我要去觀星臺。”浮銀道，話音未落，人已經走出了一大截。

“你去觀星臺做什麽？這還沒到到布星的時間呢。”續夏追出去兩步。

浮銀跑的連影子都不剩，續夏停在原地一臉納悶。

她回頭對着真梳無奈道：“平時從來沒見過她這麽勤快。”

司命星君不見好幾日了，想必神君也離開九重天去往鬼界很久了。

聽聞鬼界都是黑乎乎的，還有鬼火和黑河，都是能傷神仙仙體的，不知道他怎麽樣了。

浮銀一路跑到觀星臺，連氣也忘了喘。

直到站在觀星臺上，望着眼前一穹碧藍，浮銀才緩緩回過神。

你這是在做什麽？浮銀在心中反問。

她托着臉蹲下來，心道從觀星臺往下看，只能看得到人間哪裏看得到鬼界，哪裏能看得到羅酆山呢？

浮銀嘴角彎下去，一顆心從撲通撲通跳得劇烈到歸于沉寂。

身後一片幽深，将她整個人隐沒在半明半昧的光影中。

又這麽糊裏糊塗的過了幾日，九重天外一只沒傳來消息，浮銀依舊過着原來的生活，一切似乎都回上了正軌。

“浮銀，浮銀。”續夏站在樹下大聲喊着浮銀的名字。

浮銀迷迷糊糊睜開眼，後背靠在樹枝上硌得通紅。

“怎麽了？”她向下望。

“我一猜你就在水雲澗偷懶睡覺。”續夏叉着腰，“告訴你吧，司命星君回來了？”

“星君回來了？”浮銀一激動，差點從樹上跌下來。

續夏以為她是這幾天偷懶害怕被司命星君發現，安慰道：“別擔心，他現在不在玄星堂。”

浮銀按耐住激動的心情，就要往出跑。

“那星君現在在哪裏？”

續夏回道，眸中帶有點點哀傷，“星君現在跟天帝和神女一起，說是壑泠神君在鬼界遇伏，沒能回來。”

浮銀如遭雷擊，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

“神君，他出事了？”

她的步子慢下來，停在風霜飄搖的山坡上，無所适從地攥住手掌。

明明才認識沒幾天，她心裏怎麽像缺失了一部分。

續夏也有些難過，慢悠悠地跟在後頭走。

她難過道：“連神君都保不住，看來這一戰避無可避，我們這些小仙該怎麽辦？”

浮銀腳下踩中一截枯枝，發出咔噠一聲斷裂的聲音。

頭頂的天空穿過幾聲刺耳的尖鳴，像是鳥叫。

浮銀木木地擡起頭，問道：“那是什麽鳥？”

續夏頓了一下，繼而擡起頭看了一眼，随機答道：“是凫徯鳥，長得像雞，聲音也像雞，傳聞看到它便預示着有戰争要發生。”

一旦有戰争，就意味着會有生靈塗炭，會有摧毀，會有犧牲，還有眼淚。亂世之下，他們小小的安穩也會成為一種奢望。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等續夏她們布完星，浮銀留在了最後。

壑泠神君幫了她那麽多忙，還留了生生果給她吃。他為了六界平安而犧牲，自己又能為他做什麽呢？

浮銀兀自踱着步，欄杆外，星辰閃耀。

凡人常說宿命二字，人的一生從出生到死亡都被仙人寫好了，那神仙的一生呢，也能用宿命二字來界定嗎？

凡間傳聞人死後會變成天上一顆星星，她們作為布下星相的星女自然知道內裏乾坤。可是觸在其外的人卻不知，他們只是在尋找一種安慰，一種逝去的人仍然存在的證據。

浮銀一陣酸澀，她垂下頭，鼻尖亮晶晶的一滴淚。

“神君，我什麽都不能為你做，我聽聞流星雨很好看，讓我以此來祭奠你。”

她吸吸鼻涕。

在腦海裏翻着曾經看過的布下流星雨的口訣，一字一字念出來。

她擺着手勢，霎時間漫天的流星如雨落下，照得天地明亮如白晝。流星劃過天際，燦爛浩渺，不可名狀。

浮銀卻沒有欣賞的心情，那一顆顆拖着長尾的星辰，明明就像眼淚，哪裏像雨。

她沉默地哀傷着，流星雨下她的神色忽明忽暗。

身後傳來輕輕的拍掌聲，接着是一道柔和的聲音。

“好看。”

浮銀遲鈍地回過身，看到眼前的人直接呆住了。

壑泠神君就站在她面前，臉上噙着一點淡淡的笑容。

神君天姿，芝蘭玉樹，卓然而立，不過如此。

浮銀愕然地站在原地，連呼吸都忘了。

壑泠神君他沒死？還是這只是自己的幻想？浮銀晃晃腦袋，想讓自己腦子裏神君的影子散去。

眼前的人卻施施然邁步靠近了過來，擡頭看了看面前的流星雨，道：“人間可是将流星雨是為兇兆，浮銀，你犯錯了。”

“神君，”浮銀的瞳孔顫了顫，“你還活着。”

壑泠神色微變，看着眼前女孩通紅的眼睛，原來她是以為自己身殒，才下了這一場星雨。

浮銀抽了抽，癟嘴道：“神君，我以為你死了，下這場星雨是為了祭奠你。”

她抹了抹眼淚，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

“你該不會是神君的一瓣神魂吧。”

壑泠氣笑了，靠近了幾步，與她咫尺之距。

他張開雙臂，帶着笑意道：“你覺得呢？”

浮銀倒還真的湊過來，伸出手在他身上摸了摸。手臂環在身後，就像輕輕地擁住他。

壑泠心弦一顫，伸出手将浮銀輕輕按在自己的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