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力學

楊諾正在烤肉，路悠悠查看手機裏的未讀信息，有一條剛剛跳舞時他發過來的信息。

楊諾：講座已經結束了，你還在舞蹈教室嗎？我直接去找你。

再往前翻，是一張有關講座的圖片。

“你下午看的就是這個？《藍色海洋與力學的魅力》。”

“對。”

楊諾将幾塊雪花牛肉放到烤盤上，注意着火候，小心細致地翻面。

路悠悠認真地看圖片上的講座信息，好奇地問：“你不是定了爆炸力學方向，怎麽又去關注海洋方面的講座？”

“這個吳院士是船舶力學家，現任傳播科學研究中心的名譽所長，之前做了船艇抗水下爆炸與核空爆技術的研究，現在深海方面的戰略需求也有涉及到此。現在水中爆炸力學也漸漸成為體系，涉及到相關的，還是多了解一下比較好。畢竟現在我國的爆炸力學不算熱門專業，相關的體系和研究還有待完善。”【注：吳有生院士相關資料來自百度百科】

路悠悠撇了撇嘴：“當時你選這個專業，我就不是很贊同。就算我對你們專業不算了解，也知道固體力學、流體力學、工程力學什麽的比較熱門，前景也很好。你卻選了一個聽上去就很危險的爆炸力學。”

楊諾将烤好的牛肉剪成合适的大小，夾到路悠悠的碗中之後，認真地說，“我一開始就是奔着學術研究去的，而不是為了好就業。本科期間打基礎，研究生期間才會真正深入某個領域做研究，再往後就是開拓與創新。真的進入研究階段，我想攻克的就是國家需要但不夠完善的前沿科技，開拓新的領域，創新新的技術，那樣才更有價值。這不也是你所期盼的嗎？”

路悠悠低着頭看碗裏的肉，将它們一片一片塞入嘴中。

“爆炸力學涉及到流體力學、固體力學、物理學、化學、數學、安全科學、計算機技術和爆炸理論等等，是一門典型的交叉學科，也是一個比較難攻克的學科，這樣的研究才更有挑戰性。你之前不是也對核爆炸、武器研制什麽的很感興趣嗎？”

“雖然我也很向往錢先生所做的事情和為國為民帶來的貢獻，但是也輪不到你······”

說到這裏，路悠悠自己都說不下去。她突然覺得自己之前的“大義凜然”簡直可笑，她一直口口聲聲說夢想是站在科技前沿，為國為民，可現在卻想阻止楊諾做這樣的事情。如果說擔心他的安全而說出“輪不到你”這樣的話，那就“輪得到別人”嗎？誰都這樣想的話，科技如何進步？國家如何富強？

路悠悠擡頭看着眼前的男人，一年的時間，他又成熟了很多。他早已有了獨立的想法和所追求的夢想，自己也不應該去阻撓他，而應該鼓勵他、支持他。

她含糊了半天，不情願地開口：“可是我還是覺得很危險。”

雖然之前已經對她解釋過了，但是為了安慰自己的女朋友，楊諾還是非常耐心且溫柔地解釋：“這個專業只是聽上去有些瘆人，其實本質是以力學觀點研究爆炸現象，爆炸發生發展規律、能量釋放轉換、力學效應和防護，不研究化學反應過程，真的并不危險。說起來，我哥哥還是研究化學的呢，豈不是更危險？”【注：來自百度百科】

路悠悠瞅了他一眼：“你們哥倆沒一個讓人省心的。”

當時定專業的時候，楊諾詢問過她的意見，她對這些并不了解，也很相信他，就讓他自己做決定。知道他選的是爆炸力學之後，她就非常後悔。力學是一門基礎學科，涵蓋範圍特別廣，為什麽偏偏選一個聽上去最危險的？

楊諾笑了笑，從桌子對面起身坐到了路悠悠身邊，伸出一只手抱住了她，側過臉去吻她。

路悠悠推了推：“剛吃的烤肉，嘴上的油擦了沒有？”

楊諾賴着皮說：“你親一親不就知道了？”

路悠悠原本并不高漲的情緒，被他一逗，倒是輕松了很多。既然是已定的事實，也是他想做的事情，那就只能相信他、支持他。

“行吧，我相信你有自己的分寸，也相信你的選擇。”

路悠悠忽然想起了下午接到的那通電話。

她拿出生菜包了一塊肉，喂送到楊諾的嘴裏後，小聲地開口：“下午你的媽媽給我打了電話。”

楊諾順着她的手吃下生菜包肉，聽到這句話後，咀嚼的速度慢了下來。

看出他情緒的變化，路悠悠試探性地問：“叔叔阿姨想讓我們去他們那過中秋節。”

楊諾沒有說話，夾起一塊壽司放到她的碗裏。

路悠悠看了一眼自己碗中的壽司，心情也很複雜，但還是繼續說：“元宵節的時候，你沒有去。她給我打了好幾個電話，弄得我很不好意思。今天又給我打電話，想讓我們去。”

“那你不接她的電話就好了。”楊諾悶聲悶氣地說。

“我是在問你內心真實的想法，不是賭氣的決定。”

楊諾沉默地拿起旁邊的檸檬水連喝了兩口。

路悠悠腦子轉了個彎，拉着他的手臂輕輕地搖晃着：“她說買了螃蟹，我好久沒有吃螃蟹了。”

“在哪買不到螃蟹啊？”

見自己撒嬌沒用，路悠悠只能繼續認真地說：“你之前過年時答應過我願意試着去接受他們的。為什麽現在又這樣？”

世界似乎暫停了幾秒後，楊諾開口：“悠悠，我有你就夠了。”

路悠悠內心嘆了一口氣，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

又過了一會兒，楊諾突然開口問：“悠悠，你準備什麽時候辭職？”

路悠悠聽到他再次提起這個話題，又開始頭疼。她當然知道他為什麽會這麽問。

楊諾的志願已經填報上去，以他這兩年的成績，保研是穩穩當當的事情，也就是說明年的這個時候，他就會在首都上學了。可是路悠悠的工作還在廬州，這就是個問題。

兩個人感情至此，也就是扯個證的事情，楊諾不可能讓她一個人留在廬州。他之前也提到過這件事，希望路悠悠辭職跟他一起去首都。她為了穩住他，讓他安心參加夏令營，就打岔把話題糊弄過去了。沒想到現在他又問了起來。

“之前問你，你說以後再看。這不是什麽以後不以後的問題，就是現在必須要提前解決的事情，如果你真的不跟我一起的話，我去那裏就沒有任何意義。”

路悠悠無奈地看着他：“我們單位有五年的最低服務年限。”

“那好，我可以等你。你已經工作三年的時間了，那麽兩年後，你可以辭職嗎？”

“你也知道我都已經幹了三年了，也舍不得這份工作。”路悠悠回答的沒有半點底氣。

楊諾的聲音委屈到甚至有些可憐：“那你舍得我，是嗎？”

路悠悠根本不能聽他用這樣的語氣說話，她逃避似的低下頭，用筷子戳碗裏的壽司。

半分鐘後，楊諾突然開口：“如果去首都的稅務局上班呢？”

“那是不可能的。”路悠悠毫不猶豫地回答，“五年的最低服務年限過去後，在本省同單位同職位或者降職調動的話也許還行，首都怎麽可能？那不僅是跨省的問題，那裏是首都啊！”

“如果，我是說如果可以的話，你願意陪我去首都嗎？”楊諾一臉希冀地看着她。

路悠悠說不出願意的話，更說不出拒絕的話語，只能含糊其辭地搪塞：“諾諾，我是想陪在你身邊的。”

楊諾聽到這句話卻像是得到了安慰，心裏終于好受了很多。

——

第二天上午，楊諾突然改變主意說願意去父母家過中秋節，這讓路悠悠很意外。她給楊諾的母親打了電話，告訴她這件事情。程瑜當然非常高興，把家裏的地址告訴她，還特別囑咐他們不用帶禮物，只用帶個人上門就行了。

此時輪到路悠悠開始緊張了，她見過楊諾母親幾次，都只是路上偶遇，并沒有過多交流。這次不一樣，她有一種“醜媳婦總要見公婆”的感覺。

好在晚飯還是非常順利進行下去的。

路悠悠第一次見到了楊諾的父親楊鴻洲，之前隐約知道他在政府部門工作，見到他之後卻沒有想象中的嚴肅，反而感覺平易近人。

楊諾也在努力地克服自己的內心，想要邁出那一步，在父母跟他說話的時候，都有簡短應答。但大部分時間還是形影不離地跟在路悠悠身邊。這也讓路悠悠很無奈。

“吃螃蟹。”程瑜夾了一個螃蟹到路悠悠的碗中，“這次的螃蟹還是很不粗的，蟹膏很足，味道也很香。”

“謝謝阿姨。”

路悠悠準備去剝螃蟹，楊諾卻在旁邊把螃蟹拿走：“我幫你剝。”

她看着他這樣，又擡頭看了看他的父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聽承承說你在稅務局上班。”程瑜尋找着話題。

“對。”

“省稅務局？還是市稅務局？”楊鴻洲突然開口。

“市稅務局，在稅務大廳上班。”

“在基層也很忙吧。”

“也還好。”路悠悠回答，又感覺答的有些簡潔，補充了一句，“就是工作比較雜，小事兒多。”

身邊的楊諾突然開口：“悠悠工作很認真，也很熱愛自己的崗位。”

路悠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了看身邊的楊諾，他也抿嘴笑了一下，把手裏剝好的蟹肉放到她的碗裏。

——

一頓飯吃完後，路悠悠和程瑜坐在客廳閑聊。沒多久，就看到楊諾一臉低沉地下樓，徑直走到她面前說了一個字：“走。”

剛剛吃晚飯之後，楊諾主動跟父親楊鴻洲說有事找他，父子二人就去了二樓的書房，這才十來分鐘的時間，怎麽就變成了這樣？

程瑜看到兒子想要離開，連忙問：“怎麽了？”

楊鴻洲從樓上走下來，楊諾看了一眼，扭過頭去，對路悠悠說：“悠悠，不要待在這裏了，我們走。”

路悠悠不明所以，但還是拿起自己的外套和包，準備跟着他一起離開。

程瑜連忙把他們攔下，“剛吃完飯，再坐一會兒。你跟你父親有什麽誤會嗎？你跟我說。”

這時候楊鴻洲也走到他們身邊：“楊諾，你不是個孩子了，不要這麽任性。”

楊諾露出了譏諷的笑，“這是我出生二十年以來第一次求你，也是最後一次。”

“這是原則性問題。”

“好，你抱着你的原則見鬼去吧！”楊諾不顧阻攔，拉着路悠悠走出了門。

——

上車後，楊諾坐在駕駛位上，一言不發，沒有任何表情、目不轉睛地看着前方。路悠悠很擔心，卻又不知道該問些什麽。

回到家，楊諾直到洗完澡後，臉色才恢複了正常。

“今天想用你之前給我買的那個走馬燈的香薰蠟燭。”路悠悠說。

楊諾走到衣櫃裏找出她所說的那個走馬燈裝飾的香薰蠟燭，放到客廳的茶幾上，拿出打火機點燃蠟燭。随手一撥，走馬燈轉了起來。他将客廳的燈關上，坐到沙發上。屋裏只有微弱的燭光搖曳和走馬燈上的圖案投射在牆壁上，像是電影的場景一幕幕展現。

空氣中，波羅的海的琥珀樹脂與冷冽的雪松相融合，加上檀香的暖膩，在秋日中沉浸下來。這種甜甜的、柔和的、溫暖的木質香氣，舒适安逸，治愈着一切，讓人享受着當下的安穩。

見他終于冷靜下來，路悠悠才開口問：“告訴我發生了什麽？”

楊諾不情不願地回答：“我去找他是想讓他幫忙，把你調到首都去。”

“什麽？”路悠悠詫異。

“你舍不得現在這份工作，我可以理解。我就想能不能把你調到首都去。”

“所以你昨天那樣問我？你怎麽······”路悠悠想說，又說不出來任何話。她其實可以理解楊諾的想法。

“他有這個能力但是不願意去做。”

路悠悠嘆了口氣：“現在對公務員管的特別嚴，不僅是政府內部、上下級、紀檢委，包括外部監督、社會輿論，都能把人‘打死’，就算他的職位再高、權利再大，你也不應該這樣做。”

楊諾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你也覺得是我做錯了？”

“至少應該提前跟我商量一下。”

楊諾抓住了她的手，“悠悠，我最後問你一句，你願不願意跟我去首都。”

路悠悠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楊諾看了她很久，才說，“如果你不去的話，那麽我也不去了。”

“楊諾，你能不能不要這麽幼稚。”

“你就當我幼稚好了，反正我是不可能跟你分開的。”楊諾緊緊地攥着她的手，“以我的成績和能力，現在就算放棄清大，選擇本校，我相信也是有導師願意接受我的。你不去首都的話，我就在本校讀研。”

“楊諾！”路悠悠第一次對他說話這麽大聲、這麽嚴厲。

他委屈地低下頭：“那你想讓我怎麽辦？我真的去了清大的話，至少要讀四到五年的時間。如果畢業之後進入研究所，等于未來都在那裏了。現在你又不願意去，異地一兩年我可以接受，那未來呢？你有沒有想過我們的以後？”

路悠悠思考過一次這個問題，她也不知道該怎麽處理，把自己腦子搞得很亂，最後就選擇逃避，不去想這件事，只是告訴自己，車到山前必有路，等真的到時候會有解決辦法的。現在确實已經到了需要解決的時候了。

“楊諾，你要對自己的未來負責。”

“如果不能和你在一起，我做這些沒有任何意義。”

這個問題找不到解決辦法，楊諾才想到了這個不是辦法的辦法。他甚至與一直不願意聯系的人說話，還去求他。

路悠悠往他的懷裏坐了坐，“諾諾，我知道你心裏的想法。我······你也應該明白我的想法。”

楊諾緊緊地抱住她，“悠悠，我什麽事情都願意聽你的，前提是你不會與我分開。如果你也不要我了，我就沒有努力下去的理由了。”

“我不會不要你的！”她連忙說，“我承認一開始确實沒有往這方面考慮，這是我的問題。可是你真的不能放棄你的未來，你不是說了想成為我所期盼的樣子嗎？”

兩個人就這樣在沙發上相擁着坐了很久，路悠悠才開口：“我可以去參加遴選。”

“遴選？”

“對。辭職肯定是不可能的，我喜歡現在的工作不是因為‘稅務’這兩個字，而是希望能成為為別人貢獻的人。參加公務員內部遴選的話，等五年最低服務期過了，我可以試着考首都的一些崗位。”

楊諾的眼睛終于再次亮了起來，“真的可以嗎？”

“嗯，我當時考研沒考上，看了幾套卷子就考上公務員了，在這方面的能力應該還是可以的。首都，可能會有點難，但是我可以試着去做。”

楊諾終于露出了笑顏：“我怎麽在這件事情上這麽笨呢？怎麽會忘記了還可以這樣。對不起，一直想讓你辭職，是我太自私了。”

路悠悠笑得很勉強。

楊諾卻非常開心：“那麽我們就等于只要異地一年就好了。”

“嗯，差不多。”

楊諾低下頭去吻她，先是吻她的嘴，覺得不夠，又開始輕咬起來，十幾秒後，将她抱起放到床上，俯身而下，繼續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