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五

5.

“我和姜的第一次見面是在星艦的建設基地，位于星聯總部空間站。我意氣風發，是當時美洲區最年輕的深航計劃參與人員，我當時的任務是給星艦編寫一個用于控制全艦各個系統的人工智能。

雖說對于我來說這樣的任務并不太困難，如今的計算機近乎全能，AI疊代學習的進程快如躍遷，我不過需要構建好框架，然後像教孩子走路說話一樣把那些它需要掌握的東西教給它就行了。

聽起來很簡單，但實際上該花費的時間還是不少，所以我最開始只在和周圍的同事聊天時聽說過那個來自東亞區的近乎全能的工程師和飛行員——姜如諾。

我的工作耗時只是一個原因，而另一個原因則是姜的工作也同樣耗時費力。他負責了很大一部分的飛船結構建造的程序監控，以及一部分未來随艦技術人員的培訓。

這樣想來當時選他做艦長而不是我也很合理了。

我正式和他有交集其實是在艦船主控AI實裝的時候。

星聯總部空間站，也是人類第一個太空電梯的所在地，位于地球同步軌道上，早在設計之初就考慮作為星際港口使用而建設了星艦的停泊點，千年號的建設在此進行，以方便之後的探索。

從降生到死亡，星艦從不落地。

還記得那天，我帶着希芙的主程序，前往完工的千年號。

我的任務是将希芙實裝進千年號讓她接管整艘艦船的各個模塊，然後進行點火試運行等工作，最後就是要進行曲率引擎的測試，航行目标是距離太陽系四光年外的半人馬座a星。

到達之後我們将開始千年號的第一次工作，對半人馬座a星的三星系統進行詳細的記錄，內容包括恒星信息和行星信息，而行星信息又包括實地考察和星球樣本采樣等等。

我提着主機走上千年號，穿過長廊，徑直進入指揮室。

裏頭有很多人，都是我未來的同事，而姜作為深航計劃的重點工程師以及千年號艦長，理所當然地站在最中間。

“你好，副艦長莫洛克.阿金斯，我是艦長姜如諾，希望在未來的共事中我們能擁有愉快的旅程。”姜如諾伸出手與我相握，溫和有力。

他是個實打實的東方人，和東方那個最強大的國家有着如出一轍的氣質，平和，內斂，隐隐地又透漏些鋒芒。

我向他致意後開始了我的工作——将AI希芙接入星艦，并測試各項功能。

将主機連接後，我開始進行導入的一系列操作，可以感受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只消我按下最後的确認按鈕，星艦便宣告正式完工。

一臺攝影機湊了上來，提醒了我我們目前所做的一切都在全太陽系實時直播，也就是說，不論是月球火星的科考站，還是木衛三，土衛二的寒冷城市，又或是地球母星上各位翹首以盼的人們，都在等着看我們完成人類走向星海的第一步。

一種奇妙的驕傲攢住了我的心，使得我對着攝影機露出一個堪稱嚣張的笑容，并豎起拇指提前向世界慶賀成功，随後，我按下了最後的确認按鈕。

“你好，莫洛克，我是希芙，請問我可以提供什麽幫助？”

機械的女聲響起，表示希芙已經成功啓動，那麽接下來就是最後一步了。

“希芙，測試星艦各項功能是否正常。”

“收到，正在檢測中……”

“發射啓動器，正常。

等離子推進器，正常。

探索無人機群，正常。

曲率引擎，正常。

艙門密閉性，正常。

……

各項數據檢測完畢，無異常狀況，可以啓航。”

同步觀看希芙的檢測數據，我非常滿意，确實沒有出任何差錯。

我于是向姜如諾點頭示意，表示一切順利，可以進行下一步了。

他表示明白，于是開始指揮下一步工作。

“全艦各部門清點人數物資，三分鐘內報告。”姜如諾向指揮室內的其他人下達了指令，然後他看向了我，對我說道，“莫洛克，确認完畢後我們将在五分鐘後出發，你來确保航道路線以及AI的正常運作，沒問題吧？”

“那是自然。”我點頭。

在全太陽系萬衆矚目的情況下，沒人會嘗試掉鏈子，就算是曾給深航計劃唱反調的那些人，這時候也應當是緊張的。

很快一切準備就緒，姜如諾站定到我邊上，詢問我是否可以出發。

“一切準備就緒。”我回答。

“啓航！”

千年號，離港。

離港後，千年號很快在空曠處進入了曲速軌道，我們與地面的實時通訊也随之切斷。

第一次航行，千年號只使用二級曲速前進，我們将在船上等待将近半年的時間，最後到達距離太陽系四光年外的半人馬座a星。

當時的我隔着星圖，凝望前窗外扭曲的空間，太空中的星辰被引力透鏡拉得變形，在十倍光速下極速掠過，頭一次離開母星系的我未免也有些迷茫。

見到千年號的航行進入正軌，姜似乎也放松了不少，在我身邊不遠處寫航行日志。

我于是過去跟他搭話，閑聊了幾句，我得知了他也才僅僅比我大幾個月，出生在京城的生育中心，我于是問他，中文的名字是怎麽取的，是不是像我們英語區的人一樣，是在名字庫裏随機的。

“在我們的養育點裏，随便喊一個名字都能有一群人回頭。”我随口道，“我最開始其實叫James，後來成年之後嫌棄太大衆，自己改成了莫洛克。”

“我的名字是随機的，”他笑着說，“兩個字之間沒有太多邏輯關系，但在中文裏這兩個字連起來挺好聽的，所以我沒有改。”

“真幸運，那麽我是否有幸得知你的名字的含義呢？”我調笑道。

“嗯？”他擡起頭，帶着笑意看了我一眼，又低下頭去繼續寫航行日志，“如的意思是如同，諾是諾言，連起來就是如同諾言，不帶有什麽很深刻的祝願。”

“如同諾言，聽上去有些詩意。”

我有些肉麻地誇贊道。但他顯然并不太領情。

“說起來，我之前在星港裏見過你。”姜手上沒停，換了話題。

“什麽時候？”我思索起來，完全不記得我有跟他見過面。

“你剛來那天，跟在美洲區領隊的老先生後面，”他邊操作着，保存并上傳了第一段航行日志，又開始編輯第二段，“你們隊伍裏金發碧眼的不少，但跟他們比起來，你看上去還是最張揚的那一個。”

不得不說我聽着同聲翻譯裏同步傳過來的翻譯，一時間沒有分清他是在誇我還是在罵我。

“這是什麽意思？”我有些微妙的問道。

“意思是說你帥。”他嘴角撇了撇，又笑了一下，對着我道。

他的航行日志似乎寫完了，說完這句話他就保存并上傳了所有文件，關了頁面準備離開。

我也還有工作，于是道別之後，我們也各自忙碌去了。

輪班的時候，我們又一次在休息區碰面。

這時我才發現，我們的房間就隔了一道艙壁，最需要及時前往指揮室的艦長和副艦長自然被分配在離指揮室最近的兩個休息室。

他顯然也看見了我，跟我打了招呼，問我吃了沒，這是他們國家的常用問候方式，不過當時的我并不知道。

太空中并沒有地球自轉來指示時間的流逝，但原子鐘的計時是完全準确的，當時正是晚飯時間，我便也問他是否吃過晚餐，要不要一起去食堂。

他同意了，于是我們便一同過去。

我當時的意圖也很簡單，就是為了拉近關系交個朋友，畢竟人的眼裏不能只有工作，閑暇的時候有聊得上天的人才能更好地放松。

姜應當也是樂意的，他從不拒絕我的邀約，于是我們常常一起行動，不僅是工作上的重合部分，我們總是一起吃飯，夢境虛拟機有可以本地聯機的游戲，我也總去邀請他一起。

除開啓航的那一天，星艦上的那半年時光是很悠閑的，就算如今已經過去十餘年，我也清晰的記得年輕的我滿懷的希望，對旅程的無限期待。

以及我在那之後逐漸習以為常而如今又失去的一切。

寫不下去了，先這樣吧。”

實訓課後回到寝室，我一頭栽進了床上，掙紮着把自己從被子裏拔出來，我從這一團混亂的織物裏扒拉出了頭盔狀的虛拟機，躺好，戴上，一睜眼，我回到了停着千年號的太陽系星港。

位置和我離開游戲時一致，仍然是在千年號的指揮室內，姜艦長也依然在母艦的指揮室裏看着緩慢旋轉的星空，等着一個也許永遠不會出現的人。

在課上我想得好好的，怎麽開始對話，可能會得到什麽回答之類的都被我在腦子裏過了一遍，然而當我重新站在姜艦長的背後時，我什麽也想不起來，只徒勞地張了張嘴，欲言又止地重新措辭。

在我發出第二聲“呃……”的時候，面對着星空的姜艦長終于看不下去了，他轉過身來，表情有些許無奈。

“同為艦長的你怎麽也不開始旅行？”他問道。

雖然是問句，但很明顯，目的是想趕我走。

我想了想回答道：“我在旅行，這裏是我的第一站。”

他看起來對我的答案有些無語，于是他聳了聳肩，表示“那麽請你自便。”之後，便又不再看我了。

我抓了抓頭發，有些尴尬，但想了想，我還是硬着頭皮開了口，問道：“姜艦長，我就問最後一個問題，問完我就離開。

你對莫洛克.阿金斯的看法如何呢？”

我的問題讓指揮室裏本就尴尬的氛圍又尴尬了幾分，姜如諾這回看我的眼神從無奈變成了詫異，琥珀色的眼眸裏甚至帶着些戒備感。

莫洛克的AI人格做得是真的厲害，這樣的神色，表情以及動作，還有對話反應完全可以媲美真人，這也難怪他會幾乎把這當成真的。

“莫洛克很好，是一個很稱職的副艦長，是我們艦隊不可或缺的一員。”姜如諾淺淺地回答道，非常的公式化。

好吧，果然沒有刷過任何好感就來冒昧提問只能得到這種結果，是我草率了。

我還想說些什麽，但姜艦長打斷了我。

“你的船員還在等你，這位艦長，請先去旅行吧。”

我的任務列表也在這時适時地彈出，一個新的貨運任務在等待着我。

算了，先跟着游戲流程走吧。

我于是轉身離開，回到了無名號，召回了星港上的所有艦員，根據定位導航出發前往任務星系。

游戲的主線全流程大概十幾個小時，主線內容大概是一艘探索星艦在一片海盜猖獗的星區失蹤，由于是未記錄星區，該星區包含的所有星球都只有編號和大致信息，而海盜的情報更是少之又少。

于是星際聯盟分成了三派，主戰派和主和派，以及中立的和事佬，玩家一開始扮演的是一個只擁有投票權的貿易艦艦長，通過做各種NPC發布的任務得到更高的聲望，了解失蹤的星艦的故事，選擇自己的立場和方法，想辦法救回那艘失蹤的探索艦。

整體游戲內容是很豐富的，我選擇的是戰争路線，這條路線的後期我可以選擇成為一個戰鬥母艦的艦長，來指揮這一場星際戰争。

游戲的最後我們救回了失蹤的星艦，消滅了那片星區的海盜。但戰争永無止境，我們不知道未來有沒有哪天，又會有什麽人，因為什麽原因铤而走險，去成為另一場戰争的開端。

游戲中的我在星海飄搖了很久，看過了廣闊的銀河，在任務中走過了人類在一個個星系裏建成的無數城市，我們雖然渺小，但又的的确确地在宇宙中留下了無數痕跡，我們總在問生命的意義，但生命的存在本身何嘗又不是一種意義呢？

最後的最後戰鬥結束了，戰鬥母艦的指揮權回歸了星聯，玩家可以選擇回到貿易艦上，或者是留在太陽系星聯總部從事政治工作。

我想了想，如果是我的話，我還是更願意在宇宙裏飄搖，哪怕最後的結局是被宇宙吞噬，也要好過這得過且過的一生。

我于是選擇了回到無名號，回到了這跟随我一路的星艦，我看見莫妮卡和其他并肩作戰過的成員一起歡呼着迎接我，歡迎我回來，不得不說，這一刻，的的确确有些感動。

剛感動了沒兩分鐘，我的任務列表突然又彈了一個新任務，任務目标就在地球，而任務的發布者是一個很出乎意料的人——沈孤葵。

這是個人盡皆知的名字，沈孤葵，GID的創始人，夢境技術的發明者，生于2332年，在2350年搞出了第一臺夢境虛拟機，此後人生一路走向輝煌。

她的人生是一個很精彩的故事，成功的道路和死亡的下場都一樣充滿戲劇性。

2393年她因反人類罪被批捕，于家中自殺，原因是她意圖使用自己研發的夢境系統實現一個名叫“0號計劃”的逆天計劃，具體內容我沒有去認真了解過，今天剛好能看看找不找得到相關資料。

她的死亡導致夢境互聯差點被取締，要不是她的合夥人力挽狂瀾，用實際行動向民衆保證了夢境互聯不會有問題，這項技術才重新被大衆接受。

歷史課上講到這個人的時候我們的歷史老師挺惋惜的，的确，我也有此同感，覺得單憑她對人類意識的研究和開發到這個程度，她的死亡其實是對人類的一個損失。

但這是她的選擇，我們的惋惜也只有緬懷之用，無人可以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