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路明燈

“你在哪裏上班？”楊諾突然開口問。

“稅務。”路悠悠滑動手機屏幕，查看未讀信息，進行回複。

徐卉：悠悠，我今天去做孕檢，要查唐篩。已經給副局長打過電話了，麻煩你幫我寫個假條。

路悠悠：好的。你老公陪你去嗎？

徐卉：別提了！不能指望他！我的前車之鑒告訴你，千萬不能找年齡小的！

看到這裏，路悠悠下意識地擡頭看向楊諾，忽然想到他前天還在雨中對她表白，說喜歡她。

這個“喜歡”到底是什麽樣的“喜歡”？是多年沒見後，直率地表達欣喜之情，還是男女之間的愛意？

昨天知道他是五年前的那個孩子之後，完全忘記他表白那件事了。現在想起來，再結合兩人之前的關系，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別扭。

他以前是小孩子時，也會對她說：“路老師，我喜歡你！”那是喜歡她的教學方式，是學生對老師崇拜的愛慕。

可是現在他已經是個大學生了，是大人了。

路悠悠忽然覺得哪裏不對，她皺着眉頭自言自語：“我上大學那年，你上初中，這才過去五年，你怎麽就上大學了？”

“我跳級了，沒上初一。”楊諾笑着回答，表情幅度不大，眼神裏卻有着明顯的自豪，“初一的知識你都給我教完了，開學後我向學校申請直接上的初二，學校将上一年初一的期末試卷拿來給我做，我的成績是年級前十。”

路悠悠瞪大了眼睛，一臉吃驚地看着他。

路悠悠從小學習成績就好，但她并不是有天賦的孩子，而是認真努力肯下功夫的類型。吃過學習的苦，她就特別羨慕那種有天賦、聰明的人。她身邊的人大多也都是平凡的孩子，更沒有遇到過跳級的學生。

上了大學之後，她就覺得自己“泯然衆人矣”了。身邊的同學成績都是一頂一的好，科大有少年班，接收的也有不少十四五歲被破格提前錄取的學生。她實在不明白那些人的大腦構造。

而面前的這個孩子，自己教過的這個孩子，竟然跳過級？原因還是那個暑假，她給他教完了。

這種感覺很複雜，有作為普通人的羨慕，也有作為老師的驕傲。

“那你現在學的是什麽專業啊？”

“工程科學學院，近代力學系，理論與應用力學。”

“力學？”路悠悠回憶起自己母校的這個出名的專業，忽然想到些什麽，連忙問，“是錢先生創辦的那個專業嗎？”

“對。”楊諾此時可能有些害羞，笑得竟然有些腼腆，“我本來也不知道該選些什麽，但是初二的物理，你給我上的最後一堂課是‘牛頓第一定律’。”

路悠悠怔住。

“你還答應過我，明年會再教我的。第二年我又去了姚老師的補習班，原本想給你一個驚喜，告訴你，我已經跳級學完了初二的課程。結果姚老師說你沒去，她不教初中的課程。”楊諾很認真地看着她，“你答應我的事情，沒有做到。你教我要信守誓言，一諾千金，可是你卻食言了。”

路悠悠的心裏越來越愧疚。

她本來對于教學生沒有什麽興趣，去做了那不到兩個月的兼職也只是為了打發時間，沒想到會對這個孩子産生了這麽大的影響。

她記得自己教過一個很聰明的孩子，但如果沒有再次見到他，她幾乎忘記了這個男孩子的模樣，更是早就忘記了答應過他的那件對于她來說微不足道的事情。

楊諾一臉認真：“我說喜歡你，并不是跟你開玩笑。我已經長大了，不是五年前的那個小孩子了。也許以前在你眼中，我就只是個普通學生，但對于我來說，你是對我這一生影響最大的人。”

“我從小自诩聰明但不願意學習。因為你，我喜歡上了學習，也有了心裏所向往的事情。你說你想成為這個國家的未來。我一直以來就很想追上你的步伐，也想要為國家做貢獻。對我來說，你就像是我人生的引路人。”

路悠悠有些動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這個大男孩，半晌才開口：“你不要說得那麽嚴重。”

“我一直覺得你的身上有光，有希望。”楊諾停頓了一下，又繼續說：“我想要得到這束光。”

路悠悠擡頭看向他，他也沒有回避視線，漆黑的眼睛像是裝滿了整個宇宙，幾乎快要将她吸入其中。

“其實我不是你所想的那樣的。”她連忙低下頭，下一秒想到了現在的自己，深深地嘆了口氣，“我喜歡學習，喜歡那種獲得知識、掌握知識、得到知識的感覺。但上了大學之後，我再想要獲得這些東西，竟然有點困難，我甚至有些跟不上那些課程。”

她說着說着，心情更加失落起來，“大學同學大部分都保研或者去了其他更好的學校進修，甚至出國深造。我不僅保研沒保上，考研複試時還被刷下來了。就算上班後我又考了非全日制，也沒法彌補這份遺憾。”

“這就是你身上的光啊！”楊諾看到她的眼神黯淡了下來，連忙說，“我沒有見過像你這麽積極向上、努力發光的人。就算失敗，也不會放棄，而是努力重來，再去積極争取。”

路悠悠不願意再去回憶失敗的過往，看着面前的楊諾，心裏有一種滿是希望的期待感：“你一定要好好讀書，保研，甚至直博，然後進入科研所，成為科學家。站在時代前端，成為中國科技的領路人之一。”

“好。”他回答，沒有絲毫的猶豫，接着又說，“你看，我原本的目标只有考上這所大學。考上了之後又開始迷茫了。現在又是你給我指引了方向。你還是我的光。”

路悠悠不知道該回答些什麽，她放下手裏的面包和飲料，看着面前的人發呆。

楊諾上身微微前傾，将手伸到她的面前，用大拇指輕輕劃過她的臉頰，拭去她剛剛因為內心遺憾所流下的那一滴淚水。

她跑了很遠的思緒被這一動作拉回來，但只是呆呆地看着他，沒有回避這個動作。

他的手想要在她的臉上停留，又怕對她來說太過突兀，只好依依不舍地收回。

“不要再像看一個小孩子那樣看我了，我早就長大了。我還是希望你能夠明白，沒有你就沒有現在的我。你的遺憾，我會為你彌補，你沒有完成的夢想，我可以替你完成。”

“我喜歡你，這種感覺不是淺薄的男女之情，是一種趨光性。人的向善、追求美好，是一種本能反應。人都喜歡接近積極陽光正能量的人，希望被溫暖、被照耀。”

“但是楊諾，那不是喜歡。”路悠悠忍不住打斷，“而且你如果和我相處一段時間後就會發現，我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麽好。我的性格很執拗，做錯事情了也不會主動低頭去認錯。我很懶，不喜歡打掃衛生也不會做飯。我很笨，很多東西都學不會、學不好，甚至現在的一些課程，也會學得很吃力。我也很膚淺，很現實。現在的我只是個平平凡凡的打工人，無法照耀任何人。”

楊諾的眼神更加柔和，路悠悠此時只覺得他那原本棱角分明、深邃的眉眼越發深沉，那種深情像是可以融化世間的一切，讓人不由得心都放軟，為之動容。

他看着她真摯地說：“那讓我試一試好不好？”

——

從路悠悠家開車到單位，不堵車的情況下需要半個小時，途中正好會路過科大。周一早高峰的路況不好預測。她習慣性提前一個小時出門。

她平穩地開着車，透過後視鏡看了一眼後排坐着的人，那人正在看着她傻傻地笑。本來他的帥氣有種青春朝氣甚至鋒芒畢露的感覺，在她面前裝溫順的時候也是腼腆可愛的樣子，此時卻笑得像鄰居家的二傻子一樣。

她透過後視鏡瞪了他一眼，佯裝生氣：“別這樣笑着看我。”

“好的，女朋友！”楊諾稍微收斂了一些笑意，但嘴角依舊上揚，更沒有轉換視線。

“不許這樣叫我，叫路老師。”

“可是你現在不是我的老師了啊！是我的女朋友了。”楊諾裝作無辜，“那我叫你悠悠好不好？”

路悠悠沒有回答，表示默認，繼續看着前方，認真地開車。

她實在不知道自己剛才怎麽就鬼迷心竅答應了他。

他剛才表白的那段話太過真誠，真誠到她根本不忍心說出拒絕的話來。

路悠悠對異性的挑剔，不在于年齡大小、經濟條件、家庭背景等。她一直開玩笑地說自己只看顏值，但其實最重要的是心靈的契合。她希望能找到一個真正懂她、與她有共同語言，甚至引領她前進的人。

她覺得生而為人，活在這個世上，至少要做些什麽有意義的事情，為這個社會、為他人貢獻一些什麽，才算活得有價值。她一直想讓自己變得更好、更優秀。現在的她，在平凡的崗位上，也一直服務為人、真誠付出。

而現在後車座的那個人，他真的會是這個國家、這個社會未來的希望。他是光之子。只要他願意，就可以成為最耀眼的存在，以一己之力造福很多人。

面對一個這樣優秀的人，她會不自覺地産生好感，面對他的真心，她找不到理由拒絕。

“我要先給你打個預防針，我平時很忙，沒有時間陪你。”路悠悠突然開口。

楊諾立即回答：“沒關系，你不必遷就我。”

路悠悠想了想，繼續說：“我周一到周五白天上一整天的班，晚上有一節舞蹈課，七點到八點。雙休日一整天的課，九點多才下課。回到家後，也有其他的事情要忙。生活已經形成規律，我不想打破它。”

楊諾盤算了一下，她确實把每天安排得滿得幾乎沒有空餘的時間。不過這不重要，她沒有空閑的時間，他可以遷就她，最重要的是兩個人現在已經成為了情侶，他們的未來還很長很長。

“你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滿滿當當，也從各方面在努力提升自己。你永遠都是那麽優秀。”

路悠悠沒有說話，她知道現在的自己其實已經比很多人更上進，更積極。只是偶爾，還是會不夠滿足。她還是希望自己能夠更好。

“你說你在稅務局上班？”楊諾迫不及待地想了解她現在的一切。

“對。”她回答，“大四那年本來一心備戰考研的，後來我一個室友考公務員，我看書累了的時候就順手做了兩套國考試卷。無心插柳柳成蔭。研究生沒考上，竟然通過了順便報名的國考。”

路悠悠無奈地苦笑：“我一直覺得自己并沒有學成，還沒有做好面對社會的準備，一心想繼續深造，卻陰差陽錯被自己一把推入社會。我們單位挺好的，領導和藹，同事友善，又是人人羨慕的鐵飯碗，而且還有五年的最低服務年限，根本沒法辭職去二戰。只能曲線救國，考了在職。”

楊諾一臉真誠：“這樣也很好啊!你也是國家的未來!”

路悠悠聽到他的話，心裏更加寬慰。這個男生怎麽這麽會說話呢。

——

車子在學校門口停下，楊諾下車後走到駕駛座旁站着，路悠悠将車窗放下。

他笑得很腼腆：“可以抱一下嗎？”

路悠悠被他的表情逗笑，卻假裝皺眉：“你快去上學吧！”

楊諾沒有移動腳步，眼神裏帶了點委屈。

路悠悠真的見不得他這樣，一看到他的表情，心就軟得像一灘水。沒有辦法，只好開門下車，站在他的面前。

楊諾往前一步，伸出雙手抱住了她。

路悠悠穿着一雙英倫風的中跟小皮鞋，依靠在他的懷中，額頭抵在他肩膀的地方。他低頭正好能聞到她頭發上的香氣，桃金娘的味道，柑橘的清新，像是夏日海風一樣，有着滿滿的活力，讓人聞到後也覺得充滿陽光，不舍得放開這種溫暖與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