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人訊息 — 第 38 章 :療心院
陽光透過綠蔭折射在水泥地上,夏日午後,倦意綿綿。
一條古老的街道旁,除了偶見的零星行人,小超市門口,一位穿着白背心,頭發花白的大爺正悠閑的躺在藤椅上,腳邊放着一臺小型電風扇,扇葉飛快地轉動,送出來的風都帶着溫度。
從這個正在小憩的大爺身邊,走過一個短發女人,她穿着一件休閑T恤,上面印着“Fighting”的英文圖案,沿着這條古老的街道走,一個右轉便拐入了另一條被綠蔭環繞遮蓋的涼爽小路。
大概走了一百多米,她停在了一個大鐵門前,鐵門半閉着,範冉冉推門而入,在她頭頂,鐵門的上方,正襟危坐着三個大字:療心院。
顧名思義,療養身心之院落。
這裏原本是一棟老別墅,戶主是舊上海的一個大地主,八十年代,他随着兄弟一起去廣東撈金,将獨生女留在家中,花重金請了兩個保姆精心照料,可是,他疏忽了,他以為只要有錢,錢足夠多,就算摘不到天上的月亮,至少可以坐飛船去親眼看看。
在他眼中那無所不能的錢,卻成為了別人眼中的理所當然。
中間發生了什麽事,範冉冉也不是特別清楚,只知道,他女兒被其中一個保姆的老公侮辱,不堪其辱在這棟別墅樓頂一躍而下,而地主得知消息後匆忙趕回焱城,卻只能見到女兒那冰冷的屍體,她什麽都沒有給他留下,唯一留下的,大概就是他在女兒十歲那年,送給她的那一串純金項鏈了。
地主後來再婚,搬回了上海,聽說又生了一對子女,但他始終不能忘記自己第一個女兒,忘記自己此生最大的遺憾。
所以,他将這一套房産義務捐給了焱城民間公益機構:療心院—這裏聚集了一群熱血勵志的青年,他們大多都是高知識份子,也有從海外留學回來的,他們無一例外都是學習的心理學,吸引他們聚在一起的目的很單純也很美好,他們都希望這個世界,從此不再有被精神傷害控制的人類,希望能憑借這微薄的力量去美化社會。
而這裏,只有求助者和救助者,站在院中央的範冉冉卻并不是這兩個身份其中之一,她是支持者,她從每個月工資中拿出小部分錢來支持這項公益事業,跟院中所有的救助者一樣,她知道,精神傷害在所難免,但,所有的這些傷害都可以得到正确的引導。
從她身邊走過的求助者,大部分都是女人,小到十幾歲大至三四十。療心院雖小,但小能見大,的确,女人才是這個世上最容易受到精神傷害的群體,相比男人而言,女人更容易在面對一系列傷害後,最終傷至內心,影響人生。
自己,不就是這樣嗎。
範冉冉默笑,只可惜,那個時候,療心院不像現在這麽大規模,而她也不知道它的存在,在受到彭世海的侵犯和侮辱後,她只想着躲避,躲在角落看着身邊所有的男人,忍不住去唾棄和厭恨。
“冉冉你來啦。”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拉着玻璃門朝站在院裏的範冉冉招手,“在那傻站着幹嘛呀,快進來呀,師傅剛來修了空調,今兒個可涼爽啦!”
範冉冉回過神,笑着走了進去。
“今天人不多啊,感覺你們一個個都挺清閑的。”範冉冉注意到好些個熟悉的救助者老師正慢悠悠地穿梭一個又一個“救助室”內。
“你說錯啦,今天人挺多的,你也知道現在全國只有焱城提供免費心理輔導,前幾個月院長跟着市領導一起去外省溝通交流,隔壁省好多有心理疾病的人都聞聲而來,我們都快要忙死啦你還說閑!”女孩嘟着嘴,幸福地抱怨道。
“啊?那,我也沒見到什麽人啊!”
“哈,今天是分享日啊,大家都在分享館呢,走吧,我帶你去看看。”
“額?不用了沒事,我就不去了,那個我把錢送到就走。”範冉冉笑着謝過女孩的邀請,從包裏拿出了一個油皮紙信封。
“別啊,既然都來了,一起去看看吧,相信我,這會讓你收獲不少的,況且,”女孩壞笑,“財務的方大姐這會也在裏面呢!”
“好,好吧!”範冉冉深吸了口氣,跟着女孩的腳步,推開了一扇鑽紅色大門。
分享館內人聲鼎沸,就想看話劇一樣,大家都坐在下面,只能夠見到一排排人頭,但沒有一個人說話,整個館裏,只能聽到上臺的人,拿着話筒,低聲細語地分享着她們的故事。
一個穿着碎花連衣裙,個子矮矮的女孩走了上臺,站在話筒旁,她深吸了口氣,她在努力平複着情緒,看得出,心情很緊張也很激動。
頓時,臺下響起了掌聲,是鼓勵,是力量。
女孩感激地鞠了個躬,站直身時,才發現她已經淚眼婆娑。
“謝謝大家。”女孩破涕為笑。
“其實,在上臺前我已經給自己做了好多天的心理建設,當張醫生,”女孩指了指臺下,右邊某個角落一個帶着金邊眼鏡的男孩,他驕傲地看着女孩,用力地鼓着掌,“他建議我上臺來跟大家分享我的故事時,我一開始真的是拒絕的,可是,後來也是他說服了我,因為,我們來到這裏,不就是為了獲得幫助嗎?為了能從那一些些讓我徹夜難眠,疼痛不堪的傷害中得到解脫嗎?站在這裏的所有救助者老師們,他們扮演的是幫助的角色,但其實,我們自己,除了是求助者外,也可以是一名救助者!”
話畢,場內再次響起了一片熱烈的鼓掌。
“我叫小艾,我不是焱城人,來自雲南,出身于一家普通的工人家庭,我媽媽在我四歲的時候就跟我爸爸離婚了,七歲時,後媽帶着他兒子嫁進我家,她是個很厲害的生意人,在老家做着水果生意,而我爸爸只是一名普通的工人,家裏的大部分收入都來源于我後媽,這也讓她成為了家中話語權最大的人,但我的後媽從來就對我不好,她有自己的兒子,我在整個家裏除了我爸爸,根本沒有人會關心我,而我的童年,就是在她各種惡語相向和壓迫下度過的。現在我已經22歲了,做着護膚品導購的工作。前幾年我通過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北京對外經貿大學,但是我爸卻生病了,他得了白血病,我最後的倚靠沒了,拿到錄取通知書的那一刻,我以為人生終于要好轉了,可以通過我的努力改變人生了,但是,最讓我意想不到的是,我後媽竟然不準我去讀大學!!!”
女孩聲淚俱下,臺下也一片嘩然。
“她告訴我,如果我去讀這所學校,會給她兒子帶來很大的心理壓力,會影響到他兒子的學習,你們說說看,這算哪門子理由?同時,她明确表示不會給我錢讓我去讀書,你們肯定能猜到,我自然是不能接受她這可笑的話,于是我就趁着暑假去拼命打工掙錢,向親戚借錢讀書,但我真是太天真了,我爸爸那些親戚全都是廢物,都倚仗着我後媽生活和掙錢,根本沒有人願意幫我,沒有人願意幫我說話,竟然可笑地對我說‘女子無才便是德’,以後找個有錢男人嫁了比什麽都好!”
女孩吸了吸鼻子,“而我後媽做了一件最惡心的事,她竟然在某個深夜把我從床上拉起來,一頓冷嘲熱諷不說,還竟然說,如果我堅持要去讀大學,她就不再付我爸爸的醫藥費了!你們知道嗎,當我聽到她說出這番話的時候,心裏是怎樣一種感覺?你們也許會好奇,這個女人為什麽要事事針對我?其實,這也是我一直以來的疑問,去年,我偶然見到了那個抛棄了我和我爸爸的女人,我的親生母親,從她口中我才知道,原來我後媽對我的讨厭和怨恨全都來源于我生母,她跟我爸分開後,介入了我後媽的婚姻,導致她含恨離婚,後來又極其戲劇化的認識了我爸,她決定報複我生母,而對于她那狹隘的思想來說,報複我生母最大的利器便是我了,只有摧毀我,只有在我辛苦努力賣命付出,眼看着将要抓到一點點光時,生生地把我拽下來,這就是她的報複計劃,當然她成功了,我沒有去讀大學,最終拿着高中文憑,找了個勉強糊口的工作,直到現在,但是,這都還不是最可恨的地方!”
女孩舉起了左手,将手腕面對臺下,可以清楚地看到她手腕處有兩三道明顯的疤痕,是割脈後留下的痕跡,坐在臺下的範冉冉攥緊了拳頭。
“16年的春節,你們都在舉家團圓的時候,我爸爸一個人在醫院裏奄奄一息,而我卻被我那可惡的弟弟,就是我後媽的兒子強奸了……我在房間裏撕心裂肺地喊着,我那後媽就在隔壁睡覺,你覺得她能聽不到嗎?她視若無睹,之後我揚言要報警,她幹脆甩出了我爸的病歷本和一張銀行卡,如果我報警她就徹底放棄給我爸治療,現在是給他治療最重要的時期,如果一旦中斷,那後果不堪設想…她恬不知恥地對我說:你敢送我兒子進監獄,我就敢送你爸去見閻王!”
“後來我搬出來了,但卻開始經常睡不着覺,迷上了喜歡酒精,喜歡醉了後那種暈眩的感覺,同時,我竟然毫無預兆地患上了性瘾!老實說,很諷刺對吧?但這就是事實,我都不知道為什麽,我開始對性癡迷,癡迷的程度你們根本想象不到,在走進療心院,認識張醫生之前,我曾經給自己算過,和我發生過關系的男人已經超過400個了,而現在,我22歲,已經失去了快感,22的年紀,60歲的身體。”
女孩突然沉默,臺下的觀衆大多都緊蹙着眉頭,難以想象這個瘦小的女孩她這二十幾年的人生,究竟有多麽的煎熬和折磨。
她做錯了什麽?
她什麽都沒有做錯,卻要為上一輩的恩怨買單,放棄原本可以走向更好人生的鑰匙,忍氣吐聲放下自尊去生活,結果卻還要被活生生侮辱,卻因為要盡孝,選擇犧牲自己,已經這麽艱難了,人生還要給她開玩笑,将她從本就黑暗的深淵中再一次推到更深更不可反擊的萬丈谷底。
“謝謝大家聽了我今天的分享,我說的很淩亂,故事也很黑暗,但所幸,我來到了這裏,認識了張醫生,現在我已經好了很多,至少我開始學會發現陽光了,要知道,過去的人生,別說發現陽光,我連陽光是什麽都不知道!”
“臺下的你們,跟我一樣,帶着傷痕累累的身體一直咬着牙堅持,請你們千萬要相信,只要我們願意,屬于我們的那道光,就算它不來,我們也可以通過自己的雙手去抓去找!”
女孩振奮地大聲喊起來,“請每一個身心俱殘的你們一定要加油,給自己加油,現在再不好,未來總會好起來的!世界是平衡的,我們的人生也一定會守恒!加油!”
“我也知道,還有很多很多,跟我們一樣痛苦的人,也許他們中有很多人已經放棄,已經離開了,他們只是碰巧離開了,而我們也許是碰巧還活着,既然活着,那就活出點樣子吧。只要活着,就一定不會輸的!我們才是自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