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鶴(重生) — 第 34 章 照我滿懷冰雪(三)
第34章 照我滿懷冰雪(三)
戰事比想象中來得更快。
往日平靜的陽湖也變得波瀾壯闊起來, 大乾水軍的戰船排成整齊的陣型,巍然屹立在湖面上,風帆飄揚。
顧尚書神情凝重地站在岸邊高地, 眺望遠處。
“不對。”
身邊将領聞言湊到跟前,恭敬地問道:“大人何出此言?”
“你看前方。”
将領順着顧尚書的視線向外望去,只覺遠處的敵軍大張旗鼓, 陣勢非凡,極有壓迫感。
“大人是憂心對方戰船比我們精良?”
他憨厚地笑了笑:“江浙安閑已久, 确實好些年沒在水軍上下功夫了。”
“但有大人統兵, 我等定效死命, 讓那些蠻夷見識見識我大乾軍隊的威風。”
顧尚書淡淡搖了搖頭。
“他們的船似乎少了些。”
将領激動的面容一滞。
顧尚書沉聲問道:“根據他們的習俗,大凡名船,皆會為其取名。你在江浙已久,應當比本官更了解?”
将領凝神回憶道:“是有這回事兒, 我記得有混江龍、塞斷江、江海鳌……”
他掰着手指數了數,再望着前方一對,心中一個激靈。
“少了撞倒山等極高的戰船!”
他眉頭緊鎖, 想了想,推測道:“或許他們知道陽湖地勢開闊,高船容易成為靶子, 所以沒有開來?”
湖面上的雙方軍隊此刻開始接近。
蠻夷将領手持大刀,指向對岸。
船隊如箭般射來,水花飛濺, 來勢洶洶。
“高船便于攻城, 即便不作為主力, 也應當跟随在後方。如今只是第一次交鋒,若後續對方戰船布置依舊有異……”
顧尚書走下高地, 沉聲道。
“那便是另有乾坤。”
湖面上已是硝煙彌漫。
戰局漸漸陷入膠着。
站在最中央戰船上的蠻夷将領揮舞着刀,指揮着部下繼續向前攻去。
他粗犷的面容帶着一絲狡黠的笑,仿佛諸事盡在掌握一般,望了望東方。
那是翃都的方向。
“大乾素來被稱作禮儀之邦,之前還在入貢文書上擺了我們一道。”
蠻夷将領聽着耳畔的厮殺聲,冷冷一笑。
“希望今時今日,大乾人會喜歡我們贈予的大禮。”
……
事實證明,顧尚書對戰局的把控确實十分敏銳。
僅僅只是少了幾艘戰船,他心中便覺有異。
只是陽湖大戰已起,軍中諸事繁雜,短時間內難以抽開身來細想——那缺失的戰船究竟去了哪呢?
“什麽?”
崧城城主府中,林觀南收到翃都傳來的消息,一向平和的面容瞬時驚破。
“此消息來源是否可靠?”
“是從翃都細作的線路中截下的,這消息發出前,顧将軍并未肅清翃都,且如今敵軍應當也沒有意識到我們的人已滲入過去。”
“好,我這就去禀告顧将軍。”
林觀南步履匆匆地向內走去。
夜幕降臨,城主府中燭光搖曳。
梅長君幾人得了消息,紛紛來到顧珩房中商議。
顧珩靠坐在榻上,看着手上的信,眸色微沉。
“根據之前探出的結果,我本以為蠻夷會兵分兩路,一去陽湖,一來翃都,以此鉗制我們的兵力。”
“可如今看來,竟是一主一輔。”
梅長君若有所思,随即看向顧珩:“他們真正想攻的,是翃都?”
顧珩微微颔首,将信遞給她。
梅長君與裴夕舟将內容快速看完。
“他們算盤敲得倒響,”她聲音沉而靜,“真正精良和易于攻城的船全部秘密派往了這邊,隐藏的兵力居然比陽湖那邊還多上數萬。”
“便不怕陽湖出了意外,最後兩頭皆失?”
裴夕舟贊同地點點頭。
“他們做得極為隐蔽,陽湖戰場被截斷,我們的信若想遞過去,怕是需要耗費些時日。”
顧珩冷冷一笑:“無礙,先将信傳去。即便信送不到戰場,依我對父親的了解,至多三日,他便能意識到此事有異。”
“三日……還要加上被拖延和大軍趕路的時間。”裴夕舟簡單推算片刻,道,“我們與敵軍,應是先有一戰。”
梅長君回憶起前世蠻夷以快打快、摧枯拉朽的風格,思索道:“敵軍來的速度或許比我們預料得還要快,他們軍備精良,不能将希望寄托在陽湖的援兵上。”
“我們今夜便回翃都,召集軍中将領,商議對策。”
幾人連夜動身,直奔翃都軍營。
前些日子顧珩在翃都便有布置,後來裴夕舟一夜未歇,将作戰準備接續着完成了下去。
但依舊倉促。
夜色深沉,軍營中燭光映照着将領們各異的面容。
“翃都要打仗了?将軍與國師所言為真?”
一留着修長的胡須,面容剛毅的将領顫聲道:“這,這也太快了……”
翃都作為後方,一向遠離戰火。他前幾日才隐隐有了似乎要作戰的感覺,今晚突然聽聞敵軍主力已向這邊攻來,不可謂不震驚。
顧珩将自己得來的消息與推測詳細道出。
其中一位将領道:“他們有備而來,我們草草準備數日,怎是那戰船、大軍的對手?”
“不若直接撤離?”
他話音未落,身邊一人便大力拍了一下他的頭。
“你說得輕巧,如此之多的百姓,一夕之間談何撤離?而且……”
那人瞪了提議撤離的将領一眼,又指向地圖:“若我們消息來源可靠,能夠撤離的道路也已被敵軍堵死了。”
将領們聽着,不由面面相觑。
“退不得,守不成,該當如何?”
如今留在軍營中的将領多是忠勇之輩,可認真算了算敵我雙方的兵力後,已是滿面頹然。
“只能一敗塗地,任人宰割嗎?”
“實在不行,就死戰!”
那個最先提出撤離建議的将領咬了咬牙,一拍桌子,大聲道:“能撐一日算一日,等到陽湖援兵到來,讓他們替我們報仇!”
一直旁觀的梅長君嘴角抽了抽。
怪不得前世翃都一役如此慘烈。
這些将領們完全沒有考慮過投降的可能性,拼死抵抗,最後被激怒的敵軍屠了城,百姓無一幸免。
“好,就死戰!”
其他将領們紛紛附和道。
梅長君閉了閉目,神情複雜。
“其實還有一種選擇……”
亢奮的将領們朝她望來。
“你想說投降?”
“我大乾人,只戰不降!”
“也不必擔心軍中生亂,那些想着投降和逃跑的兵士,都将被軍法處置!”
梅長君緩緩搖了搖頭。
她的神情分外沉靜,叫人不自覺地歇了聲息,只靜靜等她開口。
“我們不退,不守,不降……”
梅長君頂着一衆将領的目光走到地圖前方,指了指早就想好的一處,冷聲道。
“而是進攻。”
軍營鴉雀無聲。
裴夕舟順着梅長君的指尖望去,眸中閃着異樣的光芒。
顧珩也展顏一笑,看着陷入沉思的将領們:“這是長君在你們到來之前提出的想法,我與國師都覺得可以一試,但還未仔細推演。”
“你們一起聽着,若有什麽建議,即刻提出。”
在衆人期待的目光下,梅長君在地圖前轉過身來,對着衆将領深深一揖。
“強敵将至,高船臨城,但諸位将領不畏不懼,誓與翃都共存亡,長君深感敬佩。”
“從兵力和戰備上看,我們确實與敵軍有巨大的差距,但蠻夷雖然勢大,性卻驕橫,若我們主動出擊,誘敵深入,或有一線之機……”
她的聲音清澈而沉穩。
“敵軍戰船為攻城所設,高、廣,若是任其來到翃都城下,我們幾乎做不了任何抵禦,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們攀上城頭。”
“衆将領在江浙多年,皆知對方戰船的厲害,因此對守城沒有信心。但若我們能在戰船到臨城下之前,毀了它們呢?”
她平穩的目光掃過将領們的面容。
“姑娘所言有理,若沒了戰船相助,我們便有信心守到援兵到來。”
“可我們翃都只有些破舊小船,對上那些大船……您別賣關子了,快告訴我們該如何破敵!”
梅長君淺淺一笑,側身指了指地圖上的一點。
“破敵之處,便在泷灣。”
“泷灣地勢開闊,敵軍若走此處,只能就地上岸。而我們可以在當地的石灰山後設伏,借着地利,從後方毀船,以少勝多。”
将領們回憶起泷灣的地形,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此處确實合适,但敵軍沿水路而來,若不走此處,而是順着河道前來,又當如何?”
梅長君點了點頭。
“我分析過敵軍的行進方向,他們最有可能過三岔江,繞過泷灣,直抵翃都城牆之下。”
“不過這個可能,已被國師掐滅了。”
她笑着望向裴夕舟。
在來江浙的路上,他們曾多次推演過江浙各處的形勢。
在兩人有意無意地推動下,翃都成了讨論的重點。
敵軍若要自下而上進攻翃都,三岔江幾乎算是必經之地,其水路暢通,水上常年只有一座木橋伫立。
梅長君與裴夕舟讨論多次,深覺敵軍若選此路,翃都确實避無可避。
後來他們趕到崧城,得知顧珩蹤跡後将其救回。
那一日,裴夕舟同樣并未浪費一分一秒,從顧珩手中接過了翃都一應事務,仔細梳理。
在得知顧珩已将人反向滲入蠻夷軍中後,一直僵持的問題方有了答案。
在和梅長君簡單商議後,一道命令已悄然送至了深入敵軍的卧底手中。
“國師?”
将領們神色一頓。
裴夕舟是随梅長君進來的,一直跟在她身後,并未多言。
顧珩只向他們介紹過梅長君是自己妹妹,直接将裴夕舟忽略了過去。
但朝野中對“國師”二字極為尊崇,如今驟然一提,将領們看着少年清隽的面容,突然覺得他确有幾分不顯山不露水的威嚴。
“國師大人是有什麽手段讓他們不走三岔江嗎?”
一将領恭敬地發問。
裴夕舟望着梅長君,與她相對一笑。
“不,我們确保敵軍一定會來到三岔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