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亦霆端着熱水走過來，襯衣袖子卷起來撸在胳膊肘上，露出結實的蜜色小臂。

“爺爺，您洗腳吧。”他把盆放在床下，帶着尊老愛幼的語氣。

“讓丫頭先洗，丫頭穿高跟鞋累了。”劉大爺沒動彈，沖吳蔚努努嘴。

“不不不，這又不是在家裏，洗什麽腳啊。”坐在病床邊的吳蔚趕忙擺手。

“爺爺讓你洗就洗吧。”

吳蔚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戰亦霆竟然雙手擡起她的腿給她脫鞋，她想掙脫可腳踝卻被緊緊鉗住。

“別動，把水踢灑了怎麽辦？”戰亦霆半蹲在地上，擡頭看她，語氣溫柔。

吳蔚深呼了一口氣，略驚悚啊。

劉大爺抻抻脖子，耷拉着眼皮瞅了眼床邊，不緊不慢地說：“嗯，這還有個好丈夫的樣子。丫頭，以後啊爺爺就是你的娘家人，這小子要是敢欺負你，爺爺幫你打斷他的狗腿。”

吳蔚看到戰亦霆的手頓了一下，肩膀微微一抖。

“爺爺，你們兩，是不是認識啊？”

經過這一番對話，她其實已經察覺到異樣，但礙于姓氏的區別，才一直沒好意思張口問。

“姑娘啊，他們爺倆逗你玩兒你還看不出來啊？不是挺聰明的嗎？”

臨床老王頭也是看不下去了，要不是劉大爺一直在護着吳蔚，他早就揭穿他們的把戲了。

“可是，大哥哥姓戰，爺爺姓劉，不是嗎？”帶着最後的疑惑。

“臭老頭！你連名字都是假的啊！咱們友誼的小船，翻了！”老王頭指着劉大爺，手指氣得直搖。

“什麽假的，別胡說！那可是我當年在敵軍大本營潛伏時用的身份，為了紀念我的功勳，才一直沒有被收回。這個名字，比我本名還有意義，知道不？”

！！！原來，只有我一個人在被你們玩兒的團團轉！！！

吳蔚內心咆哮，腳丫在水裏一跺，帶出一片水花揚在戰亦霆身上。

戰亦霆抿着嘴強忍笑意擡頭，看到吳蔚正一臉挑釁的看着她。

“等我回家收拾你。”他沒出聲，但是說的很慢，吳蔚能從唇語中看出來。

她又羞又惱地瞪着他。

“行啊，老三，爺爺沒白疼你，遺傳了你爺爺我挑老婆有眼光，疼老婆沒原則的優秀品德。不像你爹！好！很好！非常好！這孫媳婦我認定了！”

劉大爺聲如洪鐘，言語間透露着發自內心的高興。

另一床的老頭兒笑眯眯地看着他說：“老劉頭兒，沒想到你還真是好福氣。這姑娘一看就旺夫，而且善良賢惠還漂亮！”只剩下老王頭在那裏嫉妒不已。

戰亦霆拿起白色毛巾給吳蔚擦幹腳，又去換了一盆水，伺候爺爺泡了腳。

吳蔚把這一切看在眼裏，大哥哥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又多了生動的一面：一個聽話孝順的孫子。

“老三，明天給我辦出院，接我去你園子裏住一住，丫頭你也住過來，讓我老人家享受享受天倫之樂。哈哈哈！”

“好的，爺爺。”戰亦霆垂眸看了吳蔚一眼，發現她正紅着臉在看自己。

“行了你們快走吧，我要睡覺了。我不耽誤你們花前月下，走吧走吧。”劉大爺下了逐客令。

正好醫院的探視時間也到了，醫生來催促家屬離開。

戰亦霆和吳蔚出了病房門，主治大夫語氣平靜地問：“你們是劉爺爺的家屬？”

“是。”戰亦霆回應。

“本來想明天再通知家屬，正好你們來了，跟我去一趟辦公室吧。”

吳蔚心裏掠過一絲不祥的預感，全然忘了和戰亦霆算賬這回事，握着他的手不由得緊了緊。

“這是下午我們剛出的報告，劉爺爺的肝髒裏發現了腫瘤細胞，是惡性的。我們還沒有通知患者本人。”

劉大夫的聲音那麽不真實，吳蔚一手捂住嘴巴，努力地平複心情。

戰亦霆腮部凹陷，緊咬牙關，臉色暗沉。

“早期？”語氣越是平淡，內心也就越沉重。

“中晚期，擴散速度快，建議盡快化療。回去考慮一下。”

“好的。”

回禦園的路上，戰亦霆開着車一言不發，吳蔚心裏也不好受，劉大爺那麽好的一個老人家，怎麽就得了癌症？

“吱~~~~！”一個急剎車，車輪急速摩擦地面，戰亦霆避讓一只橫穿馬路的野貓，車子斜插在馬路側的人行道上。

直接挂擋，熄火，下車，倚靠在車前，右手撐在發動機蓋上。

Dunhill的打火機在他左手裏明滅起伏，伴随着清脆的啪啪聲。那張火光照射下的容顏，清隽堅毅的臉上覆蓋着一層從未有過的落寞。

吳蔚走下車，也靠着車頭站在他身邊，這個時候，沉默恐怕是最好的陪伴。

“我們家的男人只有我不抽煙，但爺爺卻把他最愛的這只打火機送給了我。

我十四歲回到戰家，唯一把我當個孩子的人，只有爺爺，奶奶那時候已經不在了。

父親拿皮鞭抽我的時候，爺爺一只手就能擋下，然後把他兒子罵的狗血淋頭，那時我覺得他就是英雄。

母親一直以來忽視我，對我的身份耿耿于懷。爺爺讓我住進他的望海閣，帶我出席大大小小的場合，無時無刻不在告訴世人。我戰亦霆是他戰北川的孫子，是他認可的戰氏最優秀的孩子，給我榮耀加身。

如果沒有爺爺，戰氏對我而言，沒有任何意義。

現在我長大了，才發現他已經老了。他無理取鬧，甚至倚老賣老，不過是想離我近一點……”

吳蔚靜靜聽着，直到戰亦霆的聲音哽咽，她走到他身前，抱着他，以這種方式給他安慰。

新月如鈎，漆黑夜色中只有那一閃一閃的火光，就像微弱的生命。

“爺爺吉人自有天相，會好的。”吳蔚喃喃地說，是在安慰他，也是在安慰自己。

“丫頭，他從來沒有像對你這樣對待任何一個晚輩，哪怕我妹妹，他都不看在眼裏。

在病房的時候，看到他對你如此喜歡，我很開心。”

戰亦霆不想告訴吳蔚，上次回戎門述職時，作為上級的父親否決了他結婚的申請，他不想讓爺爺為這件事動怒，于是自告奮勇接受了一項危險任務，想證明自己的實力值得父親重視。

然而，他去了，任務圓滿完成人也受了重傷，父親卻絲毫沒有為之動容。

所以，這次，他是帶着對家族的巨大失望和對吳蔚的愧疚回來的。

他大概也知道，爺爺這次來龍城，是因為在家裏聽到了風聲，知道他陷入兩難，才故意過來看看的吧。命運這一次倒是很眷顧他，讓爺爺偶然遇到了丫頭，而且兩人還很投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