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夜

直到天色黑透，涼風襲來，司酒酒才猛得想起了最重要的事。

“天黑了，我們要怎麽回去？”

陸栖羽回過頭來，臉上已經看不出什麽情緒了，讓司酒酒覺得之前看到的茫然和難過，都只是自己的錯覺。

陸栖羽似乎對她擔心該怎麽回去這個事有些不解。

“你沒什麽要做嗎？”

司酒酒這才想起自己千辛萬苦到這來是要幹什麽的。

之前陸栖羽沒問，她也就一直都沒給陸栖羽說過原因。

這時被提醒了，她才覺得心虛起來：“唔……就是聽說了這山上日落好看，覺得名字挺特別的，也許還有比較罕見的藥草，就想來看看。”

陸栖羽淺淡一笑：“是挺好看。”

司酒酒也不知道他信了還是沒信，晃悠着走了兩步：“這天都黑了，藥草也不好找了。”

“那就在山上過一夜，明天起來再找吧。”陸栖羽的回答總是格外體貼，“晚上走山路也不安全，夜裏山間也會更冷，要是再淋雨，很容易生病……”

像是附和他的話似的，司酒酒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陸栖羽沒說完的話就停住了，司酒酒對上他的眼，莫名地更心虛了。

剛爬上來就被日落吸引住了并不覺得，這時太陽下山，溫度随之下降，衣服之前路上淋了雨打了霧，雖然又被體溫捂了個半幹，但到底還是濕的，被山風一吹确實有點冷。

陸栖羽倒沒再說什麽，環視了一眼四周，最後指着涼亭邊上的大榕樹：“帶衣服了嗎？先去換上。”

大家都有随身的儲物空間，日常外出确實都會備上衣服，司酒酒點點頭，看了那要四五人才能合抱的榕樹，卻有些遲疑。

陸栖羽知道她的顧慮，指了指另一邊嶙峋突起的山石：“我到那邊去，也要把這濕衣服換下來。快去。”

司酒酒臉上一熱，也不矯情，快步往涼亭走去。

穿過涼亭時，097的聲音如約響起。

【097：檢測到宿主所在位置為東一區，粽子山頂涼亭。恭喜您在限時內完成簽到，獎勵将在一分鐘內發放完畢。】

樹蔭之下，好像又冷了不少，司酒酒也沒心思去看獎勵，回頭看了陸栖羽一眼，見他果然往那邊的山石間走去，便飛快地退到榕樹後面，取出備用的衣服換上。

不知是不是故意，等她換好了衣服出來，陸栖羽居然還沒好，司酒酒往山石間掃了一眼，看到隐約的人影便挪開了眼，調出了儲物空間的界面。

六支中級營養液，三棵蔫不拉幾的草。

司酒酒連生氣的興致都提不起來，盯着那三棵草看了半天，才勉強認出來：“這是，月蔻？”

【097：是的呢親親！】

“能找到這麽醜的月蔻，也挺不容易啊。”司酒酒還是沒忍住開嘲諷。

月蔻在《辰光》裏稀有度藍色，屬于中等，作為制藥材料也中規中矩，但在市場上一直很受歡迎。

因為它很好看。特別是在夜晚，滿地開成片微微發亮的月蔻，堪稱表白利器，就算是采摘下來了，只要稍加裝飾也可以做成精致的花束，所以很多玩家都會買。

司酒酒自己就很喜歡。

結果這系統的獎勵發下來，居然蔫巴巴的，葉片都泛黃發黑了。

【097：獎勵有主系統随機發送，我也沒辦法呢親親。】

聽着這明顯有撇清之意的回答，司酒酒不禁再一次陷入了“這廢物系統究竟有什麽用”的迷思。

這時陸栖羽也終于換好了衣服走回來，手裏還拎了一盞比手掌略大的燈，看起來像是個玻璃罐子，裏面不知是裝着火苗還是燈絲。

見司酒酒目光落在上頭，陸栖羽便順勢遞給了她：“用了很多年的便攜燈，除了照明，也能供暖，你要是覺得冷，可以直接抱着。”

司酒酒接了過來，果然便感覺到一股微弱的暖意從燈上飄散開來，下意識就像陸栖羽說的那樣把它抱在了掌心。

陸栖羽轉身走到涼亭裏打量了一下，又退了出來，司酒酒正想問他要幹什麽，便看到他在左手手腕上一按，從儲物空間裏取出了一個有些巨大的長條包。

“這是什麽？”

“應急帳篷。”陸栖羽随意地應着，把那長條包打開，動作迅速地在涼亭裏搭起了一個近人高的帳篷。

司酒酒都看呆了。

那帳篷跟她印象中的有點不一樣，外壁是由近似塑料的板材組成，暗綠色在黑夜裏非常隐秘，正前方是一扇同樣材質可折疊的門。

搭好了陸栖羽還随口地給她解釋：“這是我們以前出任務用的帳篷，後來想着萬一找不到落腳的地方時，還能派上不小用場，就一直沒有拿去換錢。有點舊，還是單人款，不太大，但你一個人睡足夠了。”

“不，我……”

沒等司酒酒推辭，陸栖羽就先打斷了她的話：“晚上氣溫會更低，明天還走山路回去，還要找草藥吧？你沒有在野外過夜的經驗，萬一晚上着涼了，會很致命。”

司酒酒知道他說的是事實。這裏海拔已經不低，山風也大，跟一般的野外完全不一樣。

之前不知道有這帳篷，她心裏也盤算過，這環境恐怕不适合徹底睡下，也許只能找個避風的地方，生個火坐一晚上，略作休整。

結果已經比她預想的好多了。

看了一眼帳篷裏的空間，她掙紮了一下：“那我們兩個擠一擠。”

陸栖羽終于笑了：“也不是什麽地方都能搭帳篷，我經驗比你豐富多了，沒必要。”

“有必要。”做了決定後司酒酒也放開了，“你身上還有傷呢。要不你用藥，要不你來跟我擠。我都不介意，你怕什麽？”

陸栖羽目光微晃，最後把她往帳篷裏推了推：“那算什麽傷。”

他沒有明确拒絕，卻也沒有進帳篷，只是又從儲物空間裏拿出新的東西，開始往涼亭四周布置。

司酒酒就坐在帳篷口，看着他把幾個拳頭大小的小型裝置設置好，帳篷周圍便亮起了一道淺淡的光幕，隐約還能看到其中微弱的電光。

這看着像是警戒的裝置，但光幕亮起後，司酒酒分明地感覺到周圍的風也弱了下來。

布置好了這一切，陸栖羽才又走到帳篷前，坐到帳篷口邊上，拿出水壺。

看他的動作實在過于熟練，司酒酒終于忍不住問：“陸栖羽，你以前出任務，經常會在野外過夜嗎？”

陸栖羽手上微頓，接着又若無其事地開始加熱飲用水，“嗯，有時大半個月都見不到人。”

“會很辛苦嗎？”

陸栖羽：“還好。有任務目标，腦子裏想的就只有這個，顧不上想辛不辛苦。”

水加熱好了，他自然地遞給了司酒酒，又翻出一件半舊的大衣披上，看起來完全沒有要進帳篷的意思。

司酒酒也看出來了。不過周圍的光幕和吹進來明顯減弱的風，還是很好地安撫了她的坐立不安。

她有些無奈，卻也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氣。

陸栖羽再溫和，強大的氣勢還是會給人巨大的壓迫感，這帳篷确實太小了，還不到她那鐵皮屋的一半，司酒酒無法想象兩個人擠在裏面會是什麽情景。

放松下來，困意就開始冒頭，她慢吞吞地躺下，趴了一會，才又問了一句：“那你都去過什麽地方？”

大概是覺得這話問得跟小孩子想聽故事似的，陸栖羽的語氣也跟着軟了下來：“那可多了。這個星球上很多地方我都去過，還有別的星系。”

“其他星系都長什麽樣的？跟這裏像嗎？” 有些好奇，司酒酒又掙紮着撐起身，“我哪都沒去過，也不知道以後有沒有機會離開這裏。”

“外面也沒有想的那麽好。”陸栖羽沉默片刻，“不過只要你想，一定會有機會的。”

“我也這麽想。”司酒酒笑了，放松下來後，一天的疲憊也終于清晰地鑽了出來，她打了個哈欠，又随意地問，“那你都去做什麽？”

這次陸栖羽沉默得有點久：“打架吧。打晶獸，也打人。”

司酒酒等他的回答都等得有些困了，意識也變得模糊了起來，卻還是頑強地繼續往下聊：“難怪你身手這麽好……”

陸栖羽聽出了一絲異樣，回頭去看，才發現縮在角落裏的人，眼皮子已經開始打架了。

知道她這一天體力已經透支，陸栖羽垂眼一笑，沒再回應，只是将手裏的燈調暗，放到了司酒酒身旁。

“睡吧。”

·

大概是這一天真的太累了，司酒酒迷迷糊糊地睡去，夢裏卻還在爬山。

四周的霧氣似乎比白天更濃郁，夾着連綿的雨，蜿蜒在山間的路好像怎麽都走不到頭。

她只知道自己想爬到山頂去，于是一步一步地往上走，可每一步都像是拖着巨大的鐵球，沉得讓人窒息。

她下意識地想，這麽辛苦，要不就放棄吧。可又好像有什麽信念支撐着她，每一次要停下來了，就會覺得非常沮喪，讓她忍不住咬咬牙，又繼續往上爬。

跟白天不一樣，她身邊一個人都沒有，沒有人會背她走最後一段路。夢裏的雨也沒有停歇，從山腳便開始下，到了半路就已經化作了傾盆大雨，她好幾次沒踩穩從臺階上滑落下去，都覺得這雨像是要把她沖刷走。

漫長的夢境裏再沒有其他，只有她麻木地，執着地，掙紮着一步步往山頂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