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倆之間的僵持定格在這間滿是陽光的屋子裏，整個空氣都安靜下來，廚房裏水龍頭滴水的聲音，滴答滴答，一只偷吃的黑貓從隔壁的窗戶欄杆縫中使勁掙紮，一個側身飛快地竄了出去。

“咚咚咚！”

門外傳來了急迫的敲門聲，還有許多個腳步踩在水泥地面上，皮鞋與沙礫摩擦的顆粒聲。

“誰啊？！”是住在對面的那個做服裝生意的中年男人，這會他媳婦應該在店裏，大概一個多小時前，一雙高跟鞋蹬蹬蹬地從樓梯道踩上來，徑直消失在他家門內。

中年男人許是在專注于某事，被不停歇的敲門聲叨擾，明顯很上火，但在他打開門後，随即便洩了氣。

“警…警察？你們…找誰？”

“請問王強是住在這裏嗎？”葉峰的聲音很冷漠。

“王強？”中年男人反應了幾秒，“你是說做律師那個王強嗎？”

“對，就是他！”

跪在地上的王強突然起身，他焦急忙慌地墊着腳走到大門前，透過貓眼看了看，只見門外過道上到處都是警察。

而他的父親也緊張地看着他後背，耳朵也在仔細聆聽外面傳進來的對話。

王強無比小心地跪到老爺子腳邊，本就不好看的一張臉此時已經扭捏到了極點，他盡力地壓着聲音，“爸，我錯了，兒子真的錯了，兒子還有一件事沒跟您說…”

“什麽事？警察來找你了？你到底做了些什麽？！！”老爺子放在膝蓋上的手背冒着青筋，眼周都憋紅了。

“爸…我，我，”王強擡起頭，“我在逃跑的時候被人抓到了，掙紮之間我失手砸了一下他的腦袋…”

“你說什麽？！！！”老爺子猛地站起身，右手死撐着拐杖，盡管如此，整個身體依舊恍惚到差點原地摔倒。

“爸！我不想坐牢，爸，你救救我，我可是您唯一的兒子啊！爸，你不能眼睜睜地看着我被抓進去啊，爸！”王強滿臉挂着眼淚和鼻涕，他不斷地哀求着老爺子，雙手拉着他的衣角。

老爺子看着腳邊，這個恍若昨日還天真單純的兒子，連走路都需要人扶的心肝，忽然間有些陌生和恐懼，這真的是他自己一手教出來的兒子？這真的是那個全家族唯一一個大學生，讓自己倍感欣慰的兒子？

老爺子用力地眨眨眼，而這時，一連串的敲門聲再次響起，但跟剛才不同的是，這個聲音就在他們幾十米遠的位置。

“爸……爸？”王強眼珠子都快要瞪出來，眼下他真的無計可施了，倘若現在在他面前的人不是自己父親，他肯定立馬抓起右手邊茶幾上的水果刀，一個轉身就可将對方挾持，然而所有可能的辦法他都想過了，他卻根本無法動手。

如果說這個世界任何人他都敢殘殺，唯一做不到的，只能是自己父親，這個長年多病，右腿還瘸了的男人。

越來越急迫的敲門聲伴随着門外小何不耐煩的聲音傳遍了整個樓層。

“王強，你要是再不開門，我就要踹門了，你給我馬上開門！！！”

“王強，你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啊！！！”

老爺子右手撐着拐杖，左手靠在椅背上，過于湧動的複雜情緒一時充斥在他本就瘦弱不堪的身體內。

憤怒，不解，傷心，悲恸，無助…許多種情緒讓他徹底失去了分寸。

他不斷地問自己，該怎麽辦？應該怎麽辦？怎麽做才是對的？…

這大半輩子，他一直都是個循規蹈矩，守法愛國的正直公民，也言傳身教地告訴自己兒子，普通平凡不可怕，但一定要做一個對社會有貢獻的人，哪怕再小的力量，也能對這個社會帶來些許改變。

因此，他才堅持讓兒子選擇學法，當他成為一名堂堂正正的律師，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天，應該是他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候。

但現如今，這真真如同洪水猛獸的突變和轉折，讓這個一向正直的老爺子猶豫了，一邊是人生信念，一邊是自己唯一的兒子，是他的骨肉至親。

就在敲門聲瀕臨冰點時，老爺子突然彎下腰，打開王強扯着他衣角的手，使足了勁扯着嗓子，努力控制着音量道，“從窗外跳下去，直接從後門走，快！”

幾乎心灰意冷不想再逃跑的王強猶如獲得了一道免死令牌，他深深地看了眼老爺子，眼裏似有萬千句話将說未說，然後起身拔腿就往卧室窗戶跑去，輕盈地一個翻身，想都沒想就跳了下去。

老爺子深吸了口氣，他不擔心王強會受傷，畢竟這只是在二樓，而他最不知如何應付的卻是，接下來将要面對的一切。

他手足無措地到處張望，臉上一片茫然和落空，接着目光就停留在了腳邊的一片碎玻璃上。

就在大門被踹開的同一時間，一聲驚天的震動響起時，老爺子痛苦的嗚咽聲也接連漂浮在這間屋內。

葉峰快步走上前，許多名警察舉着槍也沖了進來，靈敏迅速地将這個不大的屋子包圍。

“王強呢？！”葉峰語氣強硬地質問老爺子，只見他倒在地上，雙手雙腳都是血，無數碎玻璃渣已經嵌入他的皮膚內。

“我沒看到他啊，他不在家，你們是誰？”老爺子的表情很痛苦，他環顧着圍在他身邊的警察，“我兒子遇到什麽事了嗎？你們…”

“你怎麽了？王強不在家？你為什麽不出聲，我剛才敲了這麽久的門難道都沒聽見嗎？！”葉峰蹲了下來，這才看到老爺子身上到處都是被碎玻璃片劃破的傷口，以及斜放在一旁的拐杖。

原來他是瘸子。

“我一直在回答你們啊，可是我的腿好痛，還有手，我的手，”老爺子舉着滿是鮮血的雙手，“我不敢扶拐杖，不然這些玻璃渣就全都紮進去了。”

“你真的不知道王強在哪嗎？屋子就你一個人？”小何憤怒地站上前，“這些玻璃是怎麽回事？是不是王強幹的？！”

“啊？”老爺子滿臉皺成了一層層褶子，“你們在說什麽？我兒子不在家啊，我想喝水結果不小心滑倒了…”

“王強在外面，他跳下樓從後門跑了！！！”一個穿着警察制服的男人突然從卧室沖出來。

“快去追！”小何上前一把抓住老爺子的手腕，目光兇狠，“還說他不在家？大爺你活了半輩子是越活越傻了嗎？！”

說着小何擡腳就要往窗戶走去，老爺子突然抱住他的一只腳，“警察同志，求求你們，放過我兒子吧，他只是一時糊塗做錯了一件事，你們如果抓到他了，給他一次機會改過好嗎？我求求你們了！”老爺子眼裏噙着淚。

葉峰挪動了幾步，蹲到老爺子面前，“大爺，你說什麽呢？你知道你兒子做了什麽事情嗎？你怎麽能說得出口？！”

“所有在場的警察同志們，就當我老頭求你們了，你們就算是可憐可憐我好嗎？你們家裏也有老人吧？相信你們肯定不希望他們老來身邊連個親人都沒有對嗎？”老爺子放開抱着小何的手，連連在地上磕頭，也不顧地上還遍布着碎玻璃渣，“我老頭求求你們了，給我兒子一次機會吧，他只是一時貪心偷了別人東西，動手打人也是情急，只要對方能原諒他，不計較，他們要什麽我都給！”

葉峰趕忙用手擋住老爺子的額頭，避免被碎玻璃渣傷到，他撐起老爺子的肩膀，“大爺，你說他什麽？貪心偷了人東西？？？”

“對！你們不是來抓他的嗎？”老爺子把在場的每個人都看了一眼，也包括站在門邊一直沒說話的陳貝貝，“我在騾子橋還有一套房，我可以賣了換錢給被我那兔崽子打傷的人，只要他能原諒我兒子，我做什麽都可以啊！求求你們了！！”

“老爺子，你是在故意跟我們拖延時間是嗎？別扯這些亂七八糟的，我告訴你，你兒子可不是偷了別人東西好嗎！”小何氣急敗壞地吼道。

“不是偷了別人東西，那是什麽？難道，難道那個被他打傷的人，他、他…”老爺子越想越害怕，聲音越來越小，直到完全沒了聲。

這時，一個身材略胖的男警官拿着一個被白布蓋着的容器從卧室走出來，他的視線完全不敢與手中的容器對視，“小何，東西找到了。”

小何伸出雙手接過男警官手中的容器，揭開白布的一個小孔，然後一臉慘白的迅速蓋上，朝葉峰點點頭。

“老爺子，你兒子王強并沒有偷竊，他騙了你，不過，如果你不相信，那我…”葉峰猶豫着該怎麽說。

“警察同志，你們怎麽了？他偷了東西就是偷了東西，這有什麽好不能跟我說的？”老爺子的目光忽然聚焦到小何手中被白布蓋着的容器上，“你手裏拿着的就是他偷的贓物對嗎？是什麽，給我看看。”

“老爺子，別看了，救護車已經來了，你趕緊去醫院吧。”說着，葉峰朝門口幾名穿着白褂子的醫護人員揮揮手，他們剛進來，老爺子卻突然不知從哪彙聚了一股力量，瞬間站起身，瘸着腳大步走到小何面前，一把揭開了容器上的白布。

尖叫聲瞬間充斥在這間不大的出租屋內，幾個出警的女警察以及在門口圍觀的街坊鄰居都失聲尖叫起來，吓得渾身都在顫抖，陳貝貝側過臉，雙手緊緊地捏着大腿，迫使自己忘掉剛才的畫面。

小何手中的玻璃容器內，灌滿了福爾馬林，而一雙怒視衆人的眼球猶如地獄來的使者，讓在場的每個人都心驚肉跳。

突然的過度驚吓，老爺子先是愣了幾秒，接着翻起白眼轟然倒地。

整個屋內亂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