剔銀燈引 — 第 38 章 原來是你
原來是你
兀虛真人陷入深深的沉默中,良久他對上浮銀沉靜的目光嘆了口氣。
“原來你是要複生神女歸霧,你是怕自己做不到?”
浮銀蹙眉,“再難的都決定走下去了,我不曾反悔。只是有自知之明,我能力低微,又受輪回束縛。不一定能做到。”
兀虛真人看着屋中影影綽綽的燈影,深思熟慮道:“你希望我來幫你?”
浮銀卻搖搖頭。
一縷細風從門縫鑽進來,吹熄了燭火。
兀虛真人重新點上燈,“你希望我禀告九重天嗎?”
浮銀不置可否,手心卻沁出了汗。
“此事禀告九重天,是獎是懲?”她自言自語地搖搖頭。
真人不作回答,只道:“老夫飛升為仙,求得長生。其實,千百年來也不過如此。”
“難為你,替神女守護六界。”
浮銀自是有自知之明,她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星女,即便複生了神女也不會在六界史書上留下一筆,她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報神女創世之恩。
有神女護着六界,衆生才能安居樂業
比起廣闊六界衆生,她又算得上什麽呢?
“神女創世,于萬物靈智,有神女才會有二重天一顆小小的星星。”浮銀垂下目光,腦海中回憶起曾在九重天的時光。
那時的她快快樂樂,無憂無慮。每日規規矩矩地跟随着姐妹一起布星,悠哉悠哉,不知煩擾為何物。
“真人,我向小程道長求見你是因為我曾聽聞你看守過歸墟,想向你打聽一些有關歸墟魔神封印一事。”浮銀道。
兀虛真人面色一變,皺緊了眉頭。
“老夫的确被九重天下派去看守歸墟過一段時日。不瞞浮銀你說,如今歸墟封印松動,大有魔神卷土重來之勢,所以我才會離開歸墟。此事害怕引起六界不安,故而整個九重天上下瞞的滴水不漏。”
果然,浮銀咬了咬唇瓣,将手掌攤開遞到兀虛真人面前。
“這是我在歅城城主府上的池塘中發現的定坤梭。”
“定坤梭?”真人有些錯愕。
浮銀輕輕點頭道:“我在水底發現了它。在天上時我師父司命星君曾跟我說過定坤梭是被魔族盜走的神族法器。如今卻在歅城一個池塘的水底埋着,不由得讓人生疑。”
“還有,與定坤梭一起在水底的還有歅城城主瘋癫的兒子,傅韌行。”
兀虛真人的面色肉眼可見的難看了起來,思慮片刻後,他對浮銀道:“看來事情不像我們想象的那樣簡單。”
“浮銀,不日後我會回九重天一次。你只管繼續下去,就讓我徒兒輕舟跟在你身邊,他這個人雖然能力一般,但是好在沉穩,我也能放心些。”
“不敢讓真人煩憂。”浮銀深吸一口氣,露出手腕上的手環,“此為實沈星環,用我的一滴心頭血凝成,可助我找到在凡間歷劫的小神君。”
兀虛真人點了點頭,看着外頭如水的夜色,感到肩上重負累累。
“浮銀,你受苦了。”
“什麽都沒做到,又何來吃苦?”浮銀正色道。
雖相識不久,兀虛真人也能看出浮銀其實是個執拗的人。
有時候太過執拗,太過堅定,太過負責也不是什麽好事。
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真人和浮銀簡要商定了一下便離開,只留下一面銅鏡方便聯系。
并讓浮銀帶句話給他的徒弟程輕舟,說他有事先行離開。
兀虛真人走後,浮銀拿着銅鏡走到床邊,取了塊幹淨手帕細細擦拭起來。
她手一頓,腦海裏忽然浮現白日是高逢鶴的異樣。
在衆人被夜游神和他手下的魔軍擊倒之時,高逢鶴持劍上前,就像變了一副模樣。不僅力量強大,連夜游神又難以對抗,還說了一些奇怪的話。
她忽然想起在黑月崖的黑市上遇見魑獸的那一回,高逢鶴也是自己動手殺了魑獸。只是當時他們不甚在意,現在的疑惑并不是空穴來風。
還有她心魔中的高逢鶴。
現在高逢鶴知道了她取走了不死樹之花,還不知道作何解釋。
浮銀有一下沒一下地擦着銅鏡,心裏卻翻江倒海。
難道心魔中的一切都是預兆,都會在不久後發生?
浮銀感覺自己額上的青筋直跳,她有預感,這次的輪回快要結束了。
高逢鶴剛打開門,就感受一身的寒意料峭,他攏了攏衣服。
沒走兩步,正好撞上散步的程輕舟,程輕舟拉過高逢鶴,小聲道:“你是去找浮銀的?”
高逢鶴看了他一眼,沒有回答。
“怎麽你師父來了,你不跟他一起回不周山?”
程輕舟癟嘴,攤開雙手一身輕松地走到一旁,靠在柱子上。
“現在我師兄師姐他們都受了傷在這裏修養我怎麽回去,還有我師父現在正在屋子裏跟浮銀姑娘說話呢,我不能去打擾。”他小聲道。
“浮銀找你師父?”高逢鶴有些詫異,浮銀找兀虛真人做什麽。
他正準備走又被程輕舟悄悄拉到一邊。
“我正好有個問題要問你,你還記得白日我們遇到魔物時發生的事嗎?”程輕舟小心翼翼道。
高逢鶴眉頭一揚,“記得啊。”
“不是,”程輕舟搖搖頭,在嘴裏組織了一下語言,“就是你忽然變得很厲害,拿起劍,唰唰唰,你不記得了?”
高逢鶴越聽越迷糊,他擡起手作握劍狀學着程輕舟話裏的模樣擺弄着,依舊一頭霧水。
程輕舟怎麽都不能讓高逢鶴想起來,索性不問了。
忽地他看見一抹煙霧似的東西從浮銀屋子中竄出來,消失在天際。
他下意識追了出去,無果後嘆息道:“這個師父,走了也不知道告訴我一聲。”
高逢鶴看向浮銀屋子的方向,從紙窗中透出來的光亮似乎暗了些許,安靜如昔。
他鬼使神差走過去,看着浮銀投在窗上的拓影。
他心中百味雜陳,不知道該說什麽,那多不死樹之花仿佛成了他們之間的隔閡,成了那層隔着他們的窗戶紙。
夜色靜谧,偶爾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作響。
浮銀做到榻上,面前的小幾上點燃着一柄長生燭。
微弱的燭火跳動,瘦弱得幾乎下一瞬就要熄滅。
一閃一閃的火星就像動容的琥珀色瞳孔。
高逢鶴抱着書站在窗前,外衣上的絨毛輕輕掃着他的臉。
風吹得書頁翻起。
浮銀的手中銀光閃閃,俨然是一把幻化而成的匕首。
匕首上盛着微黃的流光,順着白皙的指節上細細的青筋流淌。
浮銀緊緊閉上眼,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将手中的刀尖刺進心口。
她幾乎是下意識因為這種痛苦猛地向後一靠。
高逢鶴看清了經過,他呼吸一滞,沖了進去。
浮銀咬緊了唇瓣,額頭上虛汗細密,鮮血很快浸透了衣襟。
一只手突然緊緊攥住她握着刀的手,浮銀睜開眼睛,是高逢鶴滿是關切的一張臉。
高逢鶴緊緊抓着她的手腕不放,他心裏亂得很,不敢去觸碰浮銀的目光。
“高逢鶴。”
“浮銀。”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
高逢鶴感到手下的力量正在加強,浮銀幾乎是堅定得捅向自己的胸口。
“不死樹之花的事,我要和你解釋。”浮銀輕聲道。
浮銀閉上眼,痛苦地哽咽了一下。
高逢鶴心亂如麻,他手上滿是血,那是浮銀的血。
“浮銀你還在說什麽,你為什麽要傷害自己,你會沒命的知不知道……”
浮銀心口一抽,一滴血珠落在手腕上的實沈星環上,原本碎裂的地方慢慢複原,中央形成一個紅豆般的紅點。
實沈星環,修複了?
幾乎是在同一瞬間,手環上的紅點開始不受控制地閃爍,帶着劇烈的晃動,想要從浮銀的手腕上逃脫。
浮銀愣了一瞬,她飛快反應過來,由她心頭血凝成的實沈星環只有在遇到她的仙根時才會做出反應。
難道?
她緩緩擡起雙目看向眼前的高逢鶴,後者還在絮絮叨叨,想從她手中奪下匕首。
浮銀手一松,還沾着血的匕首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高逢鶴頓住,很是疑惑地擡頭,卻對上一雙通紅的眼睛。
他靠近一分,浮銀便往後退了一分。
“浮……”
浮銀的眼神是那樣複雜又痛苦,落在高逢鶴身上不亞于淩遲。
“是你啊——”浮銀蒼白的嘴唇開合,帶着些苦盡的喑啞。
原來他就是她一直要找的那個人,那個她用自身仙根重塑仙骨的小神君。
難怪,難怪,一切的疑惑與糾結都找到了答案,正如一團亂麻找到了那個主導一切,回歸正軌的線頭。
高逢鶴心裏有些慌亂,他不知道浮銀為什麽突然變成這樣,他俯身過去,想要拉住浮銀的手。
浮銀躲開他的觸碰,她緊緊閉上眼,兩行晶瑩的淚珠落下。
高逢鶴,就是她一直在找的人啊。
她的眼睫顫抖。從浮銀進入八苦輪回開始,就一直在幻想,當自己找到神女之子的那一刻會是什麽樣的,怎麽也沒想到竟會是這個樣子。
她的每一步,在落筆之時,就早已陷入了命運鑄就的怪圈。每一個分叉,每一條道路,都有了注定的曲調。
逆行之人,必承風浪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