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個朋友

楊諾一只手提着路悠悠的托特包，一只手攬着她，等着電梯上來。

“這幾天還沒開學，我中午可以早點買飯給你送到單位去，今天想吃什麽？”

路悠悠一臉挑釁的表情：“想吃糖醋排骨。”

楊諾知道她在開玩笑，故意用手去撓她的腰部逗她：“我做得太難吃了嗎？”

她被撓得很癢，想要躲避卻只能往他的懷裏鑽去，于是更加挑釁：“你買的時候可以讓食堂阿姨指點你兩手。”

電梯到達八樓，兩個人忍住笑意，停下了手裏的小動作，進入電梯。門關到一半，又忽然被打開。一個看上去三十多歲的女子走了進來。看到人進來後，楊諾按下關閉按鈕。

電梯下降，幾秒後，女子忽然小聲地開口：“昨天，謝謝。”

這樣沒頭沒腦的一句，正常人聽到肯定是滿腦子不解。但路悠悠立刻明白了什麽意思。再仔細地看一眼，才注意到女子的側臉有着淤青和紫色。

路悠悠擡頭看身邊的楊諾，正好也和他的視線在空中相撞，她腦袋一轉，突然開口：“我記得上次吃飯跟餘凡聊天的時候，她有提到過她的姐姐是個律師，而且是專門打離婚官司的。”

楊諾和她心有靈犀，順着她的話語繼續說下去：“對，是出了名的常勝将軍。”

“你記得她們律師事務所在哪裏嗎？”路悠悠确實聽過餘凡提到一次，也确實不記得地址在哪裏，但她知道楊諾肯定記得。

果然，楊諾立刻就回答出來：“很近，就在長江路的中山大廈。”

“叮”的一聲，電梯到達一樓，女人緩步走出電梯，背影略顯緊張。

楊諾按下關閉按鈕，電梯繼續下降到地下一層的停車庫。

進入車庫後，路悠悠才開口：“這個女人看上去一副小心翼翼、唯唯諾諾的樣子，有可能經常遭遇家暴，我覺得她不會去報警，更不會提起離婚訴訟的。”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你可以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幫助一次，不可能一直都幫，而且人家也不一定需要你的幫助。”楊諾知道路悠悠的一片善心，也可以看出她心裏還是很擔心這個女人的，只能試着安慰她。

沒想到她突然轉變語氣，滿腔義憤地說：“我如果遭遇家暴的話，一定會打回去，拿命跟他拼，斷了他的命根子，報警，再告到法院去。”說完後挑着眉看着楊諾。

楊諾苦笑了一下，沒有回答。

路悠悠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怎麽不說話？”

“放心，為了你的幸福和後代考慮，我會乖乖地聽你的話，絕對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

——

告別短暫的春節七天假期，所有人都不情不願地回到崗位上班。就算是很願意通過工作體現自己價值的路悠悠，在經歷假期的滋養之後，也開始變懶起來。

一整個上午，她的心裏都在埋怨着那個臭男人。說好的十一點半，又把她折騰到十二點多，還是她好言好語求了很久才停下。果然男人沒有一句話可以相信。

睡眠嚴重不足的她從抽屜裏拿出一顆香草風味的咖啡膠囊，與純牛奶一起倒入杯子中，做了一杯香甜沉穩的香草拿鐵，喝入口中，缱绻于唇齒之間，綿延絲潤，甘醇溫暖。

“我媽又給我安排相親了。”身邊的符歌突然開口。

路悠悠聽到後轉身一臉驚訝地看向她：“就過年這幾天假期間？”

“對，七天假見了兩個。”

“之前不是說阿姨已經不怎麽催你了嗎？”

“我媽不催，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催啊！我不明白，我結不結婚跟她們有什麽關系？她們怎麽就那麽熱衷于牽線說媒。”

路悠悠只能勉強安慰：“她們也只是關心你。”

“對，每次開場她們都說：符歌啊，我也是關心你，你這終身大事還是應該上上心，我認識一個小夥子，然後就吧啦吧啦地說一大堆，我都快煩死了。我現在恨不得累死在工作崗位上，也不想去見那些親戚。”

路悠悠原本覺得自己沒有到思考這些的年齡，看着符歌一次次相親失敗的經歷和徐卉遇人不淑的遭遇，也慢慢地開始恐懼婚姻。

“那關于婚姻這件事，你是怎麽想的？”

“就算只是搭夥過日子，也要找個合适的湊一起啊。本來就不奢望愛情了，其他方面如果還不行，那我圖什麽啊。”符歌确實也很為這件事心煩，她覺得自己要求也不高，就是不明白為什麽找不到合适的呢？

忽然她話題一轉：“不過你就不像我了，那麽一個體貼帥氣的男朋友圍着你團團轉，完全不用擔心這些問題。”

路悠悠聽她提到楊諾之後，心裏雖然還為昨晚的事情有些氣憤，但更多的卻是甜蜜和幸福，笑意控制不住地挂上嘴角。

“你好，我這個增值稅逾期未申報······”身邊傳來一個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路悠悠指了指身邊的符歌：“罰款的事情找符科長。”然後對着符歌說：“活來了。”随後又繼續埋頭處理自己的工作。

——

路悠悠從衛生間回來，路過杜娅靜位置旁時，看見她一臉着急地在跟別人解釋些什麽，立刻走上前去詢問：“娅靜，發生什麽了？”

“悠悠，你知道的，我這臺電腦一直有問題，時不時地就會卡機。年底打電話讓人來修，人家說要等到年後。我想着這兩天先撐着勉強用一下，剛剛轉開完稅證明的時候又卡機了，需要補打。現在後面的人還這麽多，我哪有時間補打啊？”

身邊站着的一個年輕男子不慌不忙地說：“我不着急，也可以在這裏等一會兒。但是我明天要出差，今天下午就要去幫父親辦理退休手續。”

“後面還有多少個未辦理的業務？”

“還有十幾個號呢。”

路悠悠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小巧的手鏈表，時針和分針剛好在數字10上方的位置重疊，已經十點五十多分了，大廳裏仍然有不少人，這樣的話上午的業務肯定辦理不完，都沒法準時下班，于是立即下了決定。

“我手裏的事情剛好做完。這樣，我去給他補打，你繼續正常收費。”

“悠悠，太感謝你了。”

“沒關系。”路悠悠剛轉身，突然想起來有關權限的限制，于是又回頭對杜娅靜說，“我的系統賬號沒有收費和開票的權限，把你的賬號借給我用。應該可以同時使用吧？”

“可以，我把賬號和密碼寫給你。”

路悠悠接過她遞來的號碼和納稅人的身份證信息之後，跟身邊的年輕男子說：“您先跟我到我的工位上去，我給你查一下相關信息。”

她打開補打頁面，發現竟然有五十張票證需要補打，難怪剛才杜娅靜這麽着急。

她對面前的年輕男子說：“五十張票，我需要一張一張補打，可能會需要五十分鐘左右的時間。時間比較久，您可以先在休息區等待，辦理結束後，我給您送過去。”

年輕男子倒是通情達理：“沒關系，只要上午能辦完，拿到票據就可以。麻煩你了。”

“不用客氣，這是我的工作。”

他離開後，路悠悠開始一張一張地補打票證，還要一筆一筆記錄好票證補打臺賬，以留存根作為二次打印的證明。

将近一個小時之後，終于打印完畢，整理好所有票證後起身，正準備将資料送給年輕男子。沒想到他已經注意到，主動上前。

畢竟耽誤了納稅人不少時間，她還是認真地解釋和道歉：“非常不好意思，耽誤您的時間了。這是所有的票證、這是身份證件，您給收好。估計人力資源與社會保障局現在已經下班了，建議您下午再去辦理退休手續。”

“謝謝，我知道了。”說着，他提起一個紙質包裝袋放在路悠悠的桌面上，“給你買的咖啡，今天麻煩你了。”

路悠悠看見後連忙擺手：“不用了，不用了，不需要。這是我的工作，是我應該做的事情。”

“我剛才看到了，這原本不是你的工作，你是幫同事的忙。”說着，他又将手裏的紙袋往她的面前推一推，“已經買了，你就收下吧。這應該不算賄賂吧？”

路悠悠推脫不過，只好收下，并禮貌致謝。

年輕男子接着說：“不知道方不方便留個聯系方式？”

路悠悠上班以來遇見過不少這樣的情況，也像以前那樣處理：“我們單位不能随意把工作人員的聯系方式留給別人的，不好意思，不過我可以把大廳的座機號碼給你，有什麽問題直接撥打座機也是一樣的。”

“不是業務上的事情，只是想認識一下，交個朋友？”

路悠悠這才意識到事情好像往她完全沒有預料到的方向發展而去，但剛剛收下別人的咖啡，吃人家的手短，她更加不好拒絕。只好拿出手機，添加了對方的聯系方式。

“我叫趙培羽，”男人禮貌地介紹自己，他拿起手裏的票證，看着“填票人”處的名字，“你叫杜娅靜是嗎？”

“不是，我叫路悠悠。杜娅靜是剛剛給你辦理業務的那個同事。”

将人送走之後，身邊的符歌擠眉弄眼地看着她：“第幾個了？上班以來是第幾個人找你要聯系方式了？”

“第三個。”路悠悠回想，她坐下後打開紙袋，裏面是一杯香草拿鐵和一塊雙莓杯子蛋糕。

“不僅有咖啡，還有小蛋糕。這個男人還挺細心。”符歌用一種了然于心的表情看着她，“他肯定對你有意思。”

“之前那個你也這樣說，結果人家只是嫌過來繳費麻煩，想給我轉賬讓我幫忙代繳。”

“那這個是第幾個人給你送東西了？”

路悠悠仔細地想了想：“第二個，上一次是個年輕女士，身份證信息有問題，我幫她申報到省局，處理下來後給她打電話告知，她就非要請我吃飯。我拒絕後，她直接給我訂了份外賣送過來，還是一份鮑魚撈飯。”

路悠悠其實內心是比較反感這種事情的。她只是在基層且剛參加工作就偶爾會遇到這樣的情況。以小見大，如果真的往後發展下去，這樣的單位和工作人員确實會面臨巨大的誘惑。這完全違背了她做這份工作的初衷和內心所尋求的價值。有時仔細一想，也并不是那些人主動堕落，當蛋糕太大、鮮果太甜的時候，确實有可能會抵擋不住這份誘惑。

“這次不一樣啊！”符歌指着那個袋子，“這家店離這裏開車要十幾分鐘，還不提供外賣，他是專門跑過去買回來的。”

路悠悠輕嘆了口氣，打開咖啡細細品嘗。這家店的咖啡确實不錯，而這杯也是自己喜歡的清新的香草風味，苦中帶甜的絲潤在口中四溢，沁人心脾。之前自己确實因為這家店鋪的位置偏遠，上下班并不順路，所以很少喝。現在一口入心，倒是有些溫暖。

——

咖啡剛喝兩口，路悠悠就看到了從大門走進來的楊諾。他見路悠悠還在上班，招手示意了一下，像平時一樣自覺地走到休息區坐下。

符歌看到後，剛剛熄滅的八卦之心又重燃起來：“其實我也很好奇，你為什麽會喜歡這麽小的男生？剛剛給你送咖啡的那個年輕男人也挺不錯的。我以前會覺得你應該喜歡那樣的男人。”

路悠悠看了一眼在休息區等待的楊諾，他專心致志地看着手裏的書。身邊的位置上放着一個雙肩包，一雙棉手套、保溫飯盒和一束小小的洋桔梗。

“其實也是很奇妙的事情，說起來也算是一場偶遇，但是我覺得更多算是命中注定。”沒有見過他之前，她從沒有想象過，跟男朋友的相遇會是那樣的場景，也更加預料不到，與他之前會是師生關系。命運如此奇妙。

——

楊諾像往常一樣把餐格從保溫飯盒中拿出來，一一擺放好：“今天是雞扒拼茄子飯，咖喱雞米飯。學校食堂還沒有完全開放，找了半天沒有賣糖醋排骨的。”

“沒關系，我早上就是随口一說。”

路悠悠随手翻看楊諾剛剛正在看的書籍，是一本《數學模型》，翻看兩頁覺得看不懂也不怎麽感興趣之後，就給他放回了雙肩包裏。

“學校還沒有開學，你就來這麽早，今天上午在幹什麽呢？”

“上午我把寝室收拾收拾，正好劉清铎也回來了，我們一起去圖書館待了一會兒，聊了一些事情。”

雖然學校過年允許學生留校，甚至還提供年夜飯，但是待在學校的人畢竟還是少數，春節剛過幾天，返校的人不多。路悠悠想到這一點，忽然很想回學校逛一逛。

“舞蹈教室那邊要等到正月十六才開班，這幾天晚上沒什麽事情做，我想趁着這幾天學校人少去逛逛。”

“好，你下班的時候我來接你。”

“今天是開年後第一天上班，晚上下班後要開會，還不知道要開到什麽時候呢。你在學校待着，我開完會後去找你。”路悠悠說完，突然想起一件事，于是起身到自己的位置上去，拿着那個原本裝着咖啡和蛋糕的紙袋走了回來。

“上午別人送的東西，咖啡我喝了，還有一塊小蛋糕。我上班也不能吃東西，你拿着，下午餓了的話吃兩口墊墊肚子。”

“好。”楊諾收下，完全沒有多想這塊蛋糕的來處，心裏只有她送他東西的喜悅和暖意。